╭*||▂▂ ▂▂||*╮    ╰||| o o |||╯     ||╰╭--╮ˋ╭--╮╯||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浅沫】整理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书名:逐梦令 作者:第五蓦 文案 两世爱而不能,一世坦然放手——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战火纷飞,她远寻亲长,自临淄去往海边的小圣贤庄…… 天下初定,他离家远去,只身赴洛阳,途中结挚友…… 原以为度过风花雪月便是海誓山盟,不必胜却人间无数,只求白首不相离。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场大火,在秦始皇下令焚书时来临…… 生查子 秦宫宴议休,法令施国计。烈焰卷三千,焚尽流云起。 魄落三十一,云遮日落西。欲待曙天行,莫道长相忆。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灵魂转换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路、柳昔雨 ┃ 配角:伏念、张良、楚莫、叶之然、萧未雪等 ┃ 其它:不必胜却人间无数,只求白首不相离…… ==================   ☆、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逐梦令   楔子   檀香引窗花透窗棂……   我参透 斑白了发鬓   故事嶙峋心不平曰命……   今生繁华 杳然空井   红尘爱恨无根浮萍   风华虚名我归隐   逐梦令浮生半醒……   我微醺面北思君   等天明憔悴入铜镜   ……   峨眉颦 愁为邻缘尽   我子夜泪满襟不信……   奈何因缘如叶飘零   而我仓皇前世寻   逐梦令浮生半醒   谁聆听我心事入琴   弦外音拨乱曾经   丝竹轻却重重伤心   ……   ……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   一梦惊醒,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梦中那模糊的人影口中的神佛之说与前世今生之论,不置可否。   窗外渐渐明亮起来,她决心去实践遇见那个人的方法。那,对于她这个无神论者而言,有点困难——居然是去寺庙中的佛像前,跪求三日!然而,为了那个人,她终究去了山顶的寺庙。   三天后的凌晨,她望着佛像,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什么今生来世,都是无稽之谈而已。”   佛像却开口问道:“你的决心为何如此坚定,果真是为了那个人,义无反顾么?”   她惊震,良久,终于回过神,死死盯着佛像:“是。”   佛像唇角仍旧是一抹浅笑:“你已然失却了理智,我便许你两世不能,好令你清醒罢!”   两世不能?她想要询问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却天旋地转,身心均是疲乏不堪……   (壹,初梦卷)   1.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已至酉时,屋外的雨仍是不住,敲在楼阁的窗棂上。他虽深知此举甚为不妥,然,心底仍留有几许希冀,总归那人仅是面若冰霜,心却不硬。这十载间,自己对那人算是足够了解的。   “望师兄应允。”身着白底藏青色花纹儒服的少年,低眉恳求着跪坐在堂上的男子。这少年眉眼皆透出温暖如春之感:略微狭长且有神的美目,稍浓的英眉带着些许内敛的气息,挺拔的鼻,微薄的唇……面容全然是谦恭之色。   只见堂上那人一袭墨绿色儒服,棱角分明的脸廓不怒自威。男子闭眸沉思,不带任何感情道:“小圣贤庄不收女子,你不知?”   对方轻声道:“她年只11,是个孩子。若师兄实在有所顾忌,我命其足不出户即可。求师兄成全。”   此刻,门口跑来一个12岁的男孩,蓝色儒服煞是鲜亮。他愤懑地咬着唇,低眉跪下身,朝着端端跪坐着的人言道:“大师兄,若良为女儿身,便不许良来了么?同为稚子,何况乃二师兄之妹,莫非要令二师兄仅为了规矩,便弃血亲而不顾了么?”   “良……”张良身侧的18岁少年轻唤一声,以示其勿要多言。   而此刻的张良见着二师兄已跪在堂下一日,不由得替他鸣屈:“大师兄即便责罚,良亦要言出,否则心中不快。二师兄自昨夜收到家书便焦虑难安,只恐子时扰了大师兄清梦,便立于大师兄屋外,直至卯时!大师兄竟狠心令二师兄跪至酉时,大师兄真乃恪遵缛节!”   伏念却也不恼,只问:“四岁间,路,你应足以为幼妹寻到一处安身之所罢?”   颜路颔首,心下自然明了,小圣贤庄只能容幼妹及笄,及笄后,便应另当别论了。颜路行礼,轻声道:“多谢师兄。”   伏念对张良冷然道:“良,你向来勇气可嘉!你既知言则必罚,那便去抄写十遍《述而》罢!君子以思不出其位,路之事,我心中自有计较。你有闲暇管之,定是无所事事,限你亥时交出!”   颜路想要替其求情,却闻张良理直气壮道:“大师兄并未教导过良不许插口管你等之事,所谓‘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大师兄未做到。那么,若良罚抄,大师兄是否应当陪同?”   颜路不作声,唇角藏着难以察觉的一抹浅笑,他对这两人的脾性颇感无力,只得深深地将笑意隐藏。   伏念语塞:“罢了,默而识之。我亦抄写十遍。”   张良却道:“大师兄,可以不抄啊!如此,均无需罚抄了!”伏念不语,张良趁机轻笑,“既然大师兄默许,我去送二师兄啦!”   颜路策马而去,张良在门口默默猜想着,那个二师兄口中的妹妹,究竟是何模样,是何脾性?若借窈窕冠佳人?不置可否。张良只求那个女孩子不要与三省院的那群无趣学生一样,否则,亦是不必熟识的好罢?   那个女孩应会被二师兄视若掌中珍宝罢?二师兄如此脾性,想必对自己的偏爱亦会转移至颜盏身上罢?那么,自己呢?若是那个女孩分外霸道呢?   ……   雨未住。   女孩望着紧闭的大门——那群求学的孩童皆离开了,亦未知他们是否会将翁留下的书信送至颜路手中?若他们可靠,颜路——自己从未谋面的兄长,可会前来?仅仅为了一封家信?   她明白,断然不可将手中最珍贵的、母留下的玉扳指,随意交与他人,亦不敢。即便颜路不来,自己好歹留个念想。脑中的记忆模糊与混乱并存,但求命稻草是需要抓住的。她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雨砸落在地上,弹起的雨珠堕入荷塘,梨花顺着雨滴栽入水中。她久久站立,想出门去,却无伞。自己在这院落独自居住半月之久,颜路仍未来,幸而居所的主人从未赶她离开,反而时常来瞧她。望着紧闭的大门,心中的希望一点一点磨灭在雨滴声中。   她从未见过母口中的“长子颜路”,翁亦从未谈起。她仅从叔翁处得知,颜路性情温和,8岁便离家,前往闻名遐迩的小圣贤庄求学。她仅知颜路是被翁逐出门去,远走之前,对翁母道出一句近似不孝之语。而后,十年间,未有只言片语带至家中。她不明白这是为何——为何翁会逐他离家,为何他不捎任何消息回乡?许是因为自己生的太迟罢,任何关于兄长之事,均为叔翁言传。她甚至怀疑,那个所谓的兄长——颜路,早已忘了国,忘了家,甚至忘了翁母。   ———————————————————————————————————   回忆中,夕阳下……   她追问着叔翁:“为何兄长不归家?是否他不曾想念家?”   叔翁却道:“非然也。你年幼,不明其中之无奈,若有一日见到路,务必莫要如此看待。其入则孝,出则悌,年仅8岁,便可通世故。”   “既如此,为何翁母却不愿提及兄长呢?”年只6岁的她,望着叔翁悲怆的面庞,不禁有些悲伤,“我与其虽未谋面,亦思念不已。”   叔翁不再开口,仅是安抚地摸着她的头:“若你日后见到路,亲自问其故罢。”   她悻悻地回道:“叔翁莫不又是厌烦了罢,才如此推脱?我如何可见兄长,除非去往小圣贤庄!我之身,终年或多或少皆有不适,如何去的了?”   叔翁却沉默了,随而,只是叹气:“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她不懂,真的不懂,这家中之事,怎会牵扯到屈原的《离骚》了?后来的家变,她亦是似懂非懂。只依稀记得,那个所谓的后公子来至大堂,叔翁便抱着自己离开。再回至家中,翁已身染重病,症状怪异。虽称乃疫症,然,若真为疫症,叔翁断然不会命自己去见翁。她只觉得思绪混乱不堪,却怎么都想不出……   ———————————————————————————————————   雨声淅淅沥沥,她心绪烦乱,望着窗外的雨出神。不知兄长是何模样?若真如叔翁描述,那个不曾相见的稚子,而今,已是年满18的少年了,会是从前那般温和么?若脾性温和,面相呢?是否亦如此?   心中念叨着,眼见着已至戌时了。想来,今日他仍是不会来的罢?她心中有些许失落,甚或有些微的悲哀。自己的亲人,却是要靠着一群不熟悉的人去寻找么?且,那些人时有嘲讽。虽是将书信交与心善之人,而其中霸道专横的男孩若知晓了,定会抢了去罢……呵!后来颜盏方知,那封信是那名少年忘却了,隔了半月在换下的衣物中翻到,方记起的……   正想着,忽闻雨中传来马嘶。隐约可闻的马蹄声令她欢喜异常,冒雨跑至门口。推开门,见着远处一匹白马,马背上骑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想来是一名男子罢?女孩立于大雨中,怔怔地望着渐渐清晰的身形,似乎颇为熟悉?雨似是愈加密集了,她看不清他的脸,一片模糊。   颜路勒马,将马安置妥当,随即问女孩:“可是盏儿?”   女孩不回话,仅是望着他,而后,便紧阖双眸,身子朝后仰去。颜路心下一惊,一个箭步跃上前接住了她,将她抱至屋内,伸手覆于她额上,火热,不由眉心一皱。而她身上这湿透的衣衫,又如何是好?   正思量,忽闻一个声音:“你是?”一名老妇踱至榻前,望着榻上之人,对颜路道,“我替她换身衣服,烦请你回避罢。”   原来,这老妇与颜盏虽不熟识,却是怜惜颜盏幼小且病弱,一直容她居住在此。颜路去煎药,老妇便在颜盏榻边照料。颜路回至屋内,发现自颜盏身上换下的衣衫竟是黑色红,心下猜测到什么。伸手去翻看,果然,在衣衫下缝制了一层布,取下来看,却已是字迹模糊,亦未知翁母交代了什么,需要此番谨慎。颜路不作思量,再次为颜盏诊脉,担忧涌上心头。   不知为何,她已昏迷三日了,依然未醒。他在她身旁小心地守候着,他只觉着这多年来,自己不在她身边,分外愧疚。身上这份责任,从未卸下,却亦从未担当过。他深知,她定然受过许多罪,而她的身体又是如此弱,这千山万水寻他而来,必定乏困至极了罢。虽是从未见过面,但那枚玉扳指,自己却是熟识。自己离乡已十载,多年在齐鲁之地求学,学业未精,未敢归家,亦未知家中境遇,仅可猜度到不至国破家灭,至于家人,心中无法猜量。   ……   已是日暮。屋外的雨已下了三日,依旧不住。   雨打在瓦当上,惹得他心绪不宁。望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孩,甚为担心。想来是自己医术不精,他起身想去求教他人,而转身的刹那,榻上的女孩轻声嘟哝了一句什么。他回身,坐在榻边,俯下身想要听清楚,却正对上那女孩微启的明眸。   女孩似是被吓到了,他亦泛红了脸,忙直起身轻声道:“抱歉,方才……”   那女孩却似乎并不关注这个问题,只问:“你是?”   他声音温和轻柔:“我乃颜路。”   女孩愣住,瞅着他,不开口,继而,仿似头痛不可耐般抱住头在榻上翻滚。他惊怔,即刻点了女孩的睡穴,待女孩镇定下来才解开穴道。   女孩望了望眼前的少年,试着轻唤道:“兄长?”   他微微颔首,问道:“家中翁母可好?”   颜盏低眉,声音尽是哀戚:“翁母,皆亡逝了。”   他心中惊震,眉间霎时被愁云笼罩,化作悲伤:“是何故?”   颜盏眼底有隐忍的责怪与埋怨:“母身弱,日夜念你不得,日渐消瘦……”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继续言道:“翁之故,源自三岁前的疫症。翁心慈,前往病症之处,不幸沾染……”颜盏抬眼望着他,“翁临终前嘱托我,若深感无依,可前往桑海城寻兄长,颜路。我待翁丧事罢,便独自来寻你。”   他眼底隐忍着心疼:“三载前,你不过8岁,可是孤身来此?”   颜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乃是叔翁一路护送,我身颇弱,时有疾病,便拖延至此。叔翁于一岁前,在送我出即墨的途中患了重病,亡故了。彼时,恰逢一群稚子前来小圣贤庄求学,顺路同行,方来。只是,那群学童嫌我身娇体弱,只允诺带去一封家信,告知兄长。”   身子极弱?颜路这才忆起十年前,避于姑母家中时收到的一封家书,是母的字迹。只道是家中已添有一女,8月即诞,唤作盏儿。盏儿因母忧思身弱,未足月而诞,病症与娇弱皆自胎中而来,若往后的时日悉心照料,加之安稳的生活,虽无法治愈,亦可不必担忧。   颜路问起盏儿之名的由来,颜盏只道:“兄长离家时候,曾曰‘待盏中泉水涸,路当归’。母怀我之时,常踱至后山观望那尊巨石盏,水清而冽,日日不息。兄长多年未归,可是还气恼翁逐你出门?”   颜路摇头,叹道:“非也。谨而信,泛而爱,而亲仁。我未做到,便未敢归。”   颜盏蹙着两弯淡眉,明眸中闪烁着疑惑:“入则孝,出则悌。此乃叔翁之赞誉,兄长又何处此言?我不懂。”   颜路自知多言,只道:“待你年至15,我再告知与你,可好?”   颜盏点点头,神色稍有倦怠:“兄长可会领盏儿去往小圣贤庄?”   颜路替她掖好被褥:“待你身子好些再前行罢,庄内之事师兄自会打理,毋需着急。”   颜盏忽地红着脸,道:“兄长,这半月你均未来,我以为……”   颜路望着不再言语的颜盏,接下那句话语,道:“你以为,我不会来此接你?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可是因我多年未归而致?”   颜盏抬眉望着那双如春水般的眸子,脸红道:“呃……兄长,若我言出,你莫恼。”   颜路不由浅笑道:“怎会。”   颜盏便将与叔翁那番对话说与颜路。见着颜路略有所思,有些紧张,试探道:“兄长,你允诺不恼的……”   颜路回过神,抚着她的头,柔声道:“我未恼,仅是在思索……”颜盏问其故,颜路遂问道,“你可知,你的衣物里子上缝有一封遗书与一封血书?”   颜盏似是方回想起,见着颜路递上的家信,恨不能去死!颜路安慰后,她方冷静下来。   蓦地,她对颜路说道:“兄长,那两封信,我均未看过,不知有什么。不过,叔翁故去前,交与我一样东西。”颜路望着她在枕中取出一只木瓶,谨慎地递上:“叔翁曾嘱咐我,若书信被水晕染,将这瓶药汁洒入浴水中。我不明白,莫非是要我沐浴?还是要兄长沐浴?”颜路摇头,颜盏眨眨眼,“不若如此罢?兄长先试试看?若无用,我再去试试?”   颜路思忖片刻,道:“现下已临近子时,明日再议罢。”   颜路起身,准备熄灯离开。   颜盏忽地唤住他:“兄长……”   颜路回身望向幼妹,她却分外沉默,仅是以贝齿紧紧咬着下唇,而后,渐渐将被子没过头顶。   颜路恍然,回至榻沿坐下:“可是恐黑?”   颜盏微微探出头,眼底略有羞涩,脸颊亦是泛红,却不开口。   颜路一边柔声安抚,一边将其被褥再次掖好:“莫惧,我在你身侧,睁眼便可望见。”   颜盏探出手,闭着眼摸到颜路随意搁在腿上的手,紧紧握住:“兄长,言必信。”   颜路望着一双纤白的小手,宠溺地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然后回握着那只手:“行必果。”   灯火下,颜路望着粉嫩的脸颊洋溢着幸福,心中亦感宽慰。他人在小圣贤庄,对天下之事虽不深知,却亦略有耳闻:前一年韩国方灭,今年,秦王便派王翦、杨端和率兵攻邯郸……赵政之野心,欲使秦嬴铁蹄踏平六国。此后,天下将归秦独有了罢?那么,自己所在之国呢?亦是难逃此劫罢?秦以地赂齐,而齐却不自知,不若……   罢了,再多思虑又如何?如今,秦国最为强盛,势不可挡。而齐国现状,再多思量,皆乃徒劳。良心中的怨念却是仍是深刻,想来是因为己之国还未灭,未能深切体谅,又或因良年岁幼小罢……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整体的历史背景为战国末年到西汉初期,关于女主柳昔雨的出现,后文会有安排和讲解……   ☆、孤花片叶,断送清秋节   2.孤花片叶,断送清秋节   风中挟着清寒。颜盏在浴盆中自得其乐,将药水放入水中,不久,后背便微微发痒。颜盏唤着他:“兄长,我背上是否有东西啊?”   颜路闻得呼唤,自外屋入踱来,隔着薄薄的帷幔,隐约可见颜盏白皙的肌肤上有墨迹。犹豫再三,他绕过屏风望着那清晰的墨痕,惊讶之后墨迹便消散,仿若不曾出现过。颜路有些微出神,而后转身离开。   颜盏爬出来,利落地收拾好。见着外屋忖度的颜路,不禁好奇:“兄长,可看清我背上记着什么?翁母如何这般谨慎?”   颜路眉心微蹙,望着她柔声道:“此乃一幅黄道星图,我记在脑子里了。盏儿,切记勿要告知与他人。”   颜盏点点头,乖巧地笑道:“兄长,盏儿明白的!请兄长放心!”   颜路微笑:“盏儿甚是乖巧,我领着盏儿去街上玩耍罢?”   颜盏抬眉望着温润如玉的兄长,不禁黏在其怀中:“兄长最好了!”   颜路愣了愣,揽着她:“待你及笄,我抱你亦多有不便,无谓此番亲密了。”   颜盏失神,问:“听闻兄长的意思,莫不是,我年15便及笄了?莫非我有婚约?”   颜路略微沉吟,只问道:“呃……翁母未曾对你提及?”   见颜盏摇头,颜路遂不愿道出。无奈其撕扯着颜路的衣襟,追问不止:“翁母欲将我配与何人?”   颜路轻声道,“后胜弱子。”   颜盏呆住,随即扑在颜路怀中哭道:“我不嫁!不嫁!不……”   颜路回之以沉默,只任由她发脾气,虽己身乃齐之子民,此刻心中宁愿齐为秦灭之,而后方觉自己太过自私,不由自责起来。田齐,后胜重财,贪欲不足,所谓如有其父必有其子,若幼妹嫁之,此生算是无可托了罢?然,即便颜家不肯,其亦会逼婚为难罢?   颜盏哭闹一刻即止,望着沉默不语的颜路,轻声道:“兄长,盏儿不该令你为难,盏儿知错了。”   颜路思忖道:“你未错。现今天下之势……”   颜路不再说下去,只忍不住叹息。颜盏道:“兄长,天下大事我不懂,亦不愿懂。我只愿与兄长在一起便好了。其次,儒家不是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么?以兄长现今的年岁,还是修身养性的好!至于婚嫁之事,及笄后再伤神罢!”   颜路不由无奈了,这小丫头不若道一句先管好自身呢,却是这般不软不硬不冷不热的话语。他只得回道:“我明白。”   颜盏一双明眸笑得几乎漾出春水来:“兄长,你来此地已有一月多了,耽误时日过多,不好罢?”   颜路颔首道:“不日便启程罢?你身子可还好?”   ……   颜路在颜盏独自戏耍时,回忆着将那幅图画了下来,那不止是一幅黄道星图,还是一幅占卜图……   ~~~~~~~~~~~~~~~~~~~~~~~~~~~~~~~~~~~~~~~~~~~~~~~~~~~~~~~~~~~~~~~~~~~~~~~~~~~~~~~   春寒料峭,屋外有微霜轻露。   颜路恐颜盏受凉,日前便为其添做了披风,悉心为其系好。   颜盏却笑道:“兄长,我非幼子,此等小事,你不必费心。”   颜路不言,只浅笑着抚摸她的头。   颜路即将牵她入马车时,她却道:“兄长,我欲骑马前行。终日闷于房门内,只觉精神不佳。”   颜路无奈,只得打发了车夫,抱她上马。念其身弱不禁寒露,便脱下外披裹住她:“若冷,便说与我。”   颜盏心中欢喜万分,亦夹杂着些许莫名的感动。初次与兄长相逢,这份无微不至,渐渐消释了这几年间所有的辛苦。温暖自心底遍布周身,何来寒冷?   “兄长,那日你纵马前来,不知为何,我想到了那句‘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颜路不觉心中惊异:“你此番熟晓诗书,莫非,乃翁命你识诵之?”   颜盏靠在颜路怀中,仰起可爱的脸庞,望着那双温柔的眼眸,不知何故,却生生落下眼泪来,脑中纷乱的记忆碎片几乎要将自己撕碎。她紧紧抱住颜路:“兄长,盏儿头痛……”   颜路隔着春衣亦可感觉到,腰间那双小手的指甲几欲嵌入自己的皮肤内,想来应是痛苦难耐。颜路心下懊悔不已,颜盏却松了手,似是昏了过去。   此后,颜路再不曾问起关于过去的任何事,直至几年后,他觉察到颜盏眸中浓郁的哀伤与情愫方觉悟,原是……   他不知,她原非那个11岁的女孩,亦从未挑明自己宁愿这般舔舐伤口,亦不愿……   而后来的后来,她终于死心了、绝望了。因为那一世,自己的记忆从未混乱,清楚得近乎于刻在脑中一般,却更是绝望……   ……   颜路牵着颜盏入门。   张良捧着儒简过来:“二师兄,她便乃盏儿了罢?”   颜路微微颔首,见着庄内弟子抱着儒卷行色匆匆。问道:“良,庄内出了何事?”   张良皱着眉:“半月前失火了,原因不明。”   颜路不作声。张良便好奇地打量着颜盏,颜盏望着那双敏锐的眼睛,有些害怕地躲到颜路身后。张良遂收敛了些,轻声道:“在下张良,方才失礼了,抱歉。”   颜盏偷偷探出脑袋,望了望满面笑意的张良,亦道:“原来,你便是兄长提到过的三师弟啊!”   颜路安顿好了家妹,便去寻伏念。伏念并未对大火给出解释,而后,颜路发现,似是伏念与荀师叔的约定,均未再提及。且,此后,荀师叔仅是于己处研修学问,不再出来。颜路心下虽是好奇,亦不再多问。   多年后,颜路方知,失火这日,正是李斯被荀卿逐出师门的那日……   ……   ~~~~~~~~~~~~~~~~~~~~~~~~~~~~~~~~~~~~~~~~~~~~~~~~~~~~~~~~~~~~~~~~~~~~~~~~~~~~~~~   清明节方罢,柳色青青。风雪小筑四周均被水雾笼罩,烟波袅袅。   颜路早课归来,颜盏欣喜地扑入怀中:“兄长!”   颜路宠爱地抱起幼妹,眉心微蹙——她的身子远比良轻了许多,虽说良乃男孩,却不应差距如此之大,是因体弱多病之故么?几许忧虑笼上心头。   颜盏眼神锐利,伸手抚着颜路紧锁的眉头:“兄长,一愁白了头哦~”颜路不禁笑出声:“何处得来此语?”   颜盏瞪大双眸瞅着他:“我时有锁眉深思,叔翁便道:‘若再蹙眉,当心白了头!’。”   颜路望着那副惹人怜爱的认真面孔,不由哑然失笑:“那,我不愁便是了。”   ……   不远处,张良望着这原本属于自己的怀抱被陌生的女孩抢了去,怅然所失。二师兄素来温和,却不似这般宠溺他人,自然,除了自己。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仅是两月多,便可将自己多年来在师兄心中的地位比将下去,果真血浓于水么?心中别是一番滋味。而颜盏见着颜路宠惯张良时,吃醋,亦是有的。   只是她不若张良一般会将心中之委屈说与颜路,她不忍兄长于自己及张良间抉择,她宁愿兄长宠及张良多一点。在颜盏看来,张良是一只狐狸,不论眼光或直觉,均极其敏锐;其次,不论才学或思维,皆不同于三省院的那群同龄儒生。兄长宠他,因他有可宠之处罢?   ……   一日,张良在颜路面前一反常态地板着面孔:“二师兄多日未去良处,良处满是碧苔了!”   正跪坐几案旁看书的颜路抬眼望了一眼张良,搁下儒简,起身道:“我去阁楼上看看盏儿,若她入眠,我便陪同你翻阅古籍罢。”   颜盏正坐在阶梯上偷偷观望,听闻颜路此言,急忙跑至榻边,随意躺卧着,慌里慌张地盖上被子,闭上双眸佯作假寐。脚步声渐渐近了,颜盏竭力屏息凝神。   张良亦跟了上来:“师兄,她已安睡了呢!”颜路明显看出了调皮的小丫头乃佯装,欲回绝张良,张良却先抢道,“罢了,师兄陪着盏儿罢……”   此言一出,颜路还有何选择?只得随着张良一同前往其处……   那一夜,颜路未归来,颜盏闻着二人渐行渐远,不由轻啜起来,迷迷糊糊地睡熟,翻了身,跌至木板上亦不觉痛。直至翌日辰时,颜路回至楼阁,发现颜盏躺在木制的地板上昏睡,已是浑身发热,双颊潮红。趁着颜路煎药的时候,张良立于榻边,带着些许埋怨,道:“你莫要装病了,利用师兄对你之关怀来……”   颜盏昏睡着呻吟一声,眼角滑落的眼泪令张良住了口。年幼的张良有些许慌乱,跪坐在木板上,伸手为其拭泪,连连道歉。昏迷中的颜盏却误以为是颜路,握紧了那只手:“兄长……我身极弱,若有一日我离世,你可会伤心……”   颜路此刻立于屋内,心如针刺。虽一处生活仅个把来月,但好歹乃骨肉至亲,听得此语,如何能不心痛?张良听得此言,早呆住,他自然无法料想,一个人的寿命若仅有11年……   颜路搁下汤药,坐于榻沿,将颜盏的手放入被褥中,扶起她娇软的身子,披好衣服抱至怀中:“良,替我将药端来。”张良忙起身,谨慎地端来药碗,颜路接过,一手端着药一手执勺,轻轻喂入其口中,见其咽下才安心。颜路柔声道:“盏儿,不许胡言乱语了,可听见了?”   他想说:你日日称我“兄长”,长兄若父,我却未能尽职尽责地照料,如何担得起这一声声“兄长”?又如何忍心看着你的精神日渐颓委?   张良在一旁忽地跪下,声音几乎无法听到:“师兄,我错了,你罚我罢,无论是何惩罚,我均接受。”   颜路不言,只悉心遮掩住颜盏的身体,以免再受凉。张良跪在一侧,不再开口,等待颜路命令。颜路望了他一眼,扶起他:“若就此罢了,你心中歉疚无法消。既然事关盏儿,我将此事告知盏儿,若盏儿原谅你,此事作罢。”   张良不知颜路此言何意,只认真地照料颜盏,等待颜盏清醒后,给与责罚。   终于,颜盏不负两人用心,次日便醒来。见着长自己一岁的张良亦在身侧,不由惊讶。待颜路说明,颜盏望着一旁垂首认错的张良却轻笑起来,只道:“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莫非你当真认为所有女子皆如此了?”   颜路唇角展露着笑意,他之所以拖着此事,一是为张良求得一份心安,二是为向张良证实自己所认识的颜盏,确实生得体贴宽忍乖巧懂事。   张良自知,国破家灭后,自己对任何人任何事,均想得过于复杂了,并非所有人、事皆如此啊!   颜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抛过此事,只问:“可愿同我做友人?”   张良深深地点头:“多一挚友,不亦乐乎!”   颜路笑着离开,这两个幼子定是有许多话说罢!   ……   暮春的天气黑得渐晚,百花落了一重。   夕阳下,颜路在书院中看书,颜盏跑去一边拿了扫帚,来到院子,开始打扫残花败叶。颜盏将落花埋入树坑或者花根下,颜路问其故,她只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颜盏只觉得这句话好奇怪,不似此时盛行的诗句,但自己却如此顺口?虽然很莫名,却也不作理会。颜盏望着在一旁看书的颜路,问道:“兄长,传闻儒家文安邦土武定天下,不知兄长可会剑法?”   颜路不禁问:“会。不过,怎的问起这些?”   颜盏眸中似有星光闪烁:“兄长教我剑法罢?我欲强身健体啊!”   颜路略微思量,搁下书简,折下一支竹递与颜盏,她握在手中。颜路另折下一支柳,一招一式地教与她。她很是聪慧,学得很快,颜路不禁在心下感叹。此后,每日清晨,颜路早起去往闻道书院或藏书阁时,颜盏已在院中舞起了剑法。亦不知是否真的有效果,只是颜盏未再着凉发热。   ……   ~~~~~~~~~~~~~~~~~~~~~~~~~~~~~~~~~~~~~~~~~~~~~~~~~~~~~~~~~~~~~~~~~~~~~~~~~~~~~~~   时光倏然,弹指便已入秋。   这一日,颜路见着她在一旁舞得极为认真,每一招每一式都甚是准确,折下柳条试着与其切磋起来。颜路每招均会稍有容让,颜盏尽力想要赢他,却皆是为其所避,心中虽然有一丝气馁,却更多的是不服气。她练习颜路教的剑法已有半年了,似乎还是只会胡里花哨地舞个样式出来而已。颜路的剑法如其人,温和不带杀气,却是暗里犹自透出一股淡淡的儒雅与霸气。   颜盏不禁想着要赏其剑,请求后,颜路却道:“待日暮罢。”   颜盏不明所以,但还是按捺住了好奇之心,一直等待着。直至夕阳西下时候,忽见颜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惊奇道:“这柄剑好奇妙呀!”   颜盏缓缓拔出剑,剑锋清鸣,甚为悦耳。她不由地摸着剑刃,不甚划破了手指,一滴血自剑刃分作两半滑过剑脊,而后落下。颜路立刻收起了那柄优雅至极的剑,问道:“剑总归是凶器,会伤人。手很疼罢?”   颜盏摇摇头,问:“伏掌门的佩剑为太阿,兄长的剑,可是承影么?”   颜路对于颜盏的诸多见闻深感佩服:“不错。我之剑,确乃承影。你见识颇多,我亦偶感不及。”   颜盏听得兄长夸奖,羞涩地低眼,道:“兄长过谦了!我不过乃一介孺童,兄长高抬了!”   颜路心下已然知晓她的回答,愈加觉得此妹颇为难得,如此见多识广,又乖巧谦逊的妹妹,任谁都会异常喜爱的罢?即便是那个冷若冰山的大师兄伏念,亦是对幼妹另眼相看。颜路不由地想起那日,师兄来自己的风雪小筑饮茶闲聊,这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虽说有许多纰漏,师兄却甚是赞叹其见地不俗。而最终,伏念离开了,颜盏方问颜路:“他乃何人?”   颜路无语道:“日后你便知晓了。”   ……   颜路收剑后,伏念恰好来风雪小筑欲与其闲谈。   颜盏早已上楼,手捧书卷,望着不知名处出神,轻声念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   伏念心下惊异,这首《伐檀》,乃《魏风》。伏念抬眼望向声音来处:颜盏站在楼阁上,临窗而立,一头乌黑的秀发仅用一条发带挽着三分之一,随意束在脑后,披散开来的青丝则在风中飘飞。   颜路望见了伏念疑惑的眼神,便解释了一番:原本他要给颜盏梳上所有女孩惯用的双丫髻,而颜盏哭闹了许久,总是不肯。无奈,只得遂了她的心意,随意披散着。   伏念此刻深觉:兄代母职,真不容易!   颜盏仿佛感觉到了目光,低眉望向院中人。她未见过颜路身边的男子,虽然很是陌生,好歹转身跑下楼行了一个正式的礼:“见过伏掌门。”   伏念稍稍吃惊,问道:“你如何知我乃伏念?”   颜盏有些莫名,望了望四下:“兄长方才不是称你为‘师兄’么?此处似乎无他人了呢!”   伏念眉间略有笑意,不动声色道:“你熟识《国风》?”   颜盏摇头:“日前兄长教过而已。”   颜路有些懵,却见着颜盏朝他眨了眼,心下已知其用意——才不外露。   而恰好,这一幕伏念看在眼里。然,伏念不予理会,只转身向屋外踱去,对颜路道:“路,良今日身有不适,你可去看过了?”   颜路轻声回道:“我方才去看过了,不碍事。”   颜路望着伏念离开,回身行至院内。   颜盏调皮地笑着:“兄长,方才怎么脸色好难看?因我拿你当了盾牌么?”   颜路摇头:“我只是觉着,你与良一同嬉耍久了,倒是有些像他了。”   颜盏撅着嘴,道:“我才不要像他呢!他简直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颜路挑眉,笑道:“怎有如此深的感慨?莫非,他捉弄过你?”   颜盏撇了撇嘴,望着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跑到别处,甚至去打扫深秋的落叶,亦不要见到门口的人了。颜路望着逃命似也的颜盏,心下好奇。还未询问,门口的人先唤了一声:“师兄好啊!”   张良跑到颜路身侧,亦不说是何事,只道是找寻颜盏。而颜盏避而不见,心内愤愤。   颜路一头雾水,只想着是嬉闹罢,不多思量。继续沉浸在书海之中,偶有所思,或提笔标注,或翻阅其他书籍查阅。深秋的树叶萧萧而下,几欲落尽,只待寒风凛冽而至,便刹那凋尽了罢?一夜寒气,可以令多少生气褪却呢?   不多久,忽闻颜盏哭起来,颜路去阁楼上寻了一番,不见其人。   …… 作者有话要说:     ☆、3.萧瑟秋风今又是   前往后院,只见张良有些无措地站在颜盏身侧,颜盏泪光点点地望着颜路,楚楚可怜,也不言语,仅是那样无辜地望着他。   颜路将颜盏衣衫整理好,用疑惑地眼光打量着张良:“怎么回事?”   张良挠了挠头,第一次看见颜路这般严肃的表情,语无伦次道:“师兄,我……不是……盏儿……呃……”   颜盏哭声愈响,抱着颜路:“兄长……”   颜路眉头紧锁,只望了一眼张良,便抱着颜盏朝阁楼走去,轻轻将幼妹放在榻上。   颜盏只道:“兄长出去罢,我倦了。”   颜路心中甚是担忧,现下未至戌时,怎就乏困了么?若问她,她定然不会开口罢?无奈,只得去楼下问张良:“究竟出了何事?”   张良思索一番,轻声道:“师兄,我寻到盏儿时,你便寻来了。”   颜路只望了张良一眼便道:“你有事瞒我,为何不愿说?”   张良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足够好,结果,颜路到底看出了端倪。张良几欲和盘托出,却见颜盏站在楼梯隐秘处诡笑着,心中有些懊悔,不该打着个赌,被二师兄怀疑的感觉,太痛苦了。而且,重要的是,这还没准备好呢,就……对上二师兄那双渐渐藏有失望色彩的眼眸,张良心中更是万分难过。   许久,颜路道:“你先回去罢。待明日,给我一个答复,可好?”   张良颔首,瞥了一眼颜盏,出门后,更是懊悔……   颜路坐于榻边,细细思量了一番今日之事,将所有猜测一一排除。然后,只留有一项可能性最大的,心中已有计较,只是继续借着灯火翻阅书籍。   亥时,颜路同往日一般,上楼来瞧颜盏是否安睡。而此时的颜盏正专心地为自己裹伤口,并未觉察到身后的颜路。   颜盏郁郁地嘟哝着:“臭张良!剑术果真不如兄长,失手一剑,刺得如此深,痛死了!”   颜路皱眉,心疼中带着一丝责备:“怎如此调皮了?可是找着良,一同比剑去了?”颜盏惊吓得将药瓶跌落,颜路眼疾手快,接住药瓶。搁在榻边,轻轻为颜盏包扎,“怎不开口?”   颜盏有些气馁,轻声道:“不尽然。兄长,今日之事,你可否将你心所想,说与我?”   颜路处理好伤口,只淡淡道:“我明白,你与良如此,均因我起。若有一日,你与良之间只可选一人,我选择良,你可会恨我、怨我?”   颜盏蓦地笑了,果然虽未长久居住一起,仍是了解颜路的,笑道:“兄长,可想知晓我心中所思?”颜路望着她,等待她的下句,她道,“我希望兄长选择张良,而非我。”   颜路不解:“为何?”   颜盏笑了:“兄长只允诺我即可,跟着兄长自己的心意选择便好。若有一日,不论如何,先选择张良罢。我定不会责怨。”   颜路不再开口,颜盏亦不作任何解释。   颜盏沉默许久,又道:“其实,今日之事,乃我与张良之赌。”   颜路不开口,只待她将话语全部道出。   颜盏仿佛已经习惯了兄长的沉默,继续道:“张良虽是比起闻道书院的学童成熟聪颖,但总归亦是孩子,这多年来依赖兄长,并视兄长为亲人。我出现后,兄长便不如先前那般待张良。张良心中自是别有一番滋味。甚至,他怀疑兄长是否已不在乎他了。这些,并非他亲口对我言出,而是前日兄长上课时候,他犯困,在兄长榻上睡熟后的梦话。”   颜路心中歉疚不已,自己还是忽略了良么?颜盏望着颜路微皱的双眉,伸手抚平:“兄长,你非圣人,亦非神人,如何能将一碗水端平,分毫不倾?”   “后来,我见他醒来,便安慰他:若有一日,兄长抉择时候,定会选择他。其实,此话并非仅是我安慰他。方才兄长问起,不是证实了?然,张良只道我是安慰而已,虽然道过谢,却仍是闷闷不乐。我便与其打赌,今日这胡乱的一出戏。结果,并未安排好呢,张良的剑失了准头,兄长便来了……”   颜路默默地听着,他这才发觉,自己了解的人亦是了解自己的。只是,他仍不清楚,为何自己会选择良,亦不清楚盏儿为何会放弃自己。许,有些事情,原就无道理罢。   ……   此刻在阁楼下秋风中的张良听得此番对话,心中更是酸涩与自责。颜盏趁着颜路失神间,下去给张良递上一件厚厚的披风与一盏灯,张良拎着灯离开。颜盏忽然闻得颜路唤着自己,且已然下楼来,只低眼不言语。   颜路唤她:“勿立于风口了,若患了伤寒又要诸多折磨了。”   颜盏跑到颜路身边,一如平常人家的孩子那般,仰首吐吐舌头,撒娇道:“兄长不是在呢!”   颜路有些迷茫有些感慨:身前这个女孩,时而独立坚韧,时而调皮乖巧,时而成熟稳重少年老成,时而撒娇发嗲惹人怜爱。   颜盏脑中又有许多记忆纷乱不堪,头疼不已,栽入颜路怀里。   ……   窗外瑟瑟秋风,树影摇晃,月光依稀。   颜路起身将窗户关紧,坐在颜盏榻边叹气。他亦不知为何,盏儿总因头痛而昏厥,而醒来后,却又似什么都没有,抑或是她不愿说起么?他找不到任何理由,翻阅了太多的古籍,亦未找寻出类似的病症,是否算是病症呢?他不知。他只能无奈地看着颜盏每隔两月便犯一次头痛,却别无他法。而这头痛似乎一个魔咒般,已然定时定刻地折磨着这弱小的身躯。他心疼不已,只恨自己不能代替,更恨自己无能!   窗外的风,如同犯困的人,渐吹减弱,只有清冷的月光皎洁如初。   ~~~~~~~~~~~~~~~~~~~~~~~~~~~~~~~~~~~~~~~~~~~~~~~~~~~~~~~~~~~~~~~~~~~~~~   霜寒一经,秋叶便落尽了,又是一年秋风至啊!   一个月后,颜路与庄内弟子出了远门,说是去接一群被大雨阻在路途中的客人,离开时候,拜托伏念对颜盏多加照顾。   伏念深知颜盏身弱,细心体贴地将弱妹裹得严实,甚至不许其出门,亦在屋内点了取暖之木炭。   颜盏无奈,蹭到楼下,问道:“伏掌门,还未至寒冬便似寒冬了,果真到了隆冬,你莫不是要命我裹上被褥了么?”   张良在一旁窃笑,伏念语塞。   好吧,他的确不如二师弟关怀入微,最重要的是,他亦不知颜盏身弱究竟至何地步……不能怪他啊!伏念面露尴尬之色,轻声道:“抱歉。”   颜盏回至阁楼上,脱下两件厚衣物,再出来时,只觉身上轻了许多。张良却道:“还是多添一点,免得受凉。”   颜盏摇头:“无妨。我之身,我自知,不必太过烦心。”   伏念轻声道:“日后与路一样,称我为兄即可,不必称掌门。”   颜盏愣了愣,思索片刻道:“如此,便称你为‘伏兄长’?”   伏念道:“可以。”   张良问:“盏儿,为何你不称我为兄长呢?我亦年长于你啊!”   颜盏别过头不看他,怪嗔道:“才长一岁,我不叫!哼~”   伏念见着二人斗嘴不好调节,只命张良去看书习字,颜盏心中窃喜~~~   张良离开后,伏念欲转身离开,颜盏轻声道:“伏兄长,可否带盏儿去玩耍?”伏念不语,颜盏又道,“现下非授课时间,伏兄长应该不忙罢?”   伏念皱眉,他还是多少担心颜盏的身子。若路回来,颜盏又生病了,如何与其交待?   颜盏似乎看出了伏念心之所忧,道:“我身不似来时那般娇弱了,伏兄长毋需忧心!”   伏念思量许久,仍是回绝道:“不可。”   颜盏仿若已料到如此回答,笑道:“那么,伏兄长陪盏儿一同练ji、字罢?”   她想说练剑,不过,估计又会被拒绝。这个一直板着脸的伏大掌门,比起兄长来,太难说服了——好歹在兄长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然后兄长便心软了,奸计足以得逞了!而现下,自己无张良那样好的口才,肯定说不过伏念!颜盏颓丧着脸重重叹息,抬眼瞥到伏念疑惑地眼神,忙递上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虽已24的伏念,望着这样无邪的面容仍有些许恍惚,回神后,脸颊亦泛起了红晕。   ……   秋风萧瑟,带着雨丝,夹着寒意袭来。   颜盏不禁打个冷战,伏念皱眉,责备道:“方才叮嘱你多添衣物,你不从。现下发冷了罢?”   颜盏跪坐在几案旁,回首间,伏念已取回了披风,为她披上,颜盏心下默念:伏兄长啊,可不是刀子嘴豆腐心么?一丝窃笑展露唇角,见着伏念端坐于身侧,即刻收了笑意。提笔想了想,不知写什么,遂发起呆来。   窗外急雨洒下,寒气骤增。   想必,这是最后一场秋雨了罢?颜盏望着渐渐暮垂的天色,随意说了一句:“不知现下可过酉时了么?”   伏念望了望窗外,今日风雨急切大,想来盏儿是挂念路了罢?伏念回道:“嗯,应是戌时了。”   颜盏似乎并未听得伏念的回答,仍旧望着窗外出神,而后,提笔写下十四个字。伏念瞧着,心中甚为迷惑,只问颜盏写的是什么。颜盏疑惑地看着那十四个字,淡淡道:“伏兄长不识?”   伏念摇头道:“我才学疏浅,不识。”   颜盏轻叹道:“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你不识并非因你学识粗浅,而是,此非七国文字,亦非先贤失传之字。我……道不清来源,亦寻不得出处,我如何识得如何会书,均无从记起。我只知自己失却了太多太多的记忆,但是,却无从回忆起,仿佛那是我最不愿忆起的。我每隔两月便会头痛难忍,然后昏厥,会有少许记忆显现,却总也不连贯,许是还未至一定时候罢。待再头痛几年,许会全部记起来,然后连起来罢。”   伏念心下稍有迟疑,他不大明白颜盏话语中的意思,瞥了她一眼,想着,她亦是不知所云罢?颜盏眉间愁云笼罩,尽显迷茫。伏念的声音依旧威严,却不失关怀:“你若觉得烦闷,我便唤良来与你嬉耍罢?”   颜盏急忙摇头,慌乱地望着那双带着一丝犀利的眼眸:“不要!”   她想说:宁可面对一座冰山,或者近似冰山的伏念,也不要跟着张良一起——自己太笨,跟张良玩总是输!   伏念微微挑眉,瞅了瞅欲跳起来的颜盏只得道:“我不如此便是了。”   好吧,他真的不了解小孩子的心性,尤其是良与盏儿,这两个比其他儒生更为特别的孩子,似乎这两人关系颇为亲密,而为何却不愿一起嬉戏呢?见着颜盏悻悻的表情,心中略猜到几分。   颜盏满是疑惑地望着伏念:“伏兄长,你与我兄之师呢?为何有师叔,却不曾听闻过师父呢?”   伏念神色有些黯然,声音略有哽咽:“四年前,师父将儒家、将整个小圣贤庄交与我,之后便故去了。”   颜盏低眉道歉:“伏兄长,盏儿错了。”   伏念道:“不知者,不怪也。”   颜盏松了口气,呼~吓得一身冷汗,还以为会被训呢!上次见着他训斥张良,唔……好凶啊!   ~~~~~~~~~~~~~~~~~~~~~~~~~~~~~~~~~~~~~~~~~~~~~~~~~~~~~~~~~~~~~~~~~~~~~~~~   伏念以为自己已是异常谨慎,而颜盏最终还是病了,服了多副药总不见好。伏念无法去请荀师叔,只得命人去找寻其他精通医理之人,久而居之。   颜盏的病似乎并非风寒那般简单,应雇之人有些拿不准主意,只得询问颜盏平日用药。   张良道:“她已数月未服药了,是药三分毒,二师兄交待过,若非必要,亦无需多服。这数月间,盏儿未有不适,便未服过任何药。”   ……   那人只开了一副药,颜盏的病稍有好转,却一直拖延未能痊愈。   伏念日夜寝食难安,除了读书授课,便在颜盏身边照顾,只盼着二师弟可以早日回来,虽然自己无法给其交待,好歹他熟悉盏儿身体与用药,亦是翻阅了众多书籍。   伏念尽可能地悉心照看,颜盏虽然一直患病,精神却一直不错,见着伏念来阁楼瞧自己很是欢喜,见着他便开心地笑:“伏兄长~”   伏念心中顿时多了几丝欣喜,他轻声问道:“今日可还好?”   颜盏笑道:“头晕,但比昨日好些了。”   伏念心下无奈地叹息着,只开口问道:“今日想听什么?”   颜盏沉吟片刻,自己哼出一首歌来,伏念取出昨日搁置于书房中的琴,放在几案上,照着颜盏方才哼过得曲调,弹与她听。颜盏唇角含笑,逐渐犯困,昏昏欲睡。那是一个冗长的秋梦,似是将从前的梦都梦尽了。梦中,有熟识的兄长,有另外的人,似乎很是熟悉,却认不出是何人。梦中有人唤自己为“姐姐”,有人称自己为女儿,有人……   ……   伏念一曲作罢,望着已睡熟的颜盏,收了琴,欲离开,却不甚放心。昨夜自己一直守在其身边,直至子时。若非张良来此处唤他,想必就在这阁楼上睡着了。这些时日以来,每至亥时,伏念便会应颜盏之歌声来抚琴,他只想着,不论如何,只要她有喜欢的事,自己都需尽可能地满足她,也不负二师弟那般郑重嘱托自己,不负盏儿这般视己为亲长了。   然后,每夜一曲,便成了两人无形的约定。伏念觉得,盏儿不似一般的孩子。她虽然病着,精神尚可,亦时有浅笑,亦偶将己当做路一般撒娇。他向来不苟言笑,不知为何,颜盏却并未对他有一丝惧怕。反而这多日来,颜盏更觉得伏念仅是在人前那般威严,而独处时候,亦会如同兄长一样亲切,虽不会如兄长般拥有清而暖的笑容,但定是通情达理的。   ~~~~~~~~~~~~~~~~~~~~~~~~~~~~~~~~~~~~~~~~~~~~~~~~~~~~~~~~~~~~~~~~~~~~~~   很快,便入冬了。   颜路还未归,但颜盏的身子已然痊愈,伏念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安心预备迎接远客的事宜。算来,颜路应在近几日便可归来。庄中可是有的忙了,张良亦与学生们一起帮着伏念打理各项事情。   颜盏独自一处练剑,这一个月都未习剑,都快忘记了。她一定要练好,要给兄长一个意外之喜!她还要给兄长讲述伏念兄长,居然见到伏念兄长的笑容!虽然那么短暂,那么浅,但是,亏得自己眼锐!她不知道来客是何人,只觉得应是什么有分量的人物,否则,庄中怎么繁忙至此?且极其谨慎不同往日呢?   …… 作者有话要说:     ☆、4.北风吹雁雪纷纷   颜盏正欲溜去张良的逍遥居,却听闻客人已至小圣贤庄。她只想着可以见到兄长,便什么都不顾,急急慌慌跑出了颜路的风雪小筑。自己摸索着,亦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是凭着兄长与张良曾说过的路线,来到大堂外。   忽闻一个洪亮的男声,自堂上传出:“此乃我之妹。众人亦知,乃父王幼女,妙菡。”   堂下一女子,应是17岁罢。乌黑的秀发用一对玉簪挽着,简单的两支流苏发坠点缀在两鬓,淡雅却不失华贵。那女子身着一袭浅色青衣,微微行礼。   “妙菡……怪了!这个名字,好熟悉啊!”颜盏躲在大红色的木柱子后边,探出脑袋,望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并未觉察到自己娇怯的声音已在惊讶之余传至所有人的耳中。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只觉得头疼,又是犯了老毛病了!头痛得跌坐在地上,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一阵黑一阵白。她紧阖双眼,一双纤白的小手奋力地揉着太阳穴,疼痛不可耐。   突然觉得身子被谁扶着,耳边是熟悉的声音,那人轻柔地问着:“可是又发病了么?”   周身皆是熟悉的竹墨香气,掺杂着几许风雪的味道。颜盏靠在温暖的怀里,又一次昏睡过去,口中喃喃道:“兄长……”   ……   这一次,颜盏昏迷得比往常要久,往日仅仅一两个时辰便可醒来,而此次,已过了四个时辰,她仍旧未醒。颜路颇为担忧,却又无法,只得望着那有些发白的小脸干着急。已至子时,颜路见她仍是不醒,欲施针,而见着她渐渐红润的面色,终是放弃了此举。   ……   丑时,远处传来鸡鸣,颜路一边克制着阵阵袭来的困意,一边巴望着幼妹可以早点醒来。又是一声鸡鸣,颜盏似是被清远的鸡鸣唤醒了,微启双眸,望向一旁伏案打盹的颜路,恐其着凉,将自己的披风轻轻披上。然后躺下接着睡,只希望可以将方才的梦做完——许那不是梦,而是自己流失的记忆罢?   ……   卯时已尽。   辰时三刻,颜路被明亮的日光晃醒了,楼下传来张良的声音:“二师兄,大师兄命我唤你前往大堂!”   颜路先是望向卧榻,而榻上人却不知去向。此刻,颜路才觉得身子僵硬不堪,站起身伸展酸痛的腰背,身上短小的褙子滑落及地,俯身捡起来,心下已是暖意陡升,唇角绽出一抹笑容。他将褙子叠好搁在榻边,下楼,张良跪坐在几案旁看书,也不见颜盏,问及张良,张良亦道不知。   心中正疑惑,外屋颜盏唤着:“兄长,快来洗漱罢!解困的早茶我已替你备好了!”   颜路快步走入房中,见着热气腾腾的茶水,用着温暖的洗漱之水,心中分外愉悦,亦是格外感动。   张良望着这一幕,笑道:“有妹妹可真是好!二师兄,不若将盏儿给了我做妹妹罢?”   颜盏轻啐一口,道:“才不做你之妹!净会欺负人!”   张良认真起来:“我何时欺负你了?”   颜盏不依不饶,道:“你怪会戏弄人呢!上次,你对我说及‘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又道‘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可不是在开玩笑,在捉弄我!还有,你明知我棋艺极差、剑法不佳、礼乐不通,且不喜欢这些,还总是考我,分明就是为难嘛!”   颜路此时喝着茶,眉间略有担忧之色,道:“盏儿,你之事,我未对良谈及,莫要责怪。良,且随我去见师兄罢!”   颜路起身,行至门口,回首对颜盏叮嘱道:“小心身子,勿要着凉。”   见她乖巧地点头,方安心离开。   ……   出了风雪小筑,不等张良问及何事,颜路便先开口:“良,日后,切勿与盏儿说出此番话语了。盏儿……有婚约……”   张良愕然,望着颜路解释道:“师兄,我仅是因着课上诵读过,且考考盏儿的玩笑话而已,切莫当真!”   颜路不再言语,淡淡地望了一眼已是满面羞红的张良,心中不是滋味。不知盏儿是何想法,莫非,是因婚约才如此疏远良么?良,我亦非狠心断了你这份念想,只是这婚事,我,未有能力解除……颜路心中不甚悲哀,满是凄凉,忍不住叹息起来……   ……   大堂之上,公子田彧与伏念同在高位,堂下乃公主田妙菡,后胜弱子后溪于其侧。   后溪指明要见颜盏,自己未来的妻子。   颜路婉拒道:“幼妹身有不适,且后公子乃名门望族,礼德不可失。既是已有婚约,后公子无需着急。”   田妙菡在一旁跪坐,笑声略有嘲讽:“后公子急什么!后府姬妾不少,还差一个颜盏不成?”   后溪噤声,沉默片刻道:“公主万莫取笑了。”   田妙菡瞪了一眼后溪,看着那个虽然与伏念几乎同龄却已然富态便便的男子,忍不住打心里的反胃。嗤笑一声,不予理会,随即问颜路:“听闻你之妹自幼身弱,不知可有调理之法?”   颜路行礼,回道:“多谢公主关怀。幼妹体弱多病,且由胎中而来,无法根治。路医术未精,虽寻得古药方,却未能奏效。”   田妙菡似是想起什么,又问:“昨日颜盏唤我之名,可有对你谈及我之事?”   颜路摇头,田妙菡有些失落。   此时,田彧转移话题,道:“伏念先生,不知你对天下之事有何见地?”   伏念敛眉道:“小圣贤庄只专心研修学问,不涉军国政治。”   田彧挑了挑眉,笑意中带着几丝好奇:“哦?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先生果然深得儒家先贤之道啊!”   伏念欠腰,轻声道:“不敢。”   田彧起身,望了一眼颜路,道:“我等前来叨扰本是看望故友,其次,小圣贤庄乃天下名士聚集之地,亦是前来学习的。若伏念先生觉得不妥或是不便,可说与我。”   伏念亦起身,回道:“公子说笑了,只是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几人一直闲聊,时有说笑,或是比习射箭之术,或是御马而赛。渐渐入夜,冬月初升,明晃晃地洒在地上,仿若一地寒霜,沁人的凉气刺骨而来。   田妙菡终于忍不住了,对田彧道:“王兄,我欲前往风雪小筑看望颜盏,你与伏念先生、后公子慢聊罢!”   颜路心下一沉,果然,后溪亦称欲看望盏儿。田妙菡训斥道,“待其及笄嫁与你,有的看呢!少跟随我之意!”   后溪住口了,田彧责备田妙菡道:“妙菡,不得如此无礼!”   田妙菡扭头不作理会,只拜托颜路带路前行。在伏念身侧擦过时,伏念让与一旁,她抬眼瞥了一眼伏念,那威严中透出一丝暖意的眼神,掠过她投到别处。她有些失神,别过脸,急急行走,不慎被石路绊倒。   伏念伸手扶住她:“公主小心。”   田妙菡不抬头,站稳后,轻声回道:“多谢。”   伏念深知男女授受不亲,立刻松了手。田妙菡只默默地随着颜路而去,不再看他。   田彧笑道:“伏念先生不必紧张,妙菡虽然已及笄,但赵已亡,婚约已作废了。”   伏念不语。   后溪却道:“可以送她去秦国,听闻秦王嬴政的长子扶苏很是出色,不若……”   田彧嗤之以鼻:“秦王会接受一个已配过婚的儿媳么?”   后溪哑然,望向别处,不再开口。   霎时间,局面有些僵。   伏念的轻声询问打破了尴尬局面:“哦,若是公子得以久居,还可随伏念去往景色更佳之处多玩赏些时日。如此,伏念便命人再多行准备一番。”   田彧浅笑道:“我等不便久居,小住几日便离开,还望伏念先生莫心烦才是。”   伏念道:“岂敢。”   ~~~~~~~~~~~~~~~~~~~~~~~~~~~~~~~~~~~~~~~~~~~~~~~~~~~~~~~~~~~~~~~~~~~~~~   “月光色女子香……   ……   过情关谁敢闯   望明月心悲凉   千古恨轮回尝   眼一闭谁最狂   这世道的无常   注定敢爱的人一身伤……”   ……   风雪小筑响起了熟悉的歌声,田妙菡心中欢喜万分。而颜路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田妙菡这才觉察到了什么,心中已有猜量,紧随颜路后。   风雪小筑并无其他人,颜盏望着临寒而放的梅花唱着一首奇怪的歌。颜路唤了一声:“盏儿,快来见过公主。”   颜盏一怔,回过神,跑到颜路面前,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兄长,然后对着田妙菡行了礼、问了好。   田妙菡只问:“你方才唱的歌,可是《月光》?”   颜盏疑惑地望着田妙菡:“回公主,盏儿不知。盏儿只是觉着那首歌很熟悉,随口唱的。”   田妙菡不禁迷茫了:“那么,你可认得我?”   颜盏思忖一番,摇头道:“不认得。我听过妙菡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但并非公主芳名。似是在别处听过,仿若梦中亦出现过,具体的,我记不起了。”   颜路在一旁轻声道:“盏儿三载前患过重病,之后,便不记得许多事情了,望公主莫怪。”   颜盏懵了,她三年前何时得过大病了?而且,三年前?兄长,你何时见过我啊?怎会知道我患过重症?颜盏有些惊讶,兄长亦会撒谎啊!心中窃喜:如此甚好,反正本来就记不起嘛~至于忘记的原因嘛,谁知晓呢!我自己均未知呢!   田妙菡眼底有深深的失望,以为是遇见了故人,不由叹气:“罢了,权当我未曾说起罢!”颜盏望得其眼中的悲伤,不由地歉疚起来:“公主,对不住,我……”田妙菡笑道:“无妨。与你无关的。”   颜路叮咛颜盏回屋里去,便转身离开。   天空一声雁啼,惊落了几片雪花。   这,应是最后一行南飞的大雁了罢?咦?月亮呢?不知不觉间,藏入云层中了?田妙菡望着纷飞的雪花,失神间,吟唱起一支歌来:“   眨眼间   风卷干草帘……   难入眠   黑夜慢慢无边   不是英雄   你不在我的身边……   相思苦   刻骨铭心情不古”   ……   这首歌,好熟悉,颜盏想不出是在何处何时听过,只是觉得熟悉。她对自己现今这样失忆的状态很是无奈。   田妙菡似乎明白这些,安慰道:“盏儿,我与你似乎不同,我记得曾经的事,虽然不多;你却不然,竟是丝毫都不记得!但我与你定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另外一个地方。你可信我之言?”   颜盏怔怔地望着田妙菡,不置可否。沉默许久,她点了点头:“虽然那些记忆很纷乱,却不知为何,我似乎在心底排斥,仿若是心底的自己不愿意回想起来。仿佛那些事,于我而言,是痛苦的。但是,如此缺失记忆又徘徊于曾经与当下之间,更是痛苦不堪。我不知该如何选择,但若我可恢复记忆,我不惧苦痛。”   田妙菡微怔,颜盏这样无所畏惧的性子,很像一个朋友,那个地方的朋友……   ……   一个时辰后的雪,渐下渐大,只消一柱香的时间,便覆盖了所有裸露在外的东西。北风呼啸,纷纷而下的大雪似乎要淹没掉整个世界。   张良在醉篁轩中一手端着茶,一手翻阅着孙子的旷世兵书。   颜盏牵着田妙菡去找张良,颜盏开口问道:“张良,现今,赵国已灭。兄长说王翦、辛胜于易水西败燕、代联军。燕国岌岌可危了么?”   张良认真地望着颜盏澄澈的双眸,道:“嗯。燕王应该不会做什么事情,至于太子丹,许,会有所行动罢……”   颜盏望着田妙菡,随意问着:“是否很快,便要轮到齐国了?”   田妙菡摇头:“我不知。”是的,她不知,因为自己并不深知历史。好吧,她是一个史盲,更无法预测了。她只道:“齐国亲秦,想必秦不会过多为难罢。”她只知道这些了,只知道秦各种贿赂齐国,后胜那个贪官,“父王”这个昏君!   颜盏又问:“太子丹会有所行动?”   田妙菡随意嘟哝了一句:“燕太子丹,派荆柯刺秦?”   张良惊讶地望着田妙菡不置可否,轻声道:“不知。”   颜盏低眉轻声道:“若齐国灭了,不知小圣贤庄会安好否……”   田妙菡不知这个13岁的女孩居然会有如此深的愁思,顿感惭愧,自己一个17岁的女子,连一个小孩子都不若!想来定是自己在皇室中见识少,与颜盏不同,她8岁便跋山涉水寻找颜路,加之后氏给与的压力,必是自小便通人情世故的罢?自不比得平常人家的孩子,更不比我锦衣玉食之人这般的头脑简单罢?   ……   风止了,雪依旧。颜盏与田妙菡趁着风住,急急回了风雪小筑。雪花寂静有声,下得甚急,细细听来,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田妙菡挑了挑炭火,命颜盏靠近取暖,免得着凉。   颜盏却笑了:“公主,不可靠得过近哦!”   田妙菡疑惑地问着原因:“可是因为冬衣易被柴火沾?”   颜盏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离火太近,身上虽是异常暖和,但离了火身上却也冷得快,更易着凉。”   田妙菡尴尬地笑了笑:“呃……我明白了。你可算是经验之举了?”   颜盏吐吐舌头,笑道:“乃是兄长常常嘱咐之,我便记下了。不知公子是否同我兄一般待公主呢?”   田妙菡轻声道:“王兄的确很宠我,父王亦是如此,却并无这般体贴悉心。你有颜路这样的兄长,真乃幸事!”   颜盏笑得很甜,重重地点头:“是呢!”   田妙菡望着那张幸福的笑脸虽然羡慕,但更觉得可爱,不由地摸摸她的头:“若你为我之妹,我亦定当悉心照顾。如此娇怜,必是无人不疼无人不惜!”   颜盏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望着田妙菡。田妙菡温柔地瞅着她:“你称我为姐姐罢,不必口口声声只喊‘公主’了。”   颜盏欣喜地叫着:“妙菡姐~”   田妙菡疼爱地抚着她的头,真是惹人怜爱呐!   颜盏猛地问道:“妙菡姐,待雪住了,陪同我玩雪罢?”   田妙菡答应得很爽快。   颜路回来,领着田妙菡去往客房,两人方不依不舍地分开……   待颜路再次归来,发现颜盏已然入睡,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意久久未散。想必,她今日与公主谈得很投机罢?颜路亦是高兴不已,这丫头总算见到了一个女孩子,一样是女孩家,定然有许多可以交谈罢?自己不管如何,总归是男子之身,多有不便。若公子应允,盏儿可以与公主一起住客房,只是担心两人若是夜夜彻谈,估计每逢辰时,皆难以唤醒了罢?   想到这里,颜路不禁好笑。这小丫头很是懂事乖巧,未见过特别调皮的时候,仅是撒娇使点小性子,很会粘人,懂得察言观色,虽不若良那般拥有大的智慧与机敏,也算是鬼灵精了!若与公主处得融洽,许可以让她好好地野一回!他早就看出了这野丫头内在的调皮潜质,只是无人激发而已。   果不其然……   颜路虽已料到颜盏野心难收,而对于次日之事,却是始料未及的。不禁对田妙菡满是歉疚……若事出于伏念师兄与我之间,还可罢了,但牵扯到了公子田彧与公主田妙菡,这事情,就困难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两日更一章,欢迎大家啃文哟~   【鲜花】【沙发】~   ☆、一弦一柱思华年   次日,雪住了,但仍是阴天,浓云蔽日。   田妙菡跑到风雪小筑来兑现昨日的诺言,颜盏早已等了良久。田妙菡问颜路人呢,颜盏只道又去陪同伏念兄长待客了!   两人便一同在院子里堆雪人……   颜盏拿来扫帚扫雪,妙菡便将雪全部堆起来,光着手拍打,先堆好雪人的身子,又做了一个人头。   田妙菡似乎对雪颇有艺术美感,做出来的人跟真的一样!颜盏分外羡慕,不禁拍手叫绝!田妙菡取来一些木炭屑,点缀在雪人颔下,可不是点点胡须么?   颜盏望着雪人,叫出了声:“这不是,伏兄长么!”   颜盏只顾着要田妙菡教她做真的雪人,她要做一个雪人的兄长,并未发觉田妙菡此刻双颊羞红。   终于大功告成了!颜盏总觉得少点什么,猛地对田妙菡道:“妙菡姐,若是给雪人穿上兄长们的儒服,定会唬到兄长!到时再将伏兄长请来,O(∩_∩)O哈哈~必然精彩呢!”   田妙菡问:“颜路的儒服你可取之,伏念先生的,恐怕有难度罢?”   颜盏对了对手指,沉思片刻,道:“我知晓伏兄长的住处,姐姐随我来!”   于是,田妙菡跟着颜盏偷偷摸到伏念的泰阿阁。望着四下寂静无人,溜到了伏念的卧房外,田妙菡有点担心:“盏儿,随便进出男子的房间都有失妇德,这样偷取男子的衣物,更是不合礼数啊!算了罢!”   颜盏钻了出来,点了点头,对田妙菡道:“妙菡姐,你去屋外等我罢!如此,既不失礼德,又可拿到伏兄长的儒服了!我乃幼子,未及笄,不碍事啦!即便有事,不管是何礼数,我先抛却于一旁晾晾去罢!你快出去,快去!”   田妙菡出门去,颜盏则在衣橱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件极具代表性的墨绿色儒服!抓紧将所有衣服一一整理。田妙菡忐忑不安,在横槊阙外院的雪地里踩出了一圈一圈的印记。   太阳不知何时探出了头,正当午时,日光正盛,煞是耀眼,刺得人眼疼,田妙菡猛地想起了什么,盯着冰面发呆……   忽闻不远处传来了后溪高亢的声音,田妙菡心下一颤,慌忙地想要跑入屋内通知颜盏,而此刻颜盏已打理好一切,将伏念的衣物叠好藏于披风下,捧在怀中往屋外跑去。两人撞到了一起,均是吃痛不已,倒在地上。待两人忍着痛翻身爬起来,自回廊而来的一行人已站在了门口,不多不少——能在的都在,不能在的也在:伏念、颜路、田彧、后溪,两名儒家弟子与两名侍卫。   田彧望着地上的衣物,已然怒火然于胸中,只待爆发。颜盏抬眼,揉着额头,怕怕地望着颜路与伏念:“兄长……”   颜路往日温和的双眸,亦多了严肃的神采,颜盏心里瞬间没底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后,田妙菡开口:“王兄,我……”   田彧的怒气刹那迸发,上前给了田妙菡一个耳光:“不知羞耻!”   田妙菡的脸被打得侧过去,唇角已渗出血来,顺着下颌跌落到青衣上。她不作声,只静静地抬手拭去了唇角的血迹。   颜盏望着田妙菡青衣上的血渍,哭诉起来:“不关公主的事,是我胡闹,要偷取伏兄长的儒服给雪人穿!公主在屋外等我,她担心我被责罚,才来唤我出去的!结果我与她装了个满怀,没能溜掉而已。”颜盏跪在地上,爬到田彧身前,扯着其前襟,泪光点点地望着田彧,“公子,拜托您莫如此对待公主。若打,便打我罢!”   颜盏不知为何如此笃定,这个方过而立年华的男子,铁定会就此罢了的!   然,事实证明,田妙菡并未将这个王兄真实脾性向颜盏吐露,但好歹,田妙菡劝住了颜盏——不要用对付颜路与伏念的法子对付田彧。她淡淡道:“王兄,我未有错,我知礼仪懂廉耻。”   田彧训斥道:“不守妇德,还有脸还口了?”   田妙菡摸索着将颜盏的一双小手拉开,轻轻将其护于身侧,不卑不亢地抬了抬眼,道:“王兄说笑了,我自幼乃王兄带大,宫廷礼仪琴棋书画皆乃王兄教与我。若我不知廉耻,岂非王兄失职之过?”   田彧往日里调教这个丫头她总会乖乖接受,而近年来,却不似从前那般服从管束,甚至会跟他起冲突。田彧语塞,顿感颓唐,转身离去:“罢了,我管不住你!日后,亦毋需与我回宫了!”   颜盏心下担忧不已,田妙菡却冷笑道:“那个冰冷的王宫,我不稀罕!”   后溪见着田彧离开,亦跟随其后,外屋中便只剩下伏念与颜路。   颜盏来不及对颜路解释,望着田妙菡留有掌印的脸,问:“妙菡姐,脸很痛罢?”   田妙菡摇了摇头,只问:“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颜盏道:“未时了。”   田妙菡紧阖双眸,再睁开,她摸到颜盏的手:“方才在屋外,日头太盛伤了眼,现下看不清东西,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你扶我起来罢。”   颜盏身子娇小,加之跪得太久,腿都麻木了,不小心跌倒。颜路急忙上前接住颜盏,伏念则扶住田妙菡。   然而,田彧与后溪次日并未离开,想来亦只是气话而已!颜盏问起田妙菡,田妙菡却笑得很是无奈,她只道:“转世莫为帝王家!”   其实,这纷纷乱世,不论帝王或是平民,变数孰知?   田彧与后溪于六艺馆中比习射箭,只嘱托颜路与伏念代其看望田妙菡罢。方吵过架,虽然两日了,原是多少有些别扭与尴尬罢?伏念与颜路便领命前去看望田妙菡。   这日天气晴好,颜盏抱来一把琴,放于田妙菡身前。   田妙菡伸手轻轻滑过琴弦,轻声叹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熟悉的感觉自手底泻出,随意弹起来,纤指翻转。   一曲作罢,田妙菡笑着询问:“你可知此曲为何名?”   颜盏摇头:“我愚笨,不通乐理,不知……”   而忽闻背后一个声音带着春风般的暖意,道:“此曲,乃《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颜盏回身扑入颜路怀中:“兄长~~~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伏念在一旁,只问田妙菡:“公主的眼睛可好些了?”   田妙菡稍稍摸着柱子直起身,顺着那一抹绿色身影望去,微微颔首:“好些了,已可见实物。”   颜路抱起颜盏,笑道:“有些沉了,近日有公主相伴,你食欲奇佳啊!”   颜盏撅起嘴:“兄长莫不是嫌我胖了?”   颜路笑了:“呵呵,岂会!”   “呀!近来阳光明媚有些暖,雪若化了,妙菡姐便看不到雪人了呢!”颜盏望着窗外的阳光,惋惜着,“妙菡姐,我将两位兄长的儒服皆套与雪人身上。O(∩_∩)O哈哈~上次张良亦被唬到了呢!”   颜盏说到此处,笑得好似小疯子。颜路宠溺地轻轻拍着她的小脑袋瓜,一脸无奈。他亦见证了张良的窘态,且很不给面子地笑了一番。良一向很精明很机警,却栽在同龄人手中,自己着实没忍住,轻笑了几声。为此,他还闹了两天的情绪。   “兄长,儒家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琴艺乃六艺中的乐,兄长却从未抚过琴。不知,兄长可否弹奏一曲?”颜路闻得弱妹此语,双眸略有踌躇,颜盏不解,问道,“兄长莫非不会???不可能罢???”   伏念蹙眉,只道:“盏儿,抚琴之事,勿与路谈及了罢!他……”   颜路凝滞的神色中夹杂着几丝无奈与毅然,回首望向伏念。这许多年来,他第一次打断了伏念:“师兄,一首曲子而已,无妨。”   颜盏不明白,兄长从不抚琴,原因是何?好似伏兄长知道的,不若,兄长不方便告知,可问伏兄长?颜盏观察力忒好,即刻回绝道:“兄长,既是盏儿提出了无礼的要求,你便毋需应许。盏儿往后不再提及,可好?”   颜路不予回答,只轻轻将她放在地上,跪坐下来。抚琴时候的颜路,神色专注,双眸眺望远处,或沉思,或缅怀。一曲方罢,颜路似乎精疲力竭,神色疲乏,颜盏心疼道:“兄长,仅是抚琴而已,为何会这般虚弱?要不要紧?”   伏念皱眉:“路,你宠其太过了!”   颜路抬眼望向伏念,乏困的眼眸中全然是坚定的色彩:“师兄,她乃路惟一的亲人,且如此幼龄,我会竭尽全力地满足她的任何愿望,竭尽全力。”   颜盏张了张口,终是未问出。   子夜,待颜路睡熟后,颜盏悄悄遛出了风雪小筑,趁着如水的月光,行至伏念的泰阿阁。已了无灯火,想来已是入睡了罢?她在泰阿阁外踯躅,出门忘了披着披风。入夜的寒风,冻得她瑟瑟发抖。明日,必是又要患风寒了罢?但是,若要如此,会扰了伏兄长的清梦罢?还未细想,一阵冷风灌入口中,咳嗽不止。   卧房传出威严而疑惑的声音:“谁在屋外?”   未待她作答,屋内已燃起了灯火,望着灯火下高大的人影,颜盏想起了日间伏念对兄长说的话。伏兄长是在责怪兄长过分地宠我了么?还是,觉得我不乖,总是为难兄长?未有伏念的允许,便不敢入内。   正想着,门被拉开,伏念威武的身躯背光而立,她看不清伏念的表情,只听出他冷淡的责备中,带有一丝关心:“子时不睡觉,跑来我处,你是又等着受凉患伤寒呢!”   见着颜盏未有动静,伏念心下沉吟道:莫非吓着她了?他叹了口气,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抱着她入了里屋,燃起炭火为其取暖。   颜盏终于开口:“兄长为何不能弹琴?”   伏念跪坐在其身侧,眼睛望着炭火,恍若遥望到了当年,有些许愁思:“此乃六年前之事了。”   颜盏巴巴儿地望着伏念,两只明亮的眼睛盯着伏念。伏念望了她一眼,讲述起了当年的往事。   ———————————————————————————————————   那是阳光明媚的春日,桃花开得正艳,一群少年端坐于桃树下。   一袭藏青色儒服的少年,笑容烂若这三月桃花:“师兄,日前我在山林间遇见一位高人,可以用琴做利器,甚为高深,待马术课后,师兄看看?”   绿色儒服的少年回应道:“好。”   学生们扬尘策马,依旧是伏念为首颜路第二的成绩。   正襟危坐的老人望着他们,眼神犀利:“路,故意输的?”   颜路淡然行礼,面带微笑道:“师父,路骑术不及伏念师兄,输与师兄乃理所应当。”   老人笑了笑,微微颔首,道:“下课!”   课后,伏念随着颜路来到一处寂静之地,颜路跪坐下来,指尖划过琴弦,猛地按音,将弦拨了出去。水面上一声巨响,砰然炸开,水滴溅了伏念一身。   颜路一惊,忙道歉:“师兄,对不住对不住!”   伏念满面无奈,而刹那间,郁闷与责备的眼神化为关切。此时的颜路,唇角已渗出血来,随即,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染湿了衣襟,进而昏迷过去。伏念急忙背起颜路去找寻师父。   翌日清晨。   颜路睁开双眼,伏念在一旁坐着,轻声道:“可算是醒了。”   颜路有些迷茫,起身望着伏念:“师兄,我……”   伏念皱眉,欲开口。   门口却传来了师父严肃的声音:“路,你从外人之处偶然习得的那种奇特内功与你修习之坐忘心法相克,幸而并非深学。否则,即便荀师弟如何救治,不至丧命亦必然沦为废人。”颜路心下骇然,却闻师父继续言道,“你若继续修习坐忘心法,往后便莫抚琴了。”   颜路微微行礼:“弟子谨记。”   伏念一直在颜路身侧照料,张良亦常来端茶送水。   一月后,颜路痊愈了。望着琴,心中颇感惋惜,却无奈地收起,埋于地底。   此后,自己便与琴瑟永隔了……   ———————————————————————————————————   颜盏终于明白了,兄长是豁出命来满足自己提出的任何条件!不等伏念起身送她回颜路的风雪小筑,颜盏便匆匆离去。伏念眉头紧锁,这丫头!   回到风雪小筑,颜盏轻轻阖门,生怕惊动了里屋的兄长,蹑手蹑脚地上楼。到了阁楼上,颜盏阖住门,转身,屋内灯火通明,吓了一跳。   良久,只听得坐于榻沿的人略带困倦的声音:“去寻师兄了罢?为何穿得如此单薄,可冷?”   颜盏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兄长,盏儿错了。以后绝不为难兄长了,兄长亦莫要如此纵容盏儿了!若兄长出了事,盏儿要怎么办?”   颜路欲安慰,却笑了,踱至颜盏身旁将她扶起,道:“傻丫头,哪里就这么容易死呢!”   颜盏站起身,望着颜路虽极力掩饰却仍旧倦怠的面容,眼泪扑簌簌滑落。颜路蹲下身,心疼地抬手为她拭泪。   好吧,又一次光荣地得了风寒。不过,有田妙菡在身旁相伴,颜盏似乎好得很快,不过几日,便安好了。伏念为了满足田妙菡随时看望颜盏的心愿,将颜盏安排到田妙菡隔壁住下。两人亲如姐妹,时刻黏在一起。   ~~~~~~~~~~~~~~~~~~~~~~~~~~~~~~~~~~~~~~~~~~~~~~~~~~~~~~~~~~~~~~~~~~~~~~   “雪化尽了,这半月多来,我等劳烦小圣贤庄的诸位了。”田彧对伏念与颜路行礼。   伏念回礼:“公子见外了。日后若来小圣贤庄,伏念定当亲自前去迎接。”   后溪讥诮地望着颜路,笑道:“两年后,无溪便将迎娶盏儿了,还望颜路故友做好准备。”   颜路低眉行礼,道:“请后公子放心。”   田妙菡瞥了一眼伏念,转身随从田彧而去。伏念不予回应,仿若并未看见。颜路望了望身侧的人,其坚定的眼神深处,透出一丝迷茫,一丝犹豫,而终是未望向那个青衣女子。田妙菡在马车内挑起布帘,回望着立于门口的人,那人却已回身向庄内走去。   伏念回首,望着那行远去的车马,心中有一丝失落。   颜路望着如此情景,已是了然于心,不询问,只随着伏念回了藏书阁。伏念取下那卷《礼记》,跪坐着看得颇为专注。颜路则拿出《易经》来看。   正当颜路深思未得其解,有些许走神,忽闻伏念轻声叹息。抬眉,伏念望着院中已冻结的池水出神,而后闭眸低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颜路明白,田妙菡乃齐国公主,即便未嫁与赵国,亦定然会嫁与官宦之家。所以,师兄不开口,即便是看出了公主的心思,亦未能,更未敢开口。田妙菡那样性子烈的女子,若师兄对其有所回应,她必会义无反顾罢?如此,若是田彧恼了,甚或齐王恼了,如何是好?   现今的天下……   荆柯刺秦失败,秦王震怒,会强烈报复的罢?如此动荡时局,风动云变均无定数啊!   ……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冷一些,已经几年未有这样的大雪了。如此寒冷的天气,应该可以将心底的一丝丝希冀与感情一并封冻罢?伏念无奈地笑了笑,带着些微的自嘲。他知道,这份感情,必定无疾而终,自己不应给她留下念想。所以,公主,抱歉……   …… 作者有话要说:     ☆、怅卧新春白袷衣   春天如期而至,天气晴好,阳光灿烂。偶有双飞燕,微雨斜落,几分袅袅烟波水光。海天相接,清冷的细风拂面而来,深感舒心。   颜路取出房内的承影,许久未动过了,平日练习剑法,皆是以树枝代替。   春日温暖和煦,舞罢剑,身上尽是汗,便烧水沐浴好了。此刻盏儿应于师兄处听课罢?还可在石榻上偷得闲,亦方便修习坐忘心法。   沐浴后,颜路披上一件中衣,裹上一件长袍,来到潞络园。取了一卷书,边看边思考。困意缓缓袭来,眼皮沉重,只得将儒简搁置在一旁,卧倚石榻休息。   颜盏自伏念处归来,手握竹简,有一句怎么都不明白,又不想问伏念,便去寻颜路。转悠许久,均不见其人,于是信步来到后院。   竹梅交辉倒映水中,波光潋滟。水汽氤氲间,依稀可见石榻上侧卧着一人,右臂支撑着头,双眸紧阖,似乎尚在沉眠之中,一袭白衣宛若天人。   颜盏好奇地穿过了树林,顺着通向水塘的显现出的石头,一步步跳到安置石榻前的巨大岩石上,望了望清澈的水波,继而抬眉望着榻上依旧阖眼沉睡的人。颜盏呆呆地望着,心中感慨着: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不,榻上……   她小心翼翼地立于榻前,方才还有一句话不明白呢,到底要不要叫醒他?思量一番,伸手轻轻触碰到颜路的衣衫,一股热气自指尖传来,吓得她立刻缩回去,还未开口便屏住呼吸。   望向颜路,他依然面容沉静吐息沉稳,似乎很是疲倦,睡得很沉,并未觉察到周身有人。颜盏望着英秀的眉眼,有些贪恋,想着是要找兄长解惑,即刻收了目光,欲摇醒他。而再次碰到颜路的身体时,衣襟散落开来,怔怔地望着颜路好看的身形,羞得脸红。埋头思索,要不要把衣衫给兄长……   “盏儿?”   颜盏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满是疑惑与惊讶的眸子,脸颊更是羞得绯红,甚至红到了脖子根,只望了一眼他便即刻低下头去。   颜路有些莫名,起身时方发觉自己一副宽衣解带的不雅模样,遂迅速整理好:“抱歉。”   颜盏红着脸,望着坐于榻上的兄长,这才发现,白衣上有暗纹,甚美。   颜路轻咳一声,以缓解方才的尴尬,问:“可有事?”   颜盏回过神,拿起书简,凑到颜路跟前,指着不懂的地方:“这一句,我不明白。”   “可明白了?”颜路讲解后,问道。却见颜盏瞅着书简发呆,轻唤一声,她不予回应,再唤一声:“盏儿?”   颜盏一惊,望向颜路:“兄长,我身不适,先回房了。”   书简亦丢在一旁,神色茫然悲怆,应并非方才之事。那么,会是何故?颜路拾起了竹简,翻了翻,朝前院走去。   张良来找颜盏去庄外玩耍,拦着回屋的颜盏:“一个时辰,可以么?”   颜盏有些不解:“伏兄长不会责怪你下山,为何拉着我一同去?再者,兄长必定不放心,我不去。”   张良有些怨念:“你有未婚夫,我明白!但那是及笄后的事情,为何现下便生疏了!”   颜盏皱眉:“勿要提起后溪,我厌恶。你回房罢。”   张良低眼,行礼,冷然道:“呵,多有打扰。”   回身,却闻背后一阵哭泣之声。   张良慌张地望着她,急忙安慰:“莫哭了,我不再说起便是了。”   颜盏蹲在地上哭起来,也不说究竟为何。张良心里没了底,只得拍着她的背轻声道:“盏儿不哭啊!”   颜盏望着张良:“不怨你,一个梦而已。”   颜盏不等张良问及,便开始讲述昨夜奇怪的梦境。那是一个噩梦,却似乎永远醒不过来。直至一年后,颜盏才明白,那不是梦,是现实。一年后的自己,确是终于深刻地明白了,何为爱而不能。而四年后的自己,终于放弃了这个沉迷的梦,虽然不甘心……   张良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并非不明白,而是很好奇,或者说不大相信。   自后院而来的颜路听罢,却有了几分疑虑与担忧。他很早便觉察到,盏儿似乎与妙菡公主一样,虽说人还是那个人,但思维与灵魂,似乎并非是原来的,或者说,是两者结合的。颜路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更说不清这是真是假。   这乱世中,又有何可说得清道得明的?他喜欢幼妹,没有任何外界原因,他就是这样喜欢将她视若掌中宝口中玉般呵护备至。只因不管何故,她均是自己仅剩的亲人,自己必须疼爱她,这原是自己欠家人的。颜路心下思量颇多,猜度后,空余叹息。   “师兄……”张良抬眼对颜路唤了一声,有几丝讶异地望着一袭白衣的二师兄,“你方才沐浴过?”   颜路显然未回过神,然后,眼底有明显的尴尬。   张良权当做未看见,又问了一遍:“师兄只有沐浴才会换上一身白衣的,方才,你?”   颜盏想起了方才之事,红着脸跑出了风雪小筑,不理张良和颜路。颜路脸上亦有些许红晕,张良好奇地望着颜路,希望他可以给一个解释。结果,颜路并未开口,而是回身去看书。   张良唤他:“师兄,你不担心盏儿不识路,万一……”   颜路抬眼望着张良,眼神中的意思,张良已然读懂,却道,“师兄,我与盏儿现下很尴尬的……你不知?”   罢了,还是自己去找她回来罢!颜路恐盏儿遇到那群调皮的学生,会受欺负,来不及换衣服,急急出门去……   “咦?那不是随我等一路同行的女孩儿么?”一行弟子堵住颜盏的去路。   为首的指着颜盏:“小圣贤庄不收女子,你如何来此,如实交代!”说着,一把推倒了颜盏,“出去!否则,我必禀告师父!”   颜盏利落地起身,折下树枝挑到那人脖颈:“恰可试试我剑法练得如何了!”   那个少年嘴角露出不屑,折下一根枯枝与颜盏比试。颜盏忽闻身后有匆忙的脚步声,怎的像是兄长?心下好奇,回首。   交手之人却收之不及,或是一心想要得胜,不留情地将树枝刺到颜盏胸口,颜盏吃痛。身后之人接住即将倒地的颜盏,两指折断了对方的树枝。颜盏倒在来人怀里,痛得泪流不止。   身侧的张良趁势一个扫腿,勾到了欺负颜盏的少年:“子瑞,欺负女孩子,算什么!?”   子瑞站起身,欲开口。   却闻抱着颜盏的人轻声道:“子瑞,盏儿乃我幼妹,今日之事,我自会向师兄请罪。至于你,去罚抄十遍《宪问》罢,申时交与我。”   子瑞方看清了这白衣之人,居然是……惊吓后结巴起来,扑通跪倒:“二师叔,子瑞……”   颜路抱起颜盏,轻声道:“去罢。”   张良一旁愤愤道:“师兄,这惩罚过轻罢!”   颜路不语,转身离开。张良无奈,只得尾随其后。   来至风雪小筑,颜路放下颜盏,拭去颜盏脸颊的泪滴,柔声问道:“还痛么?”颜盏点头,指着胸前,道:“兄长,这里原本就痛,方才扎到,更痛了。”   颜路皱眉,关切地问着:“痛了几日?”   颜盏摇头:“不记得了,怕是要按年份算了。不碰亦会痛,且,似胀痛……我以为生病了,恐兄长担忧,并未开口。”   此刻张良与颜盏站在一起,颜路才发觉,颜盏已然高出张良一个头了。这丫头在这两年的时间,窜得好快!张良与颜盏望着有些失神的颜路。   颜路俯下身,摸了摸颜盏的脑袋:“不碍事,日后仔细勿触碰便好了。”   颜盏不明白,追问道:“为何会痛呢?”   张良的眼神亦尽然是纳闷,回眸瞅着颜路。   颜路柔声道:“因为……盏儿总是要变成巧笑倩兮的女子啊!”   颜盏仍旧不明白,望着颜路,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是否会与妙菡姐那般?甚美?”   颜路点头:“嗯。”   张良却道:“我以为,盏儿与公主不可相比,两人脾性气质皆不同。且,公主并非以美貌夺人之眼,其人心善,性烈。”张良说到此处,仿佛回想起什么,盯着颜路,“二师兄,公主好似……喜欢大师兄罢?”   颜路淡笑道:“我不知。”   不知?开玩笑!你日日与大师兄同行,我皆怀疑了,你何等耳聪目明,岂会不知?张良对颜路这般保密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举,颇感郁闷,白一眼颜路。   颜路自是瞅见张良扔给自己的白眼,叹道:“良,有些事,心知即可,何必言说?”   颜盏却问:“那伏兄长喜欢妙菡姐么?伏兄长似是甚为冷淡,仅是待之以礼。为何呢?”   颜路蓦地回想起师兄那日吟出的《蒹葭》,想来,亦是有情的罢?颜路抚着颜盏的头,道:“无结果的情,太深,只会更伤人,何须徒劳呢!”   颜盏与张良一齐反驳道:“无论如何,试试方知晓究竟是否有结局啊!若不付出,便愈加无望了!”   颜路不由惊讶万分,来至风雪小筑的伏念亦是颇为讶异。颜盏与张良默契地互相瞅了瞅,继而脸颊绯红,低首不语。   伏念的眼神掠过两个孩子,望向颜路:“路,我有事与你商谈。”   颜路绕过张良,径自与伏念离开。   张良望着颜盏,道:“你亦不便去往山下嬉耍了,我去藏书阁了。”   颜盏望着张良默默然地转身,蠕动着嘴唇,终是开口:“去山下玩罢!在酉时前回来,以免兄长担心!”   张良牵着颜盏,一路小跑,笑道:“日前,我发现有一处山林煞是好看,奇花异草宛若仙境,且似有人家……”   ……   待颜路与伏念细细谈论一番回至阁楼,却未见颜盏,想着应是去了张良处玩耍,不作思量,取来儒简细看。趁着阳光明朗,回至潞络园,卧于石榻上,此次,谨慎地将衣衫整理好,方安心看起书来。对于盏儿的事情,他心中有甚多疑虑,至于良,又是一番纠结……   罢了,未来之事,如何谈及?至于师兄与公主的事情,显然,两情相悦。若公主非齐国公主,不知师兄可会将心事说与其?这样想着,颜路猛然感觉到,似乎将有什么事发生,且,关乎师兄。仅是转瞬即逝的感觉,抑或,是错觉罢?   ——————*****————————*****———————*****——————   僻静的山林,偶有莺啼,隐隐有瀑布声自远处传来。   一路上,皆是安静异常。而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悠扬婉转的琴声,起伏转调不似中原之声。   张良心下疑惑,牵着颜盏一步步寻去。山路难行,张良一直未曾松手。终于来至一座庙宇前,远远便望见一位老者,须发皆白,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一曲罢,张良先行礼道:“老人家,不知方才曲名为何?”   老者捋着胡须,浅笑道:“我信手而作,无名。”   颜盏亦行礼。   老者望了望张良,又望了望颜盏,笑道:“我近日闲散无趣,不知两位小友可否陪我对弈一局?”   下棋?颜盏只觉得听着这两个字都头疼,望向张良。   张良躬腰行礼:“前辈如若不嫌弃小辈之愚笨,晚辈愿陪同。”   颜盏在一旁的池子边发呆。   一局棋罢,老人笑道:“棋手原本便是少年成才,十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不知你师承何处?”   颜盏张了张口,又合住。她想说:张良早已14岁了!不过,记得兄长说过,张良13岁就赢过他们传说中的‘荀师叔’了,故,自己还是闭口的好!   张良行礼,道:“前辈承让了。晚辈儒生张良。”   老者专注地望着张良,轻声道:“后生可畏啊!”   老人转身朝庙宇走去,不久即归,将一个狭长的匣子递与张良,“你与我有缘,这件小礼物,赠与你罢!”   张良忙弯腰行礼:“前辈抬爱,晚辈受之有愧。”   老者却道:“一件薄礼,莫非你嫌弃?”   张良只得双手捧着,接下匣子:“多谢前辈。还未请教前辈尊姓。”   老者轻笑着转身离开:“我仅乃俗人一个,你不必得知。至于那件礼物,你出山后会用到,那时,再打开罢!”   张良与颜盏离开了山林,颜盏好奇地望着匣子:“会是何物呢?”   张良心下已有猜量,不敢肯定,便未回答。出山后会用到?莫非那位老人可以预料我出山后之事?好生奇怪!   颜盏猛地抓住张良的衣襟:“张良,有人!”   张良望着一群马匪,现下想要躲避,已来不及了,老人说打开这个匣子,莫非是此时?张良打开匣子,华光四射,灵秀之气自匣中迸出,匣子上刻着“凌虚”二字。张良抚着剑:“凌虚?应是这柄剑之名罢?”   颜盏有些着急:“张良,如此紧急的情况,还走神?”   张良回望着颜盏:“勿要担心。”   颜盏笑了:“你有实力,我自当放心。不过,若是走神……便无从得知是何下场了。”   为首的马匪大喝:“把这两个小孩抓起来,定能卖个好价钱!”   张良取出剑,将匣子递与颜盏。在七个马匪一齐纵马奔来时,张良身子轻盈,速度极快,只短短一瞬,青光乍现。收剑时,七人已纷纷倒地呻吟不止。为首的男子骇然,随即策马,绝尘而去。   回庄的路上,颜盏好奇地问:“手法这般敏捷,为何上次演一出戏却失了准头?”   她还记着那次打赌的事情?张良眼底有深深的尴尬,低眉道:“许是,关心则乱罢……”   ……   回到庄内,已是申时。   颜盏偷偷摸摸遛入风雪小筑,却未见兄长?去何处了?不会又是在那里看书罢?绕到潞络园,亦不见颜路的身影。正漫无目的地在丛林中闲逛,忽闻林中传来温和的声音:“回来了?”   颜盏仔细瞧着,才发现到丛林深处有一座小阁楼,跑过去,便望见仍旧一袭白衣的颜路,正浅笑着望着自己。颜盏欢喜地钻入颜路怀里:“兄长真会享受!此处不仅临海而建,而且幽静,更不易为外人所察觉,又有海风又有广袤的美景!为何之前我竟未发现?”   颜路一手握着儒简,一手宠溺地揽着她:“因你一直与良相伴,何曾注意过这些?此处甚美,乃师兄让与我的。”   颜盏跪坐在颜路身侧,黏在颜路怀中,细细地望着颜路:“伏兄长真乃大好人啊!兄长已然及冠了呢,可想好了字么?”   颜路低眉望着怀里那双煞是好奇地眼睛,不由轻笑:“你之意,莫不是替我想好了?”   颜盏微怔:“呃……称作‘子路’好了。我学识粗浅,想不出更好的字了……”   颜路无语,轻咳一声:“咳……好罢。那,便唤作‘子路’罢。”   颜盏起身跑去栏杆旁,望着山下海水拍着岩石,不由地轻吟:“临岸当风,更将栏杆拍遍望九州,洒酒祭知交。其实,听起来酒也是个不错的东西呢,虽然没喝过……”颜盏似乎想到了什么,急急转身,问,“兄长可会饮酒?”   颜路似乎已经习惯了颜盏偶然性的诗兴大发,文绉绉地说几句,更是习惯了偶尔的奇思异想。颜路抬眉望了一眼她,淡淡道:“不会。”   颜盏失望地重重叹了口气:“原来只会读圣贤书啊!”   颜路挑眉,瞥了她一眼,淡笑着继续看书……   …… 作者有话要说:     ☆、拟把疏狂图一醉   颜盏默默地望着颜路,只觉得那张再熟稔不过的脸,怎么都看不够,如同这风雪小筑的景色般。不同的是,风雪小筑的风景有一年四节的变换,兄长的脸庞却有着近似永恒的温暖之意,常有笑容的面容比风景更悦目。颜路似乎觉察到了,也不看她,只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专注地置身于书海之中。颜盏更放肆地瞅着他,不带一点避讳。   却不知怎地,待自己回过神,只见那只大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柔声问:“怎流泪了?海风吹的么?”   颜盏急忙低下头,眼泪却越流越多,伸手胡乱抹着,继而望着颜路:“兄长……”   颜路眉间略有疑惑,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摇头:“没事了。”   颜路微微皱眉,心下叹气,猜想着这丫头又想起什么了罢?   颜盏忽地问:“兄长,我可以喝酒么?”   “不可。”颜路的声音很轻、很淡,却是干净、利落地打消了颜盏的念头。   颜盏前所未有的失落,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脑子里尽是一些奇怪的想法。她只知道,那些缺失的记忆是罪魁祸首,却不知为何,越是渴望回忆起,越是害怕记起。她对自己这样矛盾不已的现状,深感无力,颓丧地靠在栏杆旁,望着海面走神。   颜盏继续看着风景,蓦地回首:“兄长,我似有四月未发病了呢?”   颜路略微沉吟,微微蹙眉。他担心,若是有一日,颜盏头疼得超过了身体所能承受的程度,万一……心中忽地有些后怕。自己一直未能找到医治的方法,若是没有那场大火,应该可以找到两年前看见的那卷书罢?   对于颜盏的病,他必须时刻有这个心理准备。这可怕的一日,一直未降临,颜路心中担忧更甚。直到一年后,田妙菡拜托付伏念带来的那句话,将颜盏丢失的记忆彻底唤醒,这一日,终于如同噩梦一般来临……   ……   ~~~~~~~~~~~~~~~~~~~~~~~~~~~~~~~~~~~~~~~~~~~~~~~~~~~~~~~~~~~~~~~~~~~~~~   一尝夙愿的颜盏,在睡梦中都展露着笑意……   自荀师叔处归来的颜路关好门,欲熄灯入眠,却嗅到一股特别的气味。循着气味上了阁楼,推开门,浓郁醇香的酒气扑鼻而入。   颜路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颜盏,心中不由多了一丝愠怒,若她醒着,定要好生教训一番了。而望着那通红的笑脸,却是如何都无法再生气了,只是极其无奈地将其被褥掖好,寸步不离地守着。若醉酒又着凉,只怕她的身子受不住罢。这丫头,愈发地调皮了!这瓶乃是师兄珍藏的佳酿,只有良知道所放之处,那么……   “兄长……不叫兄长!叫颜路!颜路……”颜盏胡乱地说着醉话,生生落下眼泪来,“莫抢走兄长,你有兄长,为何还要抢走我的兄长!兄长不会娶你,兄长不会娶妻的!兄长……盏儿不要张良,盏儿要兄长!兄长莫丢掉盏儿,盏儿乖便是了。兄长,求你莫要丢弃我!求你了!”   颜盏慌乱地在空中抓着,不等颜路回应着伸手她便放下手,静默地流着泪叹息道,“……呵呵,我怎么忘了,原是自求的孽缘呢!”   颜路此刻有些糊涂了,这最后一句,是怎么一回事?而颜盏却极其安静了,也不再流泪,然,一抹笑容凄凉了整个月夜。那样悲戚的笑意,颜路绝没有想到,在后来的日子,在另外一个女子面容上尽显无疑。颜路不明白那样的笑容究竟为何,亦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绝望和无奈,直至数年后,遇见了那个人……   ……   翌日清晨。   颜盏揉了揉眼,伸个懒腰。   一双如同皎月的眸子正望着自己,随即柔声问:“睡得可好?”   颜盏嗅着屋内仍旧留有的酒香,心底一沉,只讨好地笑着:“兄长,嘿嘿……”   再如此下去,这丫头准要上天了!颜路不恼,只浅笑道:“盏儿,可还记得上次因你窃师兄之物,害得公主受罪。你是如何领罪受罚的?”   颜盏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她上次因田妙菡之事而主动向伏念请求责罚,伏念便将她交与颜路处分,结果……她就是讨厌兄长这副万年笑容不散的脸,此刻尽显腹黑啊!颜盏嘟哝道:“哦,待我换身衣服。兄长,请自便罢!”   待颜盏换好衣服,下楼,僵硬地瞅着颜路。颜路浅笑着走在前面,她便老老实实地尾随其后。   来至遥仙阁,颜路早已在遥仙阁中布好了棋局,等着为难她呢!记得上次,折腾了半天,亦未能想出下一步来,还好有张良!今日……她要死在这局棋上了!她的棋谱虽是看得熟,却偏偏不会运用,于是,更加头疼围棋了。颜盏可怜巴巴地望着颜路,好歹指点一二罢?而颜路只跪坐一旁,仿若四下空然无物般看着手中的儒卷,不曾瞥她一眼。   颜盏跪坐许久,只觉得膝盖酸痛,开始骚动起来,左右挪着身子,不断换着姿势。见着颜路依旧专心地看书,她死心了。完了,这次兄长真的生气了。虽不怒不凶,甚至煞是温柔,却觉得比上次更生气了?她在心底忏悔着,以后不这么闹便是了嘛!   自卯时跪至辰时了,肚子饿得叫唤。颜路未曾开口,她便不敢唤他。   一个时辰了,兄长啊,不食晨饭么?颜路眉间略有犹豫,终是未开口,仅抬了抬眉,眼底深深藏着心疼,不显露,继续看书。   巳时。颜盏气馁且乏力地望着一盘棋,不知要待到何时兄长方可消气,只默默地安分跪坐着。颜路望得如此乖巧的颜盏不由动容,更是心疼。叹口气,抬手取出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颜盏惊喜地抬头,对上那双满是无奈与疼惜地眼睛,咬了咬下唇,低首:“兄长,盏儿知错了。”   颜路深知她一向不喜跪坐,宁可站着。今日命她跪坐了两个时辰,是有点过了。却只道:“盏儿,往后不可胡闹了。记住了?”   颜盏重重地点头,欲站起身。身子一歪便栽下去,颜路伸手接住她,摇头叹息。颜盏顺势黏入颜路怀中:“兄长好狠的心,明知盏儿不喜如此,还这般为难!不管不管,我饿了走不动,兄长抱我去吃东西!”   颜路深深地叹气:“盏儿,我前日寻到一个药方,忌酒。再者,昨日药材中的藜芦,反玄参。幸而酒中玄参不多,且,你试药亦少。你身弱,若是……”   颜盏闻得此言,心知犯了大错:“兄长,我错了。”   颜路眼眸中是满满的怜爱:“原本,近日你身尚佳,我欲用药,现下只得作罢了。再待几日,你身消却了酒毒罢。”颜路抚着她的头,又道,“前一次,我虽严肃却并未深责,因田彧公子与妙菡公主不会多加责怪。此次我恼,实为担心所致,可还怨我?”   颜盏忙摇头,兄长一直担忧着自己的身子,自己却总是不省心。颜路搁下儒卷,欲起身。颜盏只觉得自己没资格再多做要求,揉了揉膝盖,径自立于一旁。   颜路不禁笑了:“我抱罢!”   颜盏望了望尽是温柔疼爱的双眼,张开双臂。   颜路轻轻抱起她,笑道:“又沉了!定是又长高了罢?”   颜盏笑颜若花,专注地望着颜路:“可以长到兄长那般高么?”   颜路轻笑:“呵呵。野心不小啊!你若似八尺男儿一般,何人敢娶啊?”   颜盏挠了挠头:“是哦。嘿嘿~无人娶,不嫁即可!”   颜路笑出声来:“可是准备令我养成老姑娘了?”   颜盏道:“《周礼》云:男子三十而娶。且,那仅是最大的年限罢?盏儿欲待兄长娶得贤妻,盏儿再嫁!”   颜路低眉,道:“然,《周礼》亦有云:女子二十而嫁。即便未有婚约,我而立时候,你应已出嫁三载了。况且你有婚约,最多两年便及笄了。如何等得及?”   颜盏悲切地望着别处,似是在问自己,又似是在问颜路,抑或仅是一句感叹:“非嫁不可么?”   颜路立即住口,盏儿心中最不愿提及后溪。然,还有至多两年的时间,后溪便会来迎娶盏儿了……   ……   颜路领着颜盏去向伏念请罪,伏念望着颜盏行礼认错,轻声道:“可长记性了罢!?”   颜盏乖巧地点点头:“嗯。”   颜路望着伏念,伏念微微颔首,颜路便微笑着对颜盏道:“给师兄敬茶罢。”   伏念轻啜一口颜盏递上的茶,对颜盏道:“回去罢。”   颜盏欢喜地跑开,正撞上急匆匆入门通报的儒家弟子。颜盏跌坐在地上,然后爬起来,好奇地瞅着那个儒家弟子给自己赔礼道歉后,递给伏念一样东西。   伏念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子和,何事慌张?”   子和恭敬地递上一方锦帕:“师父,庄外有一名少……年求见,说是将这个交与师父,师父便会去见他。”   伏念默默接过,打开那方锦帕,赫然是一块刻着一个“田”字的玉佩,精细的雕工,另一面刻着一个“菡”字。此刻,伏念心中已知来人,却不禁浓眉紧锁。   颜路见此情景,亦锁了眉头,只问:“子和,确定是一人独自前来么?”   子和行礼道:“二师叔,的确只一人。”   颜路随即望向伏念,只见伏念冷言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颜盏望着子和离开,然后好奇地跑上前,望见伏念手中的玉佩,悄声问着颜路:“兄长,来人可是妙菡姐么?”   颜路点了点头,随即对伏念言道:“师兄,去见她罢!那日,良与盏儿的话不错,许,可一试啊!”   伏念沉默不语,良久,终是将玉佩收起,起身向屋外走去。   小圣贤庄的朱色大门外,瘦弱的身影在炎炎烈日下,显得分外单薄。一旁的马匹亦是不安分,不断在原地踏着步子。她不躲不避,只那样顶着烈日。她终于觉得乏力,揉了揉太阳穴,欲退到一旁的树荫下,刚迈开步子,身子便软了,一个趔趄栽下去。似乎并未倒在地上,周身被淡淡的松香茶气围绕,继而觉得身子一轻,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酉时。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惊喜地望着她,然后眼睛的主人唤了她一声:“妙菡姐。”   她朝着颜盏笑了笑,微微点头。   伏念行礼,道:“方才公主晕倒,失礼之处,望公主原谅。”   田妙菡缓缓坐起身:“无妨。此次前来,不会打扰太久。重阳节前一月,我自会离去。我仅是想……在出嫁之前,来此地探望故人而已。”   伏念那尊冰山面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转瞬即逝。颜盏惊呼:“出嫁???妙菡姐要嫁与何人?妙菡姐不是喜欢伏兄长么?”   田妙菡望了望伏念,自嘲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颜路端来汤药,对田妙菡道:“公主此言差矣,师兄……”   伏念打断了颜路的话:“是伏念不敢高攀。”   颜盏急了,这两人好不容易聚一起,还闹别扭!颜盏急急道:“妙菡姐,伏兄长喜欢妙菡姐的!那日妙菡姐离开后,伏兄长在藏书阁看《礼记》,走神时候,吟出的却是《蒹葭》,是《蒹葭》呐!”   伏念望着颜路,颜路点头承认,伏念面对这样一对兄妹,彻底无奈了。   田妙菡望着伏念眉眼间的局促,轻声道:“盏儿,随颜路出去罢,我与伏念先生单独谈谈。”   待颜氏兄妹离开,田妙菡欲开口,哪怕一个空口承诺,她亦是愿意等的!   伏念只问:“不知齐王欲将公主配与何人?”   田妙菡勾起一抹凄凉的笑容:“大臣姜允。”   伏念瞳孔猛地一缩,姜允?!齐王,竟然要一个18岁的女子嫁与一个半百的老头?!伏念轻声道:“伏念恐未能给公主富贵荣华,亦……”   田妙菡打断了他:“你莫不知我要的,并非此等虚华。”   他自然明白她要的,无非是一个承诺,他并非吝啬不肯。只是,若齐王问他要人,以小圣贤庄做要挟,众多弟子的性命堪忧……   田妙菡叹息道:“我不需要任何承诺,不需要,任何!我只愿陪在你身侧便好,莫非,如此渺小的条件,亦未能满足么?至于父王那里,王兄会替我多担待,最多担不起再抓我回宫即可,不会为难小圣贤庄,我亦不会允许他们为难小圣贤庄的任何人。”   话已至此,伏念还有何可说?伏念望着背对着他立于窗边的田妙菡,心中歉疚不已。她甚至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只为出宫见他最后一面,所有的后果,她都可以忽略不计。   近一年未见,她的性子依旧这样烈。伏念轻轻抱着她:“抱歉。”   田妙菡回身紧紧抱住他,此刻真实的触碰感,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躯躲在树下,周身及头顶皆围了一圈杨柳做掩蔽,望着屋内的两人四目相视,不由地掩唇窃笑起来。而忽闻背后一声轻咳,似被吓到,一颤。回首,望见那双略带责备的双眸依旧满是宠溺,颜盏便朝颜路吐吐舌头,不理他,继续在一旁偷看。   颜盏肆无忌惮地望着屋内的两人,直至屋内的两人相拥在一起。颜盏羞得即刻转过身,恰好正对上深邃的明眸,唬了一跳。她怒嗔道:“张良,离我远点啊!吓死了!”   张良轻笑道:“心虚了啊!”   颜路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走罢!”   颜盏跟随颜路去了遥仙阁,张良则回了逍遥居继续研修那卷未看完的《墨经》。   ……   ~~~~~~~~~~~~~~~~~~~~~~~~~~~~~~~~~~~~~~~~~~~~~~~~~~~~~~~~~~~~~~~~~~   “勿称我为‘公主’了,若你同那群宫人一般,岂不生疏?”   “唤菡儿,可好?”   田妙菡偎在伏念带着松树香味的怀里,不胜酒力的她,脸颊泛着微红:“我困了。”   伏念将薄被替她掖好:“仔细勿着凉。已至亥时了,明日我再来。”   田妙菡微阖双眸,浅笑道:“你去睡罢,这两个时辰一直守在我身边听着唠叨,必然乏了。”   待伏念离开,田妙菡望着洒进来的月光,趁着微微醉意,不知怎地,眼花缭乱,是真的困了还是醉了?看见许多陌生而熟悉的脸,随即是一个个如梦境般的故事。她梦到了颜盏,不,那不是颜盏,那个女孩子……   田妙菡只觉得那些失去的记忆,应该快要恢复了罢?一场一场的梦,愈来愈连贯,即将拼凑起了整个故事,是关于她自己的事。她每夜每夜地做梦,习惯了,亦渐渐喜欢了……她今日饮酒便是希望可以不要记起那些逐渐苏醒的回忆,仿若那梦里有着自己不肯接受的现实。   醉梦中,她轻吟道:“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 作者有话要说:     ☆、几曾识干戈?   未来的事,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不论悲喜,皆是无奈。   日子悄然而逝,初秋的天气,更有几许暑热。   颜盏闲来无趣,倚着一棵枫树望着荷塘走神,不觉间,歌声已飘了出来:   “年少懵懂,最不知红尘情苦……   ……逢君一顾,但求那朝朝暮暮……”   而不远处,有人轻声接了下去:   “独坐西厢曲拨宫商纵声天籁何人赏……   ……梦里依稀小轩窗   更深夜漏长觉来湿红妆……”   颜盏不猜亦得知是何人,便不回身,自顾自地接着唱道:   “娇颜其姝 踏入这红尘何苦……   关山飞渡今生此别再难复……   ……只道是相望于江湖……”   那人亦是很自然地接了下去:   “……月影流光酹酒一觞举杯与谁诉天凉……”   ……   “妙菡姐,好奇怪!此歌并非……”颜盏百思不得其解,转身欲相问。   “雨儿,你真的不记得了?”田妙菡这句话似是吓到了颜盏。   颜盏惊怔地望着田妙菡:“妙菡姐,雨儿乃何人?”   田妙菡满目凄切,望着颜盏,轻轻抚摸她的头,随即改口:“盏儿,日后会很苦、很苦、很苦,我深知你不惧吃苦,但是……”   她终于无法再说下去,背对着颜盏,捂着嘴哭起来。   她想说:以后你找回了那些丢失的回忆,会痛不欲生,你一定要受得住啊!我如今说得再多,都是废话。该记起来的,迟早会记起来,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只是,如果你知道了,以你现今的身体状况,怕是无法承受吧?田妙菡心中已经不甚悲痛,终于,记起了所有的事情。但是,她总觉得,这与颜盏以后的痛相比,根本不算什么。难道,这就是悟情么?这样说来的话,她还算是幸运的吧?是因为自己所迷恋的程度并没有她深么?可是……   田妙菡终于将眼泪硬生生憋回去,望着颜盏笑道:“方才的话,权当我胡言乱语,切莫放在心上。”   颜盏亦笑了:“嗯!妙菡姐,可会嫁与伏兄长?”   田妙菡低眉,笑意哀戚:“若他愿娶,我便愿嫁。只是……”   颜盏愣住:“莫非伏兄长不愿意么?”   田妙菡摇头道:“非也。只是不论如何深爱,都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   颜盏怔怔道:“怎会呢!深情天不负啊!”   田妙菡笑得愈加悲凉:“天若有情天亦老啊!只可惜,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颜盏觉得这些诗句极其熟悉,但重要的是,这不合适罢?颜盏懵然道:“妙菡姐,应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罢?何况,伏兄长只长你七岁,及冠不过五载,还未至而立之年。不算老罢???”   田妙菡笑容晦暗,别过脸,落下泪双行:“此君非彼君……”   颜盏懵了:“此君为何人?彼君呢?”   田妙菡笑容凄美:“此君自然乃你伏兄长咯!至于彼君,你日后自会得知,无需我多言了。”   颜盏挠了挠头:“好罢……”   田妙菡摸摸颜盏的头:“我身不爽,先回房了。你独自去玩耍罢。”   颜盏莫名地望着田妙菡离开,亦自觉无趣,回去风雪小筑寻兄长。   ……   田妙菡走到荷塘边,怔怔地望着水中嬉戏的鱼儿,唇角微扬,却是泪落两行:“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雨儿,我明白了,你呢?呵呵,也许,我的爱,对那个人而言,太轻太浅太廉价,配不上他吧。我不知道这是我的梦境,还是你的梦境,但总归,我放下了对他的感情。正因如此,我才用尽剩余的所有心力去爱伏念,那个面若寒霜的男子,只一眼,便注定兀陷。我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事,包括我的名字,却是如此悲不自胜啊!   “菡儿,怎落泪了?”伏念威严的脸上透出丝丝心疼。   田妙菡回神,望了一眼身侧的人:“想起一些往事而已。”   伏念有些僵硬地抬手为她拭泪。他知道,这段感情,很可能没有结果,但是,他不忍心再辜负眼前这个为爱而生的女子。索性忽略了礼仪尊卑,竭力将她视若珍宝,呵护备至。然,除了田妙菡无人知道,真正为爱而生的是颜盏,而非田妙菡。为爱而生的人,亦会因爱而死的罢?   她似乎已然可以望得到未来不变的定数,那是属于她自己,亦是属于颜盏的命。为悟情而来,也终将弃情而去。不可能的事情,再多付出皆是枉然。她终于深刻体会到,放下,原来真的很痛。此时,她庆幸自己虽然痴迷,好歹留有几许清醒。所以,她知道,自己所受的苦,定然不及颜盏多。   田妙菡望着不苟言笑的男子,那双如墨的眼眸有着深切的疼爱。如此严肃的男子,动情至深,令她感动不已。   她歪着脑袋,靠在他肩头:“应允我一件事罢?”   他轻声问:“何事?”   她笑道:“先允诺我。”   他愣了愣,道:“好罢。”   她浅笑着望着他:“无论何时,都要仔细照顾好自己,即便有一日,你孤身一人。”   伏念闻得此语不由悲凉颓生,低眉望向身侧的人,那人却低着头望向了别处,只是衣襟已然润湿,他心疼地揽她入怀。他想告诉她:我愿以性命换你一世安稳,故,你定要安好无恙。   然,伏念并未开口。   直至后来的那一日,伏念方明白,有些话,说出去与埋在心底是有天壤之别的。而,又或者时过境迁后,再美的承诺,亦是无用的罢?   时光倏然而逝,转瞬便已临近重阳。   田妙菡更不愿离去,且,即便快马加鞭,已是无法准时赶到了罢?那便错过罢,嫁与姜允,不若等于守活寡么?   颜盏对田妙菡一直有着别样的亲切感,亦是希望田妙菡得以与伏念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个什么姜允的老头一边去等着老死好了!嘿嘿~   颜盏对着颜路恨恨地陈述着。颜路只一边听得啰嗦,一边看书,唇边的浅笑时而被书卷中的疑惑抹去。颜盏一阵嘀咕后,只得又在一旁望着颜路看书。   随后,无趣着,颜盏便想着去逍遥居找张良。没趣地望着张良翻阅《列子》或是《春秋》,她只得无聊地跑去小圣贤庄外独自玩耍去。   刚出门,只见一队人马在小圣贤庄门外集结,来势汹汹!这?莫非是要人的?果不其然,马车上下来一名男子,正是公子田彧。已有弟子前去通知伏念。田彧虽不知田妙菡是否真的来此,仅靠着猜测,便欲将小圣贤庄掘地三尺。   颜盏行礼道:“公子,公主并未在小圣贤庄。我乃孺童,断然不会欺瞒公子。”   伏念方来至门口便听得颜盏如此交代着,这丫头谎话说得连眼都不瞬!伏念深觉与良越来越像了——良忽悠别人时,亦是颇为正经!   田彧不待伏念开口,便欲命人将其吊在小圣贤庄门口,冠以勾引公主之罪。   颜盏不禁嘀咕着:“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这句话……呃……怎么有点……不对头呢?摇了摇头,现今这般情况,要怎么办呢?莫非,找张良?他鬼点子多!溜去张良的逍遥居,却不见张良。他又去何处溜达了???   颜盏无奈,只得去风雪小筑找兄长了,那个近乎不问世事的兄长……   猛然间,田彧似乎想到了什么,命人将伏念押往泰阿阁——若田妙菡来到小圣贤庄,应会在伏念的泰阿阁罢?故,田彧率领着那队人马,浩浩荡荡冲入小圣贤庄,命伏念跪在阁中,高声道:“妙菡,若不出来,伏念便会遭受鞭笞之刑!”   阁中空旷无人,田彧命人去寻找,而,将泰阿阁内外、横槊阙的前院后院翻遍,亦不见田妙菡的人影。   田彧开口问道:“伏念先生,若是交出妙菡,我立刻撤去兵马,如何?”   伏念不卑不亢,道:“公子,菡公主去往何处,伏念的确不知。”   田彧甚是恼怒,遂命人执行鞭笞刑罚。   伏念跪在地上纹丝不动,沉默地忍耐着沉重的鞭子挥在身上,他可以听见儒服撕裂的声音。背上火辣的疼痛感麻痹了神经,思维有些混乱,只可听见一声声的鞭策之音。即便伏念习武多年,这样的刑罚亦是不轻。鞭打之下,皮开肉绽,鲜血缓缓沁出。   “住手!”一个声音在泰阿阁门口响起,来人直视着田彧满是怒意的双眸,“我回宫便是,请王兄撤兵罢!”   田彧不理会田妙菡,转身背对她:“他说不知菡儿身在何处,那么,你从何而来?这分明是欺骗我,便是公然藐视朝堂王族,继续打!即便不打,亦会定罪!”   田妙菡喝住执行之人,又道:“伏念并未撒谎!今日他有早课,我便去寻张良对弈,并未对他提前说明,不能怪他!”   田彧回身,笑了:“好,那便不治他欺瞒之罪!然,拐骗公主,这一条应如何处治?”   田妙菡面对田彧这般挑刺找茬有些无措,鞭子又狠狠落下。田妙菡望了望四周严谨的士兵及肃穆的田彧,自泰阿阁里屋取下那柄传世名剑,架到脖颈上:“请王兄放了他。”   田彧声音一紧:“妙菡,莫要胡闹!”   伏念猛地抬眼,浓眉紧锁,示意她无需如此。   田妙菡望着伏念,浅笑道:“过了这个秋天,我便为他人之妻了。我别无多求,你定要记得允诺我之事啊!”田彧轻声道:“妙菡,既然你深知不可,又何苦呢?”田妙菡只问了一句:“王兄是应允放人了?”   田彧望着那玉颈已被太阿划了一道淡淡的血痕,犹豫片刻,道:“不治罪,且押回宫罢!”   田妙菡急了:“不要!”   太阿锋利的剑刃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缓缓而下。   田彧即刻喊道:“快放人!都退出去!”   伏念顾不得太多,急忙上前打落了田妙菡手中的剑,将她揽入怀中:“菡儿!”   田妙菡倚在伏念怀中,浅笑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田彧唇角有一许笑意,默默然点着头,敛着眉将泰阿阁的大门阖住,仅余两人。田彧的笑容被伏念一览无余,心中立刻明白了田彧的用意。   “伏念,我有愧于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田妙菡泪落两行,伸手抚着他的脸。   伏念默然摇头:“不,菡儿。是我有负于你,我愧对你。”   田妙菡知道,伏念显然不明白自己话中隐隐藏有的深意,更是愧疚不已,眼泪止不住地滑落。终于,她开口:“伏念,若我仅是为了忘掉别人而爱你,你可还会如此爱我?”   显然,伏念异常惊愕。田妙菡只觉得温暖的怀抱僵硬了许久,继而,伏念道:“我之爱,与人无由。”   ……   终于,田妙菡踏上了回宫的路。   回宫后,便要准备出嫁的事宜了。恰恰她病重,无奈,婚事只得被延后。这婚期,自重阳节拖延至数九寒天,几个月来,田妙菡的病逐渐加重,并未有缓解的迹象,田彧心中焦急万分,而姜允更是甚为记挂。呵呵,自然,他记挂的是与王族的亲戚关系,至于田妙菡本人的身体,哪里会真的担心呢?田彧忧虑不已,遂命人带书信一册与伏念——如今,只有伏念可医得好妙菡的相思病了罢?   小圣贤庄。   伏念手执竹简,万分沉默。浓眉紧锁,颜路唤了他多次亦未听见。   颜路心下已然猜度到了,叹道:“师兄,可是公主抱恙了?”   伏念不予回答,颜路继而道,“师兄,庄内之事毋需挂怀,我自当多上心。”   伏念终于回首望向颜路,双眸中有隐忍的踌躇与痛苦。他担心,田妙菡所思,另有其人,而非自己,若果真如此,自己岂非自讨没趣?然而,望着田彧顺带交与自己的一方手帕,上面尽是田妙菡血字,满满的“念”字。他心中并无把握,那个“念”,是田妙菡对自己的思念,还是对她口中那个所谓的“别人”的思念。   “伏兄长,去看看妙菡姐罢!她口中的‘此君’,应是代替了‘彼君’的。我并不清楚那个‘彼君’为何人,亦不清楚妙菡姐究竟对‘彼君’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但她亲口说过:‘有时候,爱而不得的人,会去找一个爱自己的人,然后用尽剩余的所有生命去爱那个爱自己的人。’我虽并不明白此番话的含义,却以为应告知伏兄长的。”   颜盏突然从门口窜入,澄澈的双眸殷切地望着伏念。   伏念沉默良久,对颜路交代道:“子路,我离开后,庄内便交由你全权负责了。”颜路默默颔首:“师兄请放心。”   颜盏望着伏念渐行渐远的身躯,心内犯着嘀咕:唔,伏兄长已然开始唤兄长的字,而非那个多年的亲密称呼——“路”了么?   望着匆匆离去的伏念,颜路心中只有祝福。   随即,颜盏问道:“兄长,伏兄长离开后,兄长是否再无时间陪着盏儿了?”   颜路笑了,轻轻抱起她:“不会的。盏儿才是最重要的,不论何时,我均会以盏儿为主。”   颜盏轻轻搂着颜路的脖子,红着脸道:“兄长,我又沉了罢?累不累?”   颜路摸了摸她的头,只是浅笑并不言语,亦不松手。又是将近一年过去了,这丫头越来越高了。   颜盏将脸紧紧贴着颜路的胸口,听着沉稳的心跳,忽地落下眼泪来。   颜路到底眼神敏锐,放下她,俯身为她拭泪:“怎了?”   颜盏表情茫然:“不知为何,我总害怕再不能与兄长如此亲密了。兄长,已将近一年未发病了,我怕……”   颜路的手猛地一颤,颜盏便知颜路更是恐惧忧心的,紧紧抱住他不说话,颜路亦紧紧地抱着小丫头。   一年了,过了这个冬天,便是整整一年未发病了。不得不说,他心中亦是无边的恐慌,若再次发病,不知会怎样……   ……   ———————*****——————————*****—————————*****———————   伏念望着城墙上的两个大字——“临淄”,仿若下了什么决心,一步步踏入王城。田彧告诉他,田妙菡乃姜允未婚妻,若伏念想见她,必然不可明目张胆。无奈,他便趁夜遛入王宫。正欲推门而入,忽地人头攒动,有士兵赶来。   姜允站在田彧身侧,傲然道:“公子,他乃何人?”   田彧淡然道:“此人乃我请来的江湖医师,妙菡久病不愈,宫廷医师已然别无他法,我只得在民间寻访高人了。”   伏念朝两人行了礼。   姜允转身入了宫门,隔着帷帐高声道:“公主,姜允来看公主。不知今日病症可有好转?”   帷帐中的女子有气无力道:“多谢公子挂念。我倦了,公子请回罢。”   姜允憋着闷气,拂袖而去。   田彧命所有人退下,仅余伏念在宫房内,转身离开时,轻声道:“你冒着擅闯王宫之罪前来,我替妙菡谢过了。她精神颓靡,有些时候会说胡话……拜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田彧离开后,整座宫房一片死寂。   蓦地,帷帐中人影绰绰,依稀分辨得出是起身了,那人倚坐在榻边:“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咳咳……呵呵,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咳咳……”   伏念掀开帐幔,望着软榻那端倚窗而坐的瘦削身影,心,疼得快要滴出血来。他轻唤了一声:“菡儿……”   田妙菡似乎并未听见,毫无回应。   伏念提高了声音:“菡儿!”   田妙菡身子一震,缓缓收回了望月的目光,望向身后。她的眼睛并未适应倏然变换的昏暗,便摸索着爬至伏念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子念?”   伏念借着暗暗的灯火,望着那张憔悴的面容,心痛地抱紧她:“菡儿……”   田妙菡安心地跪坐在榻上,回抱着伏念:“你怎会前来?果真是来了么?!”   伏念似是忖度良久,下决心般:“随我离开罢?”   田妙菡望着伏念,微笑:“浪迹天涯么?”   伏念哑然,他明白田妙菡此话的深意,而,终是狠下心道:“子路可将小圣贤庄大小事务均处理得当,我……”   田妙菡掩住他的唇:“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必是痛定思痛。不过,我已决定安心地嫁与姜允了。”   伏念沉默了,眸中有隐隐的泪花。田妙菡偎在他那散发着松香的怀中,亦是沉默。两人沉默了一夜,终究再无言语。伏念在田彧的安排下,在王宫里小住几日,时常去陪伴田妙菡。田妙菡的病渐渐痊愈,伏念知道,自己再无留下的理由了。   伏念欲辞行。   田妙菡拦下他:“有一样东西,我欲托你交与盏儿。不过,可否待我出嫁,你再离去?每一次我离开,你均未有过挽留,哪怕是尝试着挽留,甚或一个短暂的回眸,亦无。故,此次,可否看着我离去?”   ……   这是冬季的最后一场雪,待雪化尽,她便要出嫁了。她默默然,仅是一夜一夜地立于窗边出神,她喜月夜,一直命人将榻靠近窗户,这样总是伴着月光入眠,会睡得更安稳。她恢复了那些记忆后方明白,不论怎样,她都是不属于这里的,无谓强求。   至于伏念,她心中虽满是愧疚,却是真的用了诚挚的感情,亦算是一种弥补罢?她越想越觉着凄凉,自己迷恋着那个人,同处一个时代后,却发现本就本不该有此念想。自己是该清醒了啊!这一去,所有的念头,都将化为乌有,算是真的可以放得下了……   冬季就这样与最后一场冬雪一齐消散了,雪化尽后,天气渐渐转暖。   伏念明白,田妙菡嫁与姜允与死了并无区别,而她仍旧毅然地选择了守活寡么?是因为怕自己殃及小圣贤庄而愧悔终生么?这个女子永远决断得不容任何人插手,亦是决断得令人心痛不已。看着最爱的人穿上华美的嫁衣,美丽不可方物,几欲灼伤自己的双眸。伏念脑中晃出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想法,踌躇良久,终于决定实践它!   “公主,婢子出去了,将军在大堂招待客人,许一个时辰后方可来。”红衣婢女阖住门,转身离开。   是了,姜允一家仅余他自己与儿子,老子的婚礼,总不能由儿子去接待宾客吧?何况,姜允亦不愿过早地看见自己对他使脸色吧?   田妙菡倚窗望着月亮出神,没由来地想起那日与伏念月下对饮,微醉,便依偎在他怀里。那日的月色,此生难忘。而此刻,门吱呀一声开了,继而是熟稔的脚步声。田妙菡还未转身,腰便被来人紧紧环住:“菡儿,跟我走!”   她靠在伏念怀里,仰首望了望他,轻轻掰开他的双手,走到几案旁跪坐下来,将酒盛满。她对着他笑得异常灿烂:“我心意已决,你与其劝我离去,不若陪我饮酒罢。”   酹酒一觞,伏念只觉得近乎肝肠寸断。   田妙菡轻声道:“有些闷,替我将窗户打开罢。”   伏念转身去打开窗扇,月光便倾泻而下。回身却见田妙菡已倒在地上。伏念慌张地抱起她:“酒里有毒?”   田妙菡只觉得肺腑皆疼痛难耐,颤抖着抱住他,却笑了:“有毒的并非酒,是酒樽……姜允要的,无非是与王族的亲属关系……无论我与你如何亲密,只要不为外人所知他便不会为难……所以,我便嫁与他……王兄在请你来之前,曾欲助我溜出王宫,可惜被姜允发现了……若是区区姜允便罢了,奈何于小圣贤庄,我曾给过后溪脸色……便……”   田妙菡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唇角乌黑的血缓缓流下,滴在华丽的嫁衣上。她浅笑着,伸手抚着他的面容,道:“我复姓闻人……名妙菡……原是为与赵国和婚而出现……我本不属于这里……迟早会离开……你勿忘允诺我之事……”   望着她殷切的眼神,伏念心碎道:“我,会好生照顾自己,你且安心。”   田妙菡笑着自衣襟中取出一支竹简,递给伏念:“把这个交与盏儿……告诉她……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伏念接过那支竹简,虽说仅有五个字,除了有一个像“雨”字,其他的自己是一个都不认识.于是,他似乎明白了:“这字……你待盏儿如至亲,莫非……”   田妙菡张了张口,想要继续说下去,终是没有力气,在心底轻吟着:伏念,我迷恋的那个人,是那个千古流芳的男子,是那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男子。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我循着记忆辗转至小圣贤庄,爱上的人,竟是你。不为别的,我只是觉得该回去了,不必要再留恋了。故而,在这新婚之夜饮鸩而亡。我是爱你的,是迷恋他的,但最终,我都放下了。我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我原就不该这样执迷不悟啊……   都说女生是喜欢白日做梦的一种感性动物,果真如此呢!只是,梦醒得太早便会遗憾,醒得太迟便会迷失了自我。原来,拿得起放得下,亦非易事啊!我几乎用尽了此生的生命去领悟,近乎迷失了来路。但总归,看得通透了。只是雨儿,你何时才会明白……   伏念怔怔地望着田妙菡缓缓阖上的双眸,抚着自己的素手亦渐渐滑落,那最后一滴眼泪自颊边滑落。他紧紧抱着怀中已然委顿的身躯,泪,顺着双颊滑落,滴在失却生气的玉颜上。伏念静默许久,将田妙菡抱至榻上,为她拭去唇角的血液。而后,静静地离去。他无法将她带走,她亦不许罢?   待姜允推门而入,却不见田妙菡驱逐之,心下觉得好奇,来至榻边,望着那玉人安然在榻,想来是她倦了,先睡了罢。转身的刹那,方觉察那人……   姜允跪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心下一沉,愠怒地将帷帐扯开,却落下一小册竹卷。姜允拾起了竹简,赫然是田妙菡留下的遗书。遗书中将所有身后事写得非常明确,姜允为了这个与王族亲属的关系,只得妥协了。他顺从着田妙菡的遗愿,将她的遗体烧化,骨灰托付田彧交与伏念,告知田妙菡最后的心愿。欲在三月后,公开田妙菡久治不愈的病逝消息。而在姜氏陵地中,准备为田妙菡建一座衣冠冢。   ————————*****—————————*****————————*****————————   小圣贤庄。   伏念回庄已经数日,除了授课看书,再记不起需要干什么别的事情。   一日,颜路忧心道:“师兄,庄内无事,你且去桑海城内散心罢?”伏念似乎终于记起了什么,转身入了卧房,再回至堂下,手中多了一支竹简。颜路有些迷惑,欲开口询问,却闻伏念轻声道:“盏儿可在?”   颜路摇头:“她随着良一处去玩耍了,不过出庄有些时辰了,应快要归来了罢。师兄有事找她?”   门口忽地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兄长~”颜盏扑进颜路怀里。   颜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并未抱她,只道:“师兄有事寻你。”   颜盏睁着疑惑的眼睛,瞅着伏念:“伏兄长,有何事?”   伏念将竹简递与颜盏:“菡儿临终前嘱托我将此交付与你,并托我带一句话——‘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我不知她乃何意,但,既是说与你,想必你会明白。”   颜盏莫名地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然后默默地望着竹简,不解的神色渐渐显得茫然无措。   张良亦跑来,望着竹简上奇怪的字,问道:“盏儿,这几个字,你可认得?”   颜盏抬头,迷茫地盯着张良,薄唇微启:“雨儿,该醒了。”颜盏莫名地望着竹简,径自踱出屋外:“这,究竟是何意……妙菡姐要说什么?‘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很是熟悉的诗,乃何人所作呢……”   颜路有些担心,伏念轻声道:“我安好,你且去看着盏儿罢,勿要出事。”   张良道:“大师兄,你多注意身体。我先去藏书阁看书了。”   张良知道,现下的情境,大师兄需要时间来愈合心伤,而颜盏,有二师兄在,自己便无需担心,不若去藏书阁!   颜盏默默然走到荷塘边,头痛欲裂,昔日与田妙菡嬉戏的情景如闪电一般切入脑中。在头痛得几欲抓狂的同时,记忆有如潮涌般袭来,近乎将自己吞噬掉。她始终未昏迷过去,终于忍不住,欲撞向身边的枫树,却被制止。颜盏哭起来,开始拼命地砸头。颜路心痛地抱住她,将其双手负于其身后,欲点其睡穴,而她忽然昏了过去。颜路抱起她,急急回了风雪小筑。   ~~~~~~~~~~~~~~~~~~~~~~~~~~~~~~~~~~~~~~~~~~~~~~~~~~~~~~~~~~~~~~~~~~~~~~~   “师兄,盏儿还未醒来么?”站在颜路身侧许久的人问道。   颜路只专注地望着颜盏偶有皱眉的表情,淡淡回道:“嗯。”   张良又道:“那,有危险么?”   颜路望了望张良:“你已在此站了一日了,去歇息罢。若她醒来我会说与你。”   张良低首咬了咬下唇,点点头默默离开。盏儿已昏迷三日了,二师兄从未如此焦虑过,终日守候在她身旁,寸步不离,眉目间已显露出几丝疲惫。大师兄那边呢,似乎亦是因为盏儿的病,稍稍割却了些许痛楚,照顾着二师兄。自己呢?可以做什么?只能等待罢?   ~~~~~~~~~~~~~~~~~~~~~~~~~~~~~~~~~~~~~~~~~~~~~~~~~~~~~~~~~~~~~~~~~~~~   第五日日暮,颜盏终于醒了过来,眼神中浸透着迷茫。   颜路轻声唤着:“盏儿?”   颜盏回神,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颜路,开口道:“你是谁?”   颜路愕然,柔声道:“颜路。”   颜盏回味似的说到:“颜、路……”   颜路期盼着她可以记起来:“盏儿,可还记得我么?”   颜盏仿佛一直在愣神,盯着屋顶。   两个时辰后,她再次望向颜路,那张极其忧慌的面容尽是疼爱与怜惜。颜路坐在榻边,温柔地望着她。她眨了眨眼,不再若先前那般呆痴,点了点头:“颜路,儒家二当家颜路,颜盏的亲生兄长。”   颜路方将悬着的心搁下,而突然,颜盏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来。颜路惊震,急忙扶她坐起来,若她躺着会被呛死的。颜路抱着她,欲为她诊脉。颜盏却轻轻推开那只手,抚着胸口任鲜血一口一口涌出来。她只觉着快要将整个心脏都吐出来了,心口抽痛,倒在颜路怀里呻吟起来。随即,昏迷过去……   ~~~~~~~~~~~~~~~~~~~~~~~~~~~~~~~~~~~~~~~~~~~~~~~~~~~~~~~~~~~~~~~~~~~~~   “师兄,盏儿怎样了?”   “我欲前往药仙山,将盏儿交托与药仙师傅。”颜路眉头紧皱,近乎打成一个结。   张良蠕动着嘴唇,问道:“师兄别无他法么?荀师叔呢?”   颜路轻声:“她病得太重,我医术未精,无法医治。荀师叔亦来过,他告知我需去往药仙山。”   收拾好东西,颜路望着月夜出神。初春的夜依旧有些寒冷,颜路披上一件儒袍,守在颜盏身侧。他已经七日未合眼了,强打精神依旧掩不住深深倦意。   伏念开口道:“不若,你休息几日再动身罢?”   颜路抬眼,淡淡道:“我恐她病情加剧,不敢再拖延了。至于我,师兄不必费神,我身矫健,无妨的。待到了山中,再歇息罢。”   伏念皱眉:“今夜,我来守着盏儿,你且入睡罢。否则精神不济,路上恐难以尽心照料她。”   颜路只得下楼去,似是真的太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入眠了。   次日,颜路抱着颜盏入了马车,伏念与张良默默地立于门口,颜路望了望伏念,伏念递上一抹意会的坚定眼神,颜路方安心地落下了车帷。   张良轻唤:“师兄……”   颜路撩开车窗的幕帘,望着他。   张良道:“我,可以一同去么?”   颜路微微愕然,望向伏念,伏念不开口。   张良跳入马车内:“多谢大师兄成全!”   颜路却有些责怪:“良,勿要胡闹!”   张良莫名地望着颜路:“二师兄,大师兄都不曾责备,你为何斥责?且,我在侧,亦可替师兄照料盏儿啊!”   颜路语塞,抿了抿唇,对伏念道:“庄内诸事全权交由师兄了,注意休息。”   伏念终于开口道:“自己多加小心罢。”   颜路点了点头,驱车前行。颜路望了一眼张良,欲言又止,终究紧抿并未告诉张良,此去药仙山,并不一定可以遇见药仙师傅,自己仅是抱着一丝念想而已——药仙山极为隐秘。   张良沉默地坐在颜路身侧,颜路略有好奇,张良道:“并非我不愿开口,而是师兄过于沉默了。师兄究竟在担忧何事?”   颜路哑然,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乏困而已,未有他事。”   张良似是不太相信,瞥了一眼颜路,见其笑容依然留于唇角,便不再怀疑。说是怀疑罢,更多的是担心——师兄只有在思索严峻的问题时候,方会如此沉默。他在思考什么呢?莫非,事关盏儿么? 作者有话要说:     ☆、红豆锄下荒百家   入夜。   张良望着月亮出神,轻叹道:“师兄,盏儿已经14了。还有一年,后溪便要来迎娶盏儿了……”   颜路望着坐在车门边的张良,沉吟道:“嗯。”   张良望了一眼颜路,双手垫于脑后,靠着车门问道:“师兄,你可舍得?”颜路低眉,道:“舍得与不舍得,有区别么?”   张良微微张了张口,沉思片刻,道:“不可以逃婚么?”   颜路皱眉,轻声道:“良,我深知你不舍……”   张良打断颜路的话:“既是不便说起颜家与后家的事情,便换个话题罢!师兄对现今天下大势如何看?”   颜路淡然道:“你素来颇有见地,何不自己先说说?”   张良笑了笑,轻声道:“对于刺秦的失败,秦挥兵攻蓟,迫燕杀太子丹。如今,燕王喜迁都辽东。现下,秦又派王贲攻楚,楚有名将项燕,想来一年半载应是拿不下的。”张良望着颜路淡然的神色,继续道,“既是远交近攻,若攻楚难克,许会攻魏。既然派王贲不克之,来年若灭了魏国,许会派蒙武、甚至王翦去攻楚。齐国素来与秦‘交好’,又离得最远,许会是最后一个罢。其他的,新郑恐会叛乱;昌平君,许会略有动向罢……”   颜路听得很认真,对张良的想法亦有所认可。   忽闻张良问道:“师兄,若是齐国亡了,你会如何?”   颜路双眉微蹙,淡淡道:“该来的,迟早会来。齐王一味听从后胜之言,朝中大臣能奈何……”   张良抿了抿唇,不由低首。果然,师兄即便是谈及亡国,依旧那般沉稳镇定。自己虽有深深的自信,却似乎永无师兄那份淡泊无争,似乎只要与家人无伤,便可放得下国仇。对于颜路这般的透彻,张良不知究竟是该自愧不如,还是该鄙夷其心无家国。   而颜路却心中另有一番思量:非我不关心家国,而是我深知,即便如何付出亦不会有任何佳况,何况是无药可救的齐国呢?且我亦知,这天下,是要交付与可肩负重任之人,并非我。何况,当年我来小圣贤庄,只为避祸。   “秦兵来了!秦兵来了!快跑啊!”   村子处处皆是逃难之人,秦攻楚,一路逃荒的流民不断往远处迁居。颜路与张良只得选择一条略微僻静的道路前行,尽可能地避免遇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颜盏虽然清醒了,脉息却一直未有好转,甚至渐渐转弱。颜路有些微的慌张与焦急,一路快马加鞭。   在这荒草遍地的广袤之处驱车前行,更是一片凄凉。自从春秋以来,几百年间,天下战火不断。这荒地更是数不胜数了!偶然遇见一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一些野果与槽糠之粮几欲拼得你死我活,颜路与张良心中愈加不是滋味。   这一路来,遍地荒芜,庄稼早已荒弃多年,杂草丛生。本是小有名气的地方,亦是一片荒凉。这连年的战乱,令百姓苦不堪言。日日承受着居无定所的流亡,常常忍受着饥饿与病痛的折磨。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单薄的身影在丛林中隐隐绰绰,似是异常慌张地躲避什么。瞧去,是一名身着蓝色衣服的少女,应与颜盏同岁。女孩身后是两名紧追不舍的秦兵,魁梧高大。女孩不慎摔倒,秦兵便扑上去。张良欲动手救下那名少女,却见那女孩拔出了秦兵随身的兵刀,果断地刺向两名秦兵。显然是初手,其中一名并未死,举着戈向女孩砍去。女孩翻身举起另一把戈撩上去,在其下盘一扫,随即朝那人胸膛狠狠地刺入。   张良对颜路轻声道:“师兄,这名少女身手不算太差嘛!”   话音刚落,颜路还未做出任何回答,便见到山丘上跑下来几名女子。   蓝裳女孩跑至为首的年长女子身侧,焦急地问:“姐姐呢?”   年长的女子亦是低眉不语,女孩欲奔向军营,却被年长的女子拦下:“之然,之梦不许的!何况,即便你此刻前去,亦是徒劳的,她……”   叶之然甩开了阻止自己的手:“不!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即便死,亦不分开!阿姝姐带着大家离去罢,无须理会我!”   阿姝领着那几名女子顺着叶之然的反方向离开,叶之然则毅然决然地朝着军营走去。颜路望着渐行渐近的一群女子,心下正犹豫。   阿姝身旁一袭粉裳的女子轻声问:“不知你为何人?”   张良望着那名女子,行礼道:“我欲前去寻人,不知姑娘从何而来?”   粉裳女子惊讶地问:“寻人?莫非,你为秦国人?”   张良挑眉反问道:“听姑娘之意,莫非前路皆有秦兵驻守?”   话音未落,不远处已飞掠来几匹马,阿姝惊呼:“王贲的副将,李其!”   张良好奇地望着来人,虽然并未听过这个所谓的李其,但毕竟来者不善,有些担忧地望向颜路。颜路终于拉开车帷,下了车。   李其旋身下马,命手下将逃出来的几名女子拿下,而后,傲然不可方物地睥睨着年长的颜路,问:“你为何人?”   颜路行礼道:“我等乃黔首而已。”   李其嗤笑:“贫民居然会有马车,想必,应是商宦人家罢?”   车内传出一个娇弱的嗓音,怯怯的,有些干哑,令人疼惜不已:“出了何事?”   李其望了望颜路,一把掀开车帷,正欲撩开帘幕的颜盏吓了一跳,随即捂着胸口咳了几下。李其将颜盏拽下了马车,颜盏本就病弱,昨日方苏醒过来,双腿仍旧酸软,倒在地上。   颜路握紧了双拳,张良亦欲拔出凌虚剑。   李其淫笑着伸手轻轻挑起了颜盏下巴,而下一刻,李其便痛呼起来,那根食指已然耷拉下去,地上掉落一枚棋子。李其怒视着颜路,那个蓝裳的,仅仅是一个舞象之年的15岁少年,且他离自己较远,不太可能。但,若是一旁的青衣男子,似乎还不若那个小孩——太文弱了。   此刻,张良有些许挑衅与不屑,笑道:“一根食指而已,慌了?呵,你若再敢动她一下,试试!”   李其顾不了许多,抓起颜盏挡于身前,匕首抵上了颜盏的咽喉:“若想让她活命,放我离开!”   颜路镇定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微微皱眉,冷淡地望着李其,不焦不躁道:“放开她。”   李其反倒是被颜路的镇定震慑到了,有些慌张,匕首便在颜盏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伤痕,她脖子上的鲜血还未流下,李其便倒下呻吟。颜盏少了支撑,身子便软了,颜路伸手将其揽入怀中,承影剑已然架到了李其的脖子上。   夕阳下,承影剑优雅精妙的剑身呈现出来。而顷刻间,夕阳坠落,承影剑便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只见颜路虚空握着什么,沉默良久,颜路轻声道:“你且离去罢。”   随后,颜路便收起剑,轻轻抱着颜盏娇软的身子为她上药。   阿姝却拾起了一旁的匕首,刺死了李其。阿姝不知,此乃颜路给与的机会——看得出,这个名唤“阿姝”的女子,恨极了秦军。   李其的手下碍于颜路、张良在侧未敢动手,只得退回了军营,那几名女子亦默默离去。   颜盏握住颜路的手,柔声道:“方才唤作‘之然’的少女许有危险,你同张良一道去罢,务必救下她。”   颜路果断拒绝:“不可。”   颜盏近乎乞求般地望着他,自己好容易方从那几名女子口中打听出了秦兵的情况。   颜路摸了摸她的头,叹气道:“我去便是。但良必须留下,如此我方可安心。”   待颜路离开,颜盏望了望张良:“你一同去罢,此处应不会再有人前来了。”   张良踯躅许久,狠下心道:“我去烧了秦军的粮草,助师兄一臂之力便归来。”   颜盏坐倚着车门,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叹了一口气,轻声吟着那几句自己喜欢的诗:“旧时明月旧时花,旧时伊人散天涯。旧景旧物旧篱笆,哪来旧人数桃花?凡尘东风瘦西窗,红豆锄下荒百家……”   忽地,颜盏觉得有些可笑,自己都命不久矣,还去为他人感慨么?而更可笑的是,自己如何才可以说服自己违心地再唤颜路为“兄长”呢?想到此处,颜盏心中不觉间堵了气血,喷出一口血来,心口生疼,蜷缩着身子倒在车中,等待那两人的归来……   ———————*****————————*****—————————*****—————————   叶之然冲入军营,盲目地寻了许久,直至望见地上叶之梦的发带。她杀红了眼,望着正被秦兵逐个凌辱的姐姐,杀意迸出便无可收拾,手臂被刺伤亦不觉疼痛。叶之然杀光了所有帐中的秦兵,自己亦身负重伤。她爬到叶之梦身旁,紧紧握住她的手,笑道:“姐姐!”   叶之梦伸着手颤抖地抚摸着叶之然的脸颊,望着已经临近昏迷的叶之然,她喂了叶之然一粒药,而后粲然一笑,而后自尽。   另一边,颜路在心急如焚地寻找着,他从未在颜盏重病时候离开过,心一直提着未能放下。   忽闻秦兵自乱阵脚,大呼道:“粮草起火了!快救火!”   颜路一边谨慎地避开秦兵,一边去每个军帐中寻人。然,走过每一顶,皆是空当无人。颜路正欲打开下一顶军帐,张良唤了一声:“师兄,你还未寻到叶姑娘?”   张良见着颜路点头,随即道:“那边数量多的帐篷我已寻过了,均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更未有叶姑娘。你自此处来,那么,仅余那这两处未寻。我去那一顶罢!”   张良未待颜路责备便转身入了不远处的一顶军帐,回首对颜路道:“师兄,叶姑娘在此处!”   叶之然猛地惊醒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患不由令她吃痛不已,似是叶之梦喂她的那颗于医仙处求得的灵药的效果,她醒得很及时。而回过神,叶之然轻轻地抱着叶之梦渐渐凉却的身体,静静地落下泪,并未有哭声。   张良掀开帷帐,有些讶异地望了望满地的尸体,继而望向叶之然,轻唤了一声:“叶姑娘?”   叶之然木然地回首,望了望张良,不理会他,仅为叶之梦扯下一件外衣披上。   张良催促道:“我烧了秦军的粮草,若他们归来必会加强戒备,快些离开罢!”   叶之然对他们轻声道:“我身有重伤,只怕会给二位添麻烦,好意我心领了。”   张良快步来至叶之然身前,扶起她:“无妨,一路同行罢。”   颜路立于帐幕旁,轻声道:“脚步声近了,快走!”   三人还未出军营便遇到了秦兵拦截,张良扶着叶之然先行离开,颜路望着两人远去便放下心来。急着归去,便不与秦兵多做纠缠,随手抓起一把石子朝秦兵挥去,分散开来的石子在指功的作用下,使得秦兵纷纷落马……   见到马车安好无异样,颜路心中便不再过多地担心。叶之然此刻方问起张良与颜路的身份,张良反问叶之然肯跟从自己走的原因,叶之然回答得极为简洁,直觉而已,张良哑然。张良与叶之然聊得投机。   颜路只管向前走。离得近了,颜路朝着马车轻唤了一声:“盏儿。”   而四下寂然无声,颜路有些慌张地疾步前行,马车上空空如也,仅剩余一些往日的药材。张良懊悔万分,本就不该听从盏儿的话,本就该相信二师兄的实力!颜路虽然心下慌乱与担忧并存,只得先安慰张良。张良望着车门旁还未凝结的血液,更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颜路望着清浅而整齐的脚印,轻声道:“良,盏儿并非被人强行挟持,你且勿着急。”   张良望了望颜路,而颜路不作回应,仅是继续观察着血液涂拭的痕迹。张良亦上前仔细看着,忽地蹙眉道:“师兄,擦拭血液的痕迹似乎并非有意为之,带走盏儿的,应是一名女子,比盏儿大不了多少。”   颜路只闷闷地回应了一个字:“嗯。”   张良有些气馁地望向颜路,那人却只专注地望着车内的草药。张良好奇地望向了草药,有些许诧异——与往日剩余的药草堆似乎有些不同,药草堆旁搁置了一种新鲜的黑色块状物体,且那些黑块儿上搁着一个布条,上有三个燕国文字“不迷途”。   所有的一切,似是在提醒着什么。   颜路拿着草药,轻轻嗅了嗅,虽是确定以及肯定了药草为何名,却愈加默然不知所以。   张良见着颜路眉毛近乎拧成一个结,亦是好奇,问道:“师兄,此药似乎颇为熟稔,好似见过!不知为何名?”   颜路沉吟道:“乃是极为常见的一种药材,熟地。”   “熟地不迷途?”叶之然拿着布条愣愣地嘀咕着,猛地惊呼道,“呀,定是端儿姐姐,此布条乃端儿姐姐衣物上撕扯而来的!熟地……呃……莫非,端儿姐姐带着颜盏去了药仙山?!然,她如何得知我会来呢?”   颜路闻得此语,不由问,“叶姑娘识路?”   叶之然默默地点了点头,张良顾不得其他,请叶之然务必带路,颜路则先为叶之然包扎伤口。若是盏儿被药仙山的人带去,便无可担心了罢?颜路将伤药留于车内,紧拉住帘幕,与张良一并在外驱车前行,叶之然则小心地褪下衣物为自己上药。   良久,颜路轻声道:“快要入夜了。叶姑娘,我寻一处人家借宿罢?”   叶之然撩起车帘,望了望天色,淡淡道:“不必因我而耽误时间,何况,当下境况,亦未有人烟了罢……草丰树茂的南方,如今亦是荒凉不堪的!”   张良却跳开话题,好奇地问道:“叶姑娘似与药仙山中人交情不浅?”   叶之然双泪滑下,尽可能地镇定一些,道:“嗯。家翁与药仙山的主人,即端儿姐姐之师,乃故交。姐姐因几年前习武伤了身子,便一直于药仙山上调理。后,端儿姐姐过了药仙师傅的重重考验,但药仙师傅已有年岁即将终老,故而端儿姐姐虽出师,却依旧留于药仙山。之后,因思家,我便同姐姐回了家中,谁料,原来秦国正攻楚国……我千辛万苦回到家,但家中早已是破败不堪,满是灰烬,断井颓垣。听闻逃难的人说,是秦国派来的一个秘密组织,为了给后续的大批军队清扫障碍,将一些反抗的大户人家在大批军队进驻前暗杀了。”   张良回首望着叶之然,眉间满是歉疚:“抱歉。”   叶之然摇了摇头,示意其毋需自责,而后便放下车幕,轻轻盖上被褥。或许,睡眠可缓解疼痛罢,不止是伤口的疼痛,还有心痛……   张良望着明月,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叶之然闻得此语,挑起车帷,只是望着张良坚定的双眸。张良觉察到身旁的视线,淡淡地笑了笑。叶之然问他的家世,他便对叶之然讲述起了过去的事情。这纷乱的天下,所有人都有着惨痛的灭家之伤,原以为自己不忍再回首,而后方觉,事情过去之后,亦可对另外的人道出。   张良此刻,心中有几丝轻松。他只觉着这许多年来,未曾有人深刻地体会到他心底的压抑与痛苦。而今,似乎终于寻到了知心人。随后,两人闲聊了几句,叶之然便困了,靠在张良肩头昏昏欲睡。张良尽可能的不惊醒她,拖出一袭厚重的春衣,替她披上。   颜路嘱咐道:“叶姑娘有伤在身,需要好生照顾,当心勿着凉,你且劝她入车内盖上被褥罢。”   叶之然迷迷糊糊听见颜路对张良的叮嘱,径自爬入了车内,张良恐其未能盖好,便入了车中替她掖好被褥。拉好帘幕后,张良坐在车门旁说了一句:“师兄,有件事,我一直未能寻到答案。”   ……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有的医理和医药,可能有点穿越了。不过我已经努力缩小差距了⊙﹏⊙   ☆、弦凝指咽声停处   颜路回眸望着他,张良继续道,“我不知是否因我对盏儿的感情显得太直接,抑或太……总之,不论怎样,她均未向我表露过心迹。我深知,她有婚约,便去做些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然,未能奏效。我不知,她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颜路淡淡道:“许是,毕竟有婚约,多少,未能坦白罢。”   张良摇头轻笑道:“非也。应是盏儿不肯……”   颜路默默然,终于开口:“待她醒来,身子无恙,我便去问她。”   张良仿若被噎住了,许久方道出一句话来:“呃……师兄,今晚月色不错。”   月光下,颜路打趣地望着张良羞红的双颊,轻咳一声:“早些睡罢,明日还需赶路呢!”   ……   ~~~~~~~~~~~~~~~~~~~~~~~~~~~~~~~~~~~~~~~~~~~~~~~~~~~~~~~~~~~~~~~~~~~~~   药仙山。   颜路本以为,这个秘密地方需要花费大把的时间去寻找,而在叶之然的带领下,仅仅一日的路程便到了。此处颇为静谧,白鹭双飞,莺啼燕舞,风景煞是醉人。氤氲的雾气弥漫着,渐渐被日头退却。   三人泛着轻舟,渡过芙蓉河,来至河畔。此刻,一名年轻女子在山麓的居所外站立,已有些时候了。   叶之然欢喜地跑至其身前,唤了一声:“端儿姐姐!”   端儿浅浅一笑,微不可察:“嗯。之梦姐呢?”   叶之然低首,用极轻的声音道:“不在了。”   端儿有些微的惊诧,随即轻轻抱了抱叶之然,为其拭去眼泪。   叶之然问道:“端儿姐姐如何知道我会来此,且带走了颜先生之妹颜盏呢?”   端儿递上一个发钗。   叶之然好奇地问:“此乃姐姐送与阿姝姐的,怎会被端儿姐姐拾到了?”   张良道:“因你去秦营后,阿姝一行人被李其掳回,想来是那时候不慎丢失的罢。”叶之然紧张地欲询问,却听张良又道,“放心罢,因李其死后剩余的秦兵碍于师兄在侧,不敢动手便回了秦营。阿姝等人便离开了。”   颜路在侧,待端儿询问起时候,颜路行礼道:“在下颜路,见过端儿姑娘。不知盏儿情况如何了?”   端儿轻叹道:“师傅说,还需一味药材,但此药生于崖山绝壁上,我未有能耐采之。师傅已有年岁,亦是无法。”   方行罢礼做了自我介绍的张良闻得此句,先是一惊,随即欲开口询问,却被颜路抢先。   颜路微微蹙眉,轻声道:“崖山绝壁……药仙师傅说的,可是韶岁花?”   端儿稍稍点头,眉间略有歉意:“因未能采到韶岁花,我配好的药,一直搁置于一旁。她现下昏迷不醒,我却未能救治,抱歉。”   颜路略微沉吟,道:“劳烦端儿姑娘带我前去见她。”   颜路望着昏迷的颜盏,心中已然下了决心,在其耳边轻声道:“盏儿,我去采药了,你定要醒来。”   张良送颜路至湖畔,望着颜路渐行渐远,唤住他,欲代他前往。   颜路淡淡地望着张良,轻声道:“良,好生呆着,待我归来。”   张良只得望着颜路离开,虽知颜路功夫甚好,却仍旧忧虑难安……   崖山绝壁,欲前往崖山必须经过一处荆棘林。如此长的荆棘路,即便再好的轻功亦无法不接触荆棘便抵达崖底。到达崖壁下的颜路忽略正流血的伤口,仰首,巍峨的山壁屹立于眼前,山中腰有一处突起的岩石,一簇簇新鲜的红色小花在风中舞曳。   一昼夜过去了,颜路未归来,第二日眼见着到了戌时,张良缄默地等待着。他虽然担心,却相信颜路,这是一份毫无缘由的直觉。他信任颜路多年,相信他的实力相信他的人格,相信他的一切皆有道理。   只是,白昼已尽,颜路还未归,颜盏的脉息亦愈来愈弱。入夜,于河畔出神的张良忽闻河面上传来水声,因着太黑暗望不清楚,便燃起灯火来照明。颜路拖着疲惫而疼痛的身躯上了岸,在张良的搀扶下,一步步前行,将药交与端儿,端儿双手谨慎地捧着药草离开。   第三日的第一缕阳光洒落,端儿告知颜路:“颜盏醒了。”   颜路急忙来至颜盏身前,望着那苍白的笑脸,更是心疼:“心口还疼么?”   颜盏微微摇了摇头,抬手轻轻拽着颜路的衣衫,力道几乎弱不可觉:“怎受伤了?是救人时候,被秦兵伤到的?又不似兵器所伤,是怎么回事?”   颜路方发觉自己的衣衫早已被荆棘划破,血液浸染了多处,有些淋漓的错觉。颜路在心底责斥着自己忘了换身衣服,否则便不会被她发现了,省得她又担心!颜盏望着颜路,颜路沉默良久,道:“嗯,只是经过一片林子被划破了衣服而已,血迹乃他人,并非我。”   颜盏淡淡地笑着:“撒谎!你且去换衣服上药,安心歇息罢。我等你醒来,可好?”   颜路遂去换了衣服,张良帮其上药。   张良一边上药,一边叹息:“师兄,受苦了!”   颜路摇了摇头,道:“无妨,好歹盏儿醒了。如此,我亦可安心入眠,舒心地睡一场了。”   张良定定地答应着:“嗯。师兄,药上好了。我亦去睡了。”   而张良发觉颜路已然睡着了,有点哭笑不得。张良未料到,颜路这多日以来的疲惫竟是如此沉重——足足睡了两天一夜。   再次醒来的颜路于榻上久坐着,待神智清醒后,便去看望颜盏。颜盏精神尚可,只是不知为何,望见颜路时候,双眸中多了几许悲伤。   端儿嘱咐道:“想必颜二先生明白,盏儿除却身弱及先前的一些疾病之外,还有心病。虽不久,却由两次吐血引起的心肺供血不足来看,乃一个大麻烦。我不知她究竟有何心事,故,交由颜二先生去开导罢。”   端儿未道明,而看起来,似乎颜路对颜盏的“心病”了然于心,自己便无需再多言。   “盏儿,今日不谈过往,为兄只问你一个人。可好?”颜路笑容满是暖意。   颜盏好奇问道:“谁?”   颜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嵌于唇角:“你对良有何看法,或者想法?”   颜盏有些莫名地望了望颜路,认真地思考许久,道:“论相貌,张良应是极为英俊;论智慧,许无人可与其匹敌了罢?论才学,他应是博学广记;论武功,亦是尤为出色。总之,张良近乎完美,许是太接近完美,他的身子亦非很好。”   颜路微微颔首,笑问:“那,若良愿娶,你可愿嫁?”   颜盏怔住,呆呆地望着颜路,良久未言,颜路有些疑惑地望着她。颜盏不做回答,只问道:“可是张良托你前来相问的么?”   颜路笑着摇头:“非也。我只是……”   颜盏打断了颜路的话:“你且出去罢!我,不知如何作答。”   颜路蹙眉:“盏儿,究竟忆起了何事,为何你会与我如此生疏?”   颜盏背过身侧卧着,轻声道:“我待张良亦是如此,他可曾怨恨么?”   颜路惊讶中稍显担忧:“你,并非故意。你虽不愿告知那些过去的事情,但我深知,你不愿伤害任何人的心。”   颜盏回道:“许,是我变了。”   颜路被颜盏再三“驱逐”出门后,有些不解,但更多是担心。张良望着怅然所失的颜路,心下已然猜量到了什么,只觉着应留有时间让他平复心情。   而颜路却寻到张良,安慰道:“良,若盏儿对你说了过分的话语,切莫太过介怀。”张良叹息道:“师兄,我心中自有思量,无需担心。”   ~~~~~~~~~~~~~~~~~~~~~~~~~~~~~~~~~~~~~~~~~~~~~~~~~~~~~~~~~~~~~~~~~~~~~~   颜盏终于可以起身活动了,来至屋外,望着镜湖发呆,思绪飘了许远。无趣地径自走到一处僻静之地,树木葱郁,林色极佳。她靠着一棵树坐下,抱来了当年田妙菡弹过的琴,这亦是颜路抚过的琴啊!她轻抚琴弦,滑出音律,轻吟浅唱:   “流水潺潺……   ……不曾见不见故人几时安   不见故人心可曾微暖……   但相见相见终须得无言……”   颜盏双自落下泪无数,一人将那所有的歌词一并唱完:   “经书不掩离别风也黯……   ……风卷吹皱那青衫   赏河川远道行行入长安   长安千里去桑海转暗   原来流韶难挽   等沉夜晚来天凉意阑珊   闻你剑起斩断乱世幕帘   可会忆那旧年……”   颜盏忽地将琴扔去一旁,痛哭起来:“妙菡姐,怎么会这样啊,为什么!”   她哭得异常伤心,已然说不出话来。她不明白,不甘心。心,疼得近乎滴出血来:妙菡姐,你说过,以后会很苦、很苦、很苦,我终于明白了。我喜欢他,那么喜欢他,宁可放弃所有来到他身边,只为他能多看我一眼,多关心我一点。可是,这是有多可笑啊!我穿越千年而来只为遇见他,居然是作为他的至亲!   他说,是我疏远了他们。可是,我要怎么办,还要违心地叫他“兄长”么?“兄长”,每每想到这两个字,我就会心疼。是啊,他真的对我尤为关怀上心,不会令我受一点委屈,我生病了他会比任何人着急担心。因为他是我“兄长”,不,确切地说,是这个身体的主人,颜盏的兄长。我是柳昔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柳昔雨!   这是不是跟那些所谓的狗血青春偶像剧一样狗血呢?失忆了,然后回忆起来,自己喜欢的人,竟然成了自己的兄长?好狗血的剧情啊!可就是这样狗血的故事,心为什么会这么疼呢?爱而不能么?两世的爱而不能么?那么,下一世,我又会作为他身边的什么人而出现呢?难道,是女儿?下一世,总不会这样狗血地失忆了罢?但不管怎样,都会很苦的罢?   她哭够了,自嘲着笑了,眼泪却无尽地滑落:“妙菡姐,真的很苦、很苦、很苦!而且,心很痛、很痛、很痛……”   心中许多思量:如今,他身边还无别的女子,日后,他会娶妻,会有心爱的女子,但注定不会是我了。呵呵,这个身体的主人还是全才呢!若非记起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会知道,原来,颜盏亦是会抚琴、会下棋的,虽然不与张良、颜路、伏念那般,乐理精通棋艺高深,但对付一般的人,绰绰有余。可惜,因我这个什么都不会的灵魂,委屈地当了这么几年的“琴盲”与“棋盲”呢!呵呵,我究竟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若是妙菡姐还在,我可以对她抱怨,朝她哭诉,可惜……   妙菡姐,原来,你口中的“彼君”,是张良啊!我怎么忘了呢,我们一起追《秦时明月》第三部的时候,你就特别看好张良,特别喜欢他。那么,你还爱伏念么?原来,我们都是寄宿于别人身体里的灵魂而已。原来,我们都或多或少地背负着感情债么?原来,穿越剧,也可以这么狗血么?伏念喜欢你,你那么喜欢张良,他却喜欢我,我喜欢颜路。   呐,看起来,这条感情线在我这里,算是进了死胡同了啊!你说爱而不得便会放手,然后去用剩余的所有感情去爱另一个人。那么,你是爱伏念的了?那张良呢?就那么放手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啊?可是,我放手,难道去爱张良么?这对他不公平!   妙菡姐,我似乎明白了你为什么会放手了:你想尽可能地对伏念的感情同等付出;而对张良最好的便是不告诉他,不去打扰他。虽然感情很可能没有公平对等,但是不能差太多,算是宽忍地感慰别人,算是自私地解救自己。   我也不必去喜欢张良,留侯夫人不是颜盏,我既然不喜欢他,就该拒绝不是么?其实,你心里真正钟情的,应该是伏念这样的男人吧?所以,你那么快地做了变节者?那么,我呢?   我是真的不甘心啊,即便这一世已然再无可能,我还是会一直走完。我知道结局早已注定,我也知道会很痛苦,可是,我不想就这么放手。我不怕痛苦,我只怕不能在他身旁。好像,我是真的迷失了理智,也许痛一点,就会清醒过来了吧?呵呵……   ……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一寸相思一寸灰啊!”   “盏儿,什么一寸相思一寸灰?思春了?”   “呃,哪有!”   “咦,怎流泪了?眼睛都肿了,哭了许久罢?”   “我未哭,我……我先回房了。”颜盏急急地避开叶之然,往居所跑去。   “之然,盏儿怎了?”张良望着颜盏直直冲着河畔小居逃也似的跑去,便向叶之然询问。   叶之然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道出方才的情景。   ……   “盏儿,该喝药了。”温柔的声音。   她却觉得,这温柔的声音好似一根绣针,刺得她生疼、生疼。她想说她不叫颜盏,她不是颜盏,她是柳昔雨!但,她终于未开口,不是颜盏是谁?自己身上流的血,可是颜家的啊!   她粲然一笑,回身对着门口的颜路柔声道:“嗯。”   颜路一个多月未能见她的笑容,此时,不禁有些失神。   她仰首喝尽了药,将碗递与颜路:“呐,一干二净的呢!”   颜路欣慰地接过碗,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一月多来,你从未唤过我,亦是从未展颜一笑。我深知,你曾受过不少苦,我未能在你身旁,你多少有些埋怨。日后,我断不会再令你受一星半点的委屈了。如此,可原谅我么?”   颜盏心中再三挣扎,终于笑了,摇了摇头,道:“兄长,我从未有过责怪之心,何来原谅呢?至于那些胡话,倒是望兄长莫要介怀呢!”   颜路虽是松了口气,但仍旧有些许自责,见着眼前的人儿笑意暖暖,便温和地笑着:“盏儿现下恢复甚好,待几日后,方可辞别药仙师傅了,此次叨扰了太久了。”   颜盏笑道:“兄长放心,盏儿定当快快养好身子,回庄去看望伏兄长!”   颜路浅笑着回身,走向屋外。   颜盏叹息着:“兄、长……”   见着那抹高大俊逸的身影顿了顿,似要回头,她即刻跑到里屋去。直至那人离开,她终于放声大哭。这几声“兄长”,几欲令她肝肠寸断:颜路,我真的在很努力地说服自己,真的,很努力!若是还有打扰,希望你不要责怪,我需要时间来适应。我会尽可能地不对你造成任何困惑,只求你不要当我是疯子才好。我会努力地慢慢回到以前的那个失却回忆的颜盏的状态,给我一点时间。   颜盏哭过,觉得极乏,便随意地躺卧下入眠。   颜路再次回来,见着她睡熟,打开薄被替其盖好。而后,用水浸湿了巾帕,小心地敷于她的眼部。如此红肿,是哭了多久啊!   颜路不由叹息:“盏儿,如此模样,及笄后离了我,我如何放得下心!究竟何事,会令你伤心至此呢?这些时日以来,你眼眸中的神色,我似乎不大明白了。那种眼神透出的言语,竟是有些相似于妙菡公主对大师兄的那般。莫非……不,许是我多虑了罢!”   颜路摇了摇头,取下巾帕,深深地望着已然14芳华的少女。那秀气的眉眼,像极了姑母,虽无沉鱼之貌,却是清丽不可方物的,而她身上恰巧透着这么一股别致的冷然,是那种对不在乎的事物不着于眼的态度。而那股直截坦荡的执着心性,却是像极了母亲呢! 作者有话要说:     ☆、清歌莫断肠   颜盏在梦中轻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已起身准备离去的颜路猛然回首,震惊地望着熟睡的“妹妹”再次落下泪来,眉心微皱。颜路回坐到榻沿,小心翼翼地为其拭泪。   那人却哭了:“兄长,我错了,莫要责罚……兄长,不……好,我嫁,我嫁……呵,此生已注定,无谓多言明了么!你可知,我何等心痛……”   颜路将薄被掖好,带着心疼,唤了一声:“盏儿……”   她探手抓住了颜路的手,方安下心,嘟哝着:“不要走,拜托了!”   颜路叹口气,回握着她的手:“我不离开,安心睡罢!”   颜盏似乎在梦里亦听得此句,唇角展露着丝丝笑意,安然而眠,不再说梦话。颜路不由有几丝无奈,又有几丝不忍,只得于榻旁假寐。   ~~~~~~~~~~~~~~~~~~~~~~~~~~~~~~~~~~~~~~~~~~~~~~~~~~~~~~~~~~~~~~~~~~~~~~   辞别了药仙山众人,叶之然与颜路三人一齐前往桑海城。不过,叶之然却并非去往小圣贤庄,欲投往桑海城其姑翁家中。   一路上,张良与叶之然坐于马车顶上,聊得甚为投机,谈笑风生。   颜盏望着天空出神,而日头正盛,分外耀眼。颜路在侧,伸手遮住她的眼,柔声道:“勿要如此对着日光遥望,太伤眼了。”   颜盏回过神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双眼酸疼,滑落两行泪来。   颜路伸手替她擦拭:“盏儿,有些事,待到了桑海城,我便告知与你。虽当年我哄着你说待你年15再说与你,但现下无需再隐瞒了。”   颜盏望着那双诚挚的眸子:“为何现在不说?”   颜路浅笑道:“做一件事,忌太过分心。”   颜盏望了望他,而颜路不再开口,专注地驾马而行。   戌时将近,秋月初升,洒落一地霜白。   颜盏对着颜路浅浅一笑:“兄长,你从未看过我跳舞罢?”   她望着颜路略略好奇与惊异的双眸,更是笑从双脸生。张良完全是带着欲一窥究竟的锐利与惊奇,而叶之然则是一脸崇拜——她是习武世家,对于舞曲的方面,多少有些疏漏,并不很精通。   颜盏清唱道:   “月光稀 是谁捣寒衣……   ……战非罪 烽火烧几季   今夜关山雪满 北风急   千里迢迢兮心相系……”   颜盏一袭蓝裙,衣袂翩翩,脚步轻移。旋身、下腰、袖中的白练甩出数尺,在月下更显得如仙如画。似是高潮的地方,她的舞步有些急,声音如旧:   “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   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   到蓦然回首才默然长记   天涯路 只影向谁依”   许是身体初愈,仅是如此短暂的轻舞便有些力不从心,为了可以继续下去,她调整了舞步速度,步法稍缓,举止轻柔。声音有些微的急促,好容易才调整过来:   “知卿心千里寄寒衣……   ……月光斜 今夕似何夕   雪花飞问归未有期……   青丝成雪兮钗委地……”   颜路双眉微蹙,望着那双坚定的眸子,递上一个眼神,而对方却给予安慰的眼神,继续轻声唱着:“   生若求不得死如爱别离   终有日你会懂这谜题   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   千山雪月下长相忆……”   听得此段,颜路有几许震惊,一股心痛自眼眸中流露出。颜盏笑而不语,做了最后一个舞姿,结束了这月下之舞。这具身体终是难以支持,即刻委顿下去。   颜路早就瞧出了异样,反应极为迅速,接下她,便有些责备地数落起来:“方才我命你停下,为何不听?”   颜盏软绵绵地躺在温暖的怀抱,有些沉醉。她知道,这一病,是将这多年的病弱之躯,推弱到了极致,气血不足,阴虚亏损。虽已痊愈,但无法再如病前那般,可舞剑、可嬉闹。仿若这一病,将她身上所有的“阳气”皆耗尽了般。医仙仅仅医好了她的病,这亏损与体弱,终究无法根治,只能常年调理了。她明白,这身子,已或多或少有些不中用了。   蓦地,她笑了:“兄长,我身我自知,你何苦瞒着?如此苟延残喘,不若早些死了!”   颜路第一次怒了,急急道:“胡说!”   她望着颜路心痛与愠怒的眼神,心中更是疼痛不已。她明白,若非这躯体的主人为“颜盏”,颜路亦不会如此焦急,甚至发火了。她欲哭无泪,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不作声。   颜路将她轻轻抱起,送入车内,柔声安抚:“盏儿,日后,你需静养,万不可如此胡闹了,切记。”   颜盏干笑着:“我明白,往后会谨慎一点。”   张良急急询问着颜路:“师兄,盏儿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么?”   颜路递上一个眼神,道:“哪里,只是盏儿大病初愈,有些吃不消而已。”   张良望着颜路忧虑与制止的眼神,心下一震。自己身弱,亦是多有疾病,但因师兄与荀师叔多年的悉心照料与调理,虽不强健,却也无妨了。对于医道,他虽不深知,但常言道久病成医,他对于一些病,心中自然有数。   他明白,盏儿的身体与自己不同:盏儿是胎中虚损;自己则非如此,仅是后天未得到仔细的调养罢了。所以,盏儿这病,怕是再也好不了。甚至,若是再不细心调理多加注意,怕是会……夭折的罢?得出此结论的张良,蓦然沉默了,一旁的叶之然作为端儿的帮手,心中自然更是透彻的。   四下死寂,忽地吹来阵阵秋风,打破了四人的沉默。秋寒阵阵袭来,颜路命张良与叶之然一并入车内避寒。张良碍于男女之别——自己已经15,束发的成童之年了,自不比那时候。颜路怎会不他这是借口,但,亦不再勉强,仅是在其身上披上一层厚秋衣。   一夜无眠。   白日,颜路与张良换着驾车。   已出了郯,即将前往莒了。   ~~~~~~~~~~~~~~~~~~~~~~~~~~~~~~~~~~~~~~~~~~~~~~~~~~~~~~~~~~~~~~~~~~~~   冬日的阳光仍旧刺眼。   夕阳下,一男子手执书简,低吟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颜盏蓦地震住,双眸望向那名白衣男子,那人应是弱冠之年,。不知为何,她习惯性地接了下去:“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颜路不禁勒马,望了望那名微微震惊的男子,又望了望对那名男子略有新奇之意的“妹妹”,而后望向挑眉的张良。那名男子似乎望见了颜盏,浅笑着行了礼,却并不言语。随即继续看起书来,颜盏好奇地望着那名男子,趁着颜路正安慰张良泛滥的醋意时候跳下车。   “你喜欢《诗经》?”颜盏跑到男子身前,欢喜地询问着。   男子微微行礼道:“然也。方才姑娘接得如此流利,想必亦是熟识经书的罢?”   颜盏轻笑道:“非也,我仅识得几篇而已。”   男子微笑着:“姑娘过谦了。哦,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颜盏欣喜道:“柳昔雨,呃,不,是……”   颜路已经来到身旁,对着那男子行了礼,道:“舍妹多有打扰,还望见谅。”继而,颜路牵着颜盏离开,“告辞。”   男子回礼,目送二人离开。   ——————*****————————*****————————*****————————   “盏儿,往后不许如此胡闹了。你怎不考虑他人的感受?”颜路望向了一旁郁闷的张良,低声责怪着。   她望了望张良黑着的脸,轻笑道:“兄长,我欲嫁与此人!”   三人均是震住,不相信地望着她。她却继续笑着,探身在颜路耳边轻声道:“我喜欢如兄长一般温润如玉的男子,若是他入了兄长的眼,便勿要反对了,好么?”   颜路蹙眉,这是什么理由!?牵着她走到一旁,柔声道:“一个陌生男子,你岂不胡闹!婚嫁之事,怎可如此儿戏!我一直未懂,良都未能入眼么?罢了,是我胡言乱语了……”   “我不喜欢张良。何况,他是个筹谋天下大事之人,我身极弱,且拙见。既是无法帮得到他,又何苦拖累他,令他忧心呢?”颜盏亦是有几许怒气,直视着颜路,甚或带着些微泪光。   她知道,每次张良悄然出庄,均是办一些大事。甚至有一夜,发觉他与几个奇怪的人会面,商议事情。以那些人的功力,应是发觉了她的,只是碍于张良,才放她离开的罢?何况,张良的夫人,本就不是她!   颜路不知该如何反驳,是的,良的确不适合盏儿。所以,他亦劝说过张良放弃。而张良的自信心素来颇高,不相信自己的感情会无疾而终,更不相信会伤害到颜盏。颜路无奈,只得顺着其心意了,而今日这名男子,颜路并无太多认可。现今的天下,人心间均有一层薄幕,城府不同,幕的厚度不同。对于一个陌生人,却是如此热情。盏儿,我是应责怪你胡闹,还是心疼你付出?   然而,她真正想说的,颜路似乎永远不会知道,又似是了然于心:我想离开小圣贤庄,免得我不甘心,免得你为难,免得总是对张良愧疚不已!所以,哪怕嫁给一个相似的温柔的、陌生的男子,亦是无怨无悔的。如此,若可以令张良死心,有何不可?好罢,颜盏只能嫁与那个叫做后溪的男子……   颜路似乎读懂了她眸中那份坚定的神色,却是不开口。那样纯粹坦荡的爱慕之意,尽管努力地藏于眼底,亦是显露无遗。颜路只道:“此事,不必再提了。”   颜盏咬了咬下唇,只得跟从颜路上了马车。   望着天边那一轮幽月,颜路脑中尽是“妹妹”那双隐隐藏着男女之情的眸子。他看得出,她深知此情不该,方如此努力地掩饰。而今日之事,更是令颜路惆怅万分。   一声孤鸿的悲鸣,响彻云霄。寒风瑟瑟,思绪却不敢混乱。   张良见到两名少女均睡熟了,拉住车幕,扯着颜路去一边。   “师兄,盏儿喜欢你,对否?”张良淡笑着,随意问道。   颜路叹息:“你亦看出来了?”   张良勾了唇角,轻笑道:“师兄准备如何处理此事呢?”   颜路敛眉沉吟道:“待其及笄,嫁与后溪罢。且这原就是后溪离开小圣贤庄时候的交代。”   张良不再笑,正经地轻声问:“若她并非师兄之血亲,师兄可会喜欢她?”   颜路望了望张良,仰首望着已然阴云密布的天空,道:“不会,因为绝无可能。我心中犹如明镜,何须如此假设。”   张良自嘲道:“终究,盏儿心思不在我身啊!”   颜路轻声道:“之然是个不错的女孩儿。”   张良戏谑地看向颜路,轻笑:“那么,师兄去追求罢?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颜路似乎被噎住,轻声道:“休要胡言!”   张良不禁乐了,他向来喜欢拿颜路逗乐,望着颜路尴尬的表情,心里更是奸笑啊!片刻,张良正色道:“师兄,恐盏儿即便嫁与他人,亦是相思无解,莫要同妙菡公主那般才好!”   颜路闻得此语,更是担忧,轻声道:“此事,别无他法了。若是将其留于小圣贤庄,只怕更是……何况,后溪是下定了决心,非要盏儿不可!”   两人皆是沉默……   ……   ~~~~~~~~~~~~~~~~~~~~~~~~~~~~~~~~~~~~~~~~~~~~~~~~~~~~~~~~~~~~~~~~~   再次回到小圣贤庄,冬季的第一场雪便窸窸窣窣落下了。   伏念撑着伞,面无表情地在门口站立良久,身旁的两名弟子各自撑着一柄伞,手中抱着一柄伞   伏念将自己手中未撑开的伞递与颜路:“盏儿身子如何了?”   颜路接过伞,浅笑道:“已痊愈了。师兄可还好?”   伏念轻声道:“我素来健壮。良身弱,他还好罢?”   颜路颔首沉吟道:“嗯。尚可。”   张良与颜盏分别接过了弟子递上的伞,雪花急急地坠落,打在伞上煞是好听。   待两名儒家弟子离去,伏念对颜路轻声道:“现下,盏儿有闲聊的女伴了。”   颜路带着询问的眼光望着伏念,伏念不开口,只是望向了横槊阙下站立的少年。   那名少年跑到伏念身边,轻唤了一声:“兄长~”   颜路与张良皆是带着讶异与好奇地望了望伏念,少年对着颜路张良分别行礼:“见过二当家,见过张良小弟!”   张良唇角抽了抽:“见过伏姑娘。”   只见那人笑道:“我虽乃伏兄长之妹,却并不姓伏。”张良愣了,闻其又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张良遂意会,行礼道:“莫薇姑娘亦是才女呢!”   莫薇回礼道:“不敢当。”   原来,这莫薇乃伏念姨母的侄女,算是远亲。只是源于姨母家未有一子,且莫薇翁母早已离逝,姨母便对其极为宠爱,视若己出。眼见着魏国危机四伏,姨母别无所托,只将莫薇交付与伏念。   颜盏在一旁并未开口,仅是发着呆,一股冷风夹着雪花灌入口中,不由地轻咳起来。   伏念命其入了屋内,亲自倒一杯暖茶递与她。   莫薇见了,有些醋意:“兄长原是如此会关心人呢!”   颜路与伏念正欲开口,却闻颜盏端着茶盏递与莫薇,轻笑道:“莫姐姐,我借伏兄长的茶来敬你,莫怪。”   莫薇微怔,接过茶,轻声道:“你便是颜盏了罢?怪会哄人的呢!”   张良唇角微挑,笑得有些讥诮:“同为师兄之妹,差距甚远呐!”   颜盏望向张良,已知他言下之意,为了给莫薇面子,对颜路道:“兄长,盏儿回风雪小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郯、莒都是齐国城镇,与即墨一样。   ☆、不堪人事日萧条   遥仙阁。   颜盏凭栏远眺,望着雪花一片片落下,心下一片凄凉。   张良轻声道:“盏儿,你喜欢二师兄,甚至宁可嫁与陌生人,亦不愿留在小圣贤庄的地步了么……”   颜盏轻笑着,不回头:“是。明知不可以而为之,所有的痛苦皆乃咎由自取。”   她却更想说:只可惜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因我这样一个执迷不悟的人而丧命。   张良轻轻环住她的纤腰,在其耳畔吐气轻柔:“我喜欢你,为何你偏喜欢二师兄……”   颜盏有些许诧异,回身怔怔地望着已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张良,那双墨黑的眸子满是无奈与不甘,就这样深深地望着她。   她低眉,一边说一边轻轻掰开那双手:“你会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有缘人,那个,才是你之妻,并非我。”   张良更是加大力度抱紧了她:“是么?若你答应嫁与我,便是我妻了,是你不肯嫁!”   颜盏想推开张良,奈何其常年习武,臂力根本容不得她反抗。她软语道:“张良,我有婚约,不可能的。”   张良轻声笑了:“呵呵,你若愿嫁与我,我自有办法将后溪的嘴堵上。你不肯而已!”   她低眼,道:“颜后两家之事,并非如此简单。若我不嫁,会……”   张良望着她面色顷刻便染上一抹悲凉,不由心疼,亦更是好奇:“会如何?”   她将头埋得愈深了,近乎贴到了张良的胸膛。张良微微一颤,抱得愈紧了,她有些吃痛,双手搭于张良肩上,欲推开张良。   张良忽地松开手,笑道:“你这般厌恶我么?”   她依旧低首,怔怔道:“不。是盏儿无福。”   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么?张良似乎有些愤恨,硬生生扳起她的下颌,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吻上那双柔软的唇瓣……   颜路上了阁楼,不见亲妹,前往潞络园,仍不见踪影,有些微担忧跃然眉梢。而,当他来至遥仙阁,却见两人正亲昵地拥在一起,有些愕然。不,确切地说,是张良在强吻颜盏。   颜路轻唤一声:“良……”   张良松了手,望了望颜路,又望了望颜盏,轻声道:“我情绪不稳,行为过激了。抱歉。”   颜路皱眉,严肃而无奈地责备着张良:“良,怎如此胡闹!”   张良轻笑道:“呵,师兄,莫不是要良娶了盏儿?”   颜盏轻抚胸口有些娇喘,面色已有异样,极力用平静地声音道:“不必。”   张良骇然,他远未想到颜盏的身子已然弱至此等地步。还未开口,便见颜路温柔地抱着颜盏,即刻按住颜盏的穴道轻柔。随后,抱颜盏躺于榻上,命张良出去,仔细交代一番方下了阁楼。张良望了望面色渐转红润的颜盏,下楼,于院中站立。颜路随后出来。   两人来至遥仙阁。   颜路轻叹:“良……”   虽只一字,却是搅得张良心中不是滋味,张良面色凄然:“我于盏儿眼中,如同笑话一般罢?”   颜路抬眼望向大海,淡淡道:“盏儿从不取笑他人。”   张良似回想起来,忧虑跃然于眉:“师兄,盏儿的身体,怎如此孱弱了?可是上次的病而致?”   颜路眉心紧蹙:“嗯。上次的病使得她心脏血气亏损得厉害,偶有的抽痛亦是此故。”   张良咬了咬下唇,自责道:“我害得她又受苦了,方才她面色迥变,真是骇到我了。我不该!”   颜路回望着他,道:“良,盏儿终是要嫁与他人的。你此等伤神又是何苦呢?”   张良不作声,只沉默地望着海面……   ……   许久,张良不解:“师兄,为何盏儿非嫁与后溪不可呢?虽然婚约不可废,然,可以想其他的办法。诈死可好?”   颜路微笑道:“之后呢?”   张良噎住,片刻,即道:“之后,她若不愿留在小圣贤庄,可去往别处,何必非要为难自己呢!”   颜路无奈地笑了笑,摇头道:“良,我未告知你,盏儿身上被种了一种药,若非真死,药香不散。这诈死逃婚的办法,不可行。再者,良,我希望她可以醒来。”   张良对于颜后两家的事情不予细知,自然,有些办法显得幼稚可笑。他颓然地望着颜路:“师兄,那药可会伤及盏儿?”   颜路轻声道:“是护身的药,只添了香药而已,并无害。只是,现下她身子弱到了极致,恐其……”   而后,两人皆是沉默……   “子路先生,兄长请先生去一趟泰阿阁。”莫薇身着儒服,微微行礼。   颜路跟从莫薇离开……   张良只觉心如死灰般绝望,满怀悲戚地回到自己的逍遥居。去了醉篁轩的后院通往的山麓,仰首立于瀑布下,任寒冷的冬水麻木了身体。   ~~~~~~~~~~~~~~~~~~~~~~~~~~~~~~~~~~~~~~~~~~~~~~~~~~~~~~~~~~~~~~~~~~~~~~   冬日的明月似乎显得尤为静美,皎洁清亮。   而冬日的骄阳,无力地洒落地上。原本就有些寒冷的冬日,偏遇上转瞬而来的乌云,忽地落起雨来。这雨,似是提前预兆的一场灾难般。这场灾难过后,张良终是放弃了对颜盏的心思——原来……我,当真是未有能力照顾好盏儿;我,当真会伤到她……   ……   “盏儿,今日瞧来精神尚可,我来教习你熟悉经络穴道罢!”   颜盏闻得颜路此语,不由惊异。她莫名地望着颜路:“为何忽地要交习我医理?”颜路淡淡道:“日后,许会用到。”   颜盏不明所以地望着颜路,他的眼眸中除了平静,还另有一丝惋惜。医术,原是用来救人,现下,却要教习盏儿……   ……   ~~~~~~~~~~~~~~~~~~~~~~~~~~~~~~~~~~~~~~~~~~~~~~~~~~~~~~~~~~~~~~~~~~~~   很快,冬天便结束了,入了春,天气却仍是有些冷,但阳光一直甚好!   教习颜盏医理已经有些日子了,颜路淡然地望着颜盏,轻声道只问:“今日,来试试施针罢,不多,仅是四处穴位。”   她惊了:“我?施针?对谁施针?”   颜路郑重地望着颜盏,道:“以我身来试验罢。”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颜路:“你……不……这……”   颜路坐于阁楼上,严肃地盯着即将及笄的“妹妹”,道:“医者,可医人,可害人。若非那日见着……良强吻你而引得你惊悸气喘,我亦不会出此下策了。待结束后,我会解释你全部的疑惑,包括颜后两家,甚至我与田彧公子之间的关系。此法不合礼数……抱歉。”   她怔怔地望着颜路,却只见颜路解开儒裳,沉吟道:“开始罢。”   待颜路说出那四处穴位时候,她彻底惊慌无措了,居然是后人称为“36死穴”的其中四处:鸠尾、期门、肺俞、志室。   颜路心下沉吟:想必是自己方才面色太过认真,以致她乱了阵脚罢?继而,颜路递上一抹风轻云淡的笑容,温和安抚道:“无妨的,力道适中便无碍,不必担心。”   她快要急哭了,颜路这分明是在拿他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自己虽知穴位所在,却从未施过针,而这四处偏又是要害!对面跪坐的,是自己深深喜欢的人啊,若是有什么意外,自己宁肯去死!   静默一刻,颜路问道:“可还记得此四穴位于何处?”   她点点头,道:“记得。”   是的,她记得——鸠尾穴,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期门穴,位于乳下两肋间当第六肋间;肺俞穴:第三胸椎棘突旁开1.5寸;志室穴:第二腰椎棘突旁开三寸处,命门穴旁开三寸。   然,她亦深知此四处若自己下手重了,后果,亦是极其严重的。   “那便安心罢,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你亦要相信自己!”随即,颜路笑得更是轻快,“你不会要我死的,对否?”   她哭了,为何如此逼迫她呢?颜路从不会如此,这究竟是为何啊!   颜路叹气,拭去她脸颊的眼泪,道:“盏儿,我如何教导的,你怎乱得了无方寸了?”   她想说:我才不是颜盏!可是……要如何解释?他岂会相信?   终于,她胡乱地抹干眼泪,一手执针一手抚按着颜路的身体,寻到了鸠尾穴,却迟疑不动。忐忑地望向颜路,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全然是肯定与鼓励的笑意。   她稍作犹豫,一针刺入鸠尾穴,颜路微微摇头,叹道:“力道过轻,毫无反应。重来。”   她的手有些颤抖,颜路按着她的手,默默凝望着,待她凝神后,方松开。她只得重新扎入鸠尾穴,颜路微微皱眉,却笑意更浓,示意她继续。她缓缓拔出银针,开始寻找期门穴,亦是略微迟疑,望了望颜路的眸子方安下心来,再刺入颜路的身体。颜路阖了阖眸,随即缓启双眸望向身前的少女,微微颔首。随后,她开始下一个穴位的施针,定了定神,专注地扎针。   终于是最后一处,志室了!   “子路!”   “师兄!”   忽闻两个声音由远及近。颜盏手下一颤,生生刺入颜路志室穴。   片刻,颜路稳若泰山的身形猛地一颤,一手按住地,一手抬起来扶额。   她慌了,收针后,哭道:“怎样了?是否需要去请荀夫子?”   颜路摇头,缓缓合上儒服,她便为其系上礼结。这一幕,恰巧被伏念、张良看见。伏念浓眉紧蹙,欲开口。却闻得颜路有些许疲乏的声音:“盏儿,扶我起来罢。”   颜盏身弱,只觉得颜路搭于自己肩上的手臂甚是沉重,有些吃力。   伏念到底年长,看出了些许异常,上前扶着颜路。语气虽是严厉,却掩饰不了那份关切:“怎么回事?”   颜路强颜笑了笑:“我在教习盏儿施针之法,她往后,许会用得到。”   伏念莫名道:“医者不自医。莫非……你?”   颜路望着伏念有些许震惊地双眸,轻轻点头:“嗯。”   不错,他并非在教习颜盏习得医救之道。伏念心中已然有数,便不再开口。一旁的张良何等聪慧,岂会不懂?唯有颜盏,或者说柳昔雨,是真的不明白。然而,待她明白后。果然,这几针,呵,的确颇有效果!   颜路休息了几日,终于恢复过来。面对颜盏全然自责的表情,他却笑道:“盏儿,除了第四针力道稍大,其余的只稍稍加一点力度即可。另外,有些家事,我说与你。”   颜盏点点头,听着颜路神色晦暗地讲述过往……   ———————————————————————————————————   原来,自己,不,是颜盏,居然还有一位二哥,名曰颜距,性情坦直。   那是十五年前,公子田彧围棋下得不错,音律更是颇有造诣,时常命宫人寻来一些大臣之子,直至遇见颜逊次子颜距,或有输赢。   田彧只称:终于有人敢胜他了!而询问后,方知,原来颜逊膝下是一对双生兄弟,便命人召来长子颜路与其对弈,却每局皆乃平局。   那时候的田彧,年方18,并无多深的心机,抑或是他心性便是如此罢!见得比自己小11岁的颜氏兄弟棋艺如此了得,更是欲托之教与自己。虽说那时的颜路、颜距年仅7岁,却已然明白一些翁母唱说的道理——多少应为公子留些面子。故,颜距胜少败多,而颜路从未得胜。   半年后,这份关系被一个人打破了,那个人便是后胜之女,后染。后染与后溪同岁,虽说后溪乃后夫人所出,后染为姬妾之女,但后染作为后胜唯一的女儿,亦是倍受宠爱。   此时的后染,方至及笄年华,将配与公子,两人婚约已定,公子推脱:待及冠再娶。原以为这事与颜家并无关系,却在一日,田彧再次召来颜距对弈,恰巧回颜府的途中,遇到了骄横的后染。   后染见一个男孩子,居然会比自己这及笄年华的女子都长得好看,公子推婚更是令她气恼,不由将一肚子的火全然撒在颜距身上。颜距不与其纠缠,欲绕道而行,却被后染揪着不放。后染命下属将颜距抓回来,命其跪下,颜距性子向来直,断然不肯。后染略有愠怒,却想到了另外一个法子折腾颜距。   后染命下属全部退下,自己逗着颜距去帮忙捉燕雀,那屋檐是极高的,颜距是初学武,并不很好,对于如此高的房檐,加之后染给颜距的木梯亦是少了两处横踏,颇为吃力,而一旁的后染不住地催促着。   颜距心中渐渐不耐烦,随手捉了一只燕子,脚下一滑,自木梯上摔下来。不偏不倚,压在后染身上。且不论这礼数问题,颜距自高处坠落便已伤到了后染,自己亦有不适。颜距起身,于一旁慌忙致歉,后染缓缓爬起身,愤愤地命他下水去捉一对鱼,而且要大小一样,否则必然告状去!颜距愣了,现如今乃秋季,水已有些寒冷。后染在一旁嘲讽,说是颜距胆小怕事,一顿羞辱。   无奈,颜距欲硬着头皮下水,忽地想到一个办法,骄横如后染,定会上当!看起来,后染并未伤得多严重,分明是装的嘛!于是,颜距婉言的教唆与嘲讽后,后染便赌气随他一同去捉鱼。哈哈,让你亦尝尝秋水的寒凉!后染不会水,一阵扑棱,颜距立刻将其拖着游到了河岸附近,亦是灌了不少了凉水。   秋水寒凉,且颜距久未游泳,还未上岸小腿便抽筋……   后来,颜路寻着颜距时,颜距已然昏迷,后溪寻着后染时,后染亦近乎无了脉息。两人被双双抬去医治。   后来的后来,已至冬日,后染终是亡逝,颜距依旧昏迷不醒。后胜将旧账新账一并算起,借着颜逊与燕楚两国大臣乃亲属而忘了国本被戳穿之目,纵子杀害爱女之名,欲向齐王求定其罪。奈何朝中大臣多有求情,竟然,不问政事的公子田彧都会求情,后胜只得默默忍了这口气。   憋下去的怒火,暗地里燃烧,方是愈加可怕。后胜失却爱女,病重不再上朝,却命一贯喜挑事的义子前去与颜家交涉,长子后涯更是在一旁咄咄逼人。   颜路与颜距兄弟情深,提出愿替爱弟承担罪责。于是,后涯便欲命人将其押入后府。颜逊为了护住长子,称翌日将亲自押往后府,任凭后公子处置。后涯一干人终于离去……   颜逊指责颜路不该出头,却又无他法。一旁的颜夫人柔声安抚,却说出了命颜路逃出颜府一个权宜之计。万不可将路儿交由后府,若是……颜逊自然明了,命颜路前往姑母出避祸。颜路却恐后府欲寻仇,报与翁母,那时,自己岂非愈加不孝了?见颜路不肯,颜逊便出了狠话,甚至断绝了父子关系来逼迫颜路。   母此时已身怀有孕,见着颜路如此坚持,险些动了胎气。   颜路只得应允,道:“路往燕国姑母处避之,若来年后府松口,路便归;若仍不肯放过颜家,路不会令翁母忧心,孤身前往小圣贤庄求学,可好?”   颜逊重重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命亲信将颜路带走。   这一走,便又是三月,后府得知颜路溜走,碍于颜家于人心中的低位,亦是不敢拿颜逊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来年,后胜于朝堂上,对颜逊仍是火星四溅。颜逊便稍去一封家书,命颜路去小圣贤庄,无需再归家了。   颜路回信道:“待盏中泉水涸,路当归。”   这是他的决心,不得不听从翁之命。后,母因身弱忧虑,诞下未足月的弱妹。后涯只道是家翁病重,欲向颜家订婚冲喜。前来为三弟后溪提婚,可不是变相的逼迫么?!   此时,颜距苏醒,只待恢复。后家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将颜距交由后家,要么将幼女许与后溪。后涯作为后染同父同母的长兄,必定更加不会放过颜距,为了拖延时间,只得答应后者——先等15年罢。   ———————————————————————————————————   她不解:“二哥既是健在,为何我不曾见过他,甚或毫无印象呢?”   颜路叹了口气,递与她一样东西,打开看过,竟然是二哥的遗书……呵,原来母病逝后,翁便被人下了药,所谓的“疫症”,皆乃幌子。而早前,翁便派人将颜距送与南方楚国姨表亲属处了   这方绢乃颜距闻翁母皆亡逝后,托人告知颜路自己的现状,望其勿要担忧。颜距因那时秋水寒凉且受有内伤,此生怕是要于卧榻上度过了。   一年前,颜路趁着颜盏于药仙山中修养身体,去看望颜距。此时,颜距方得知翁母为保住自己应允弱妹嫁与后溪,这一切皆由自己而起,本就病弱的身子撑了这许多年,终是撑不住了……   “我以为他本知晓的,原来,翁母只将两家婚定之事说与我一人而已。”颜路阖了阖眸,忍不住叹息着,“若非颜家与燕楚两国皆有姻亲,亦不会如此受制于人了。”   她明白,齐亲秦,而秦旨在吞并诸国,若齐国大臣还与他国朝中有所关联……她轻声道:“兄长乃长子,翁母自然告知与你一人即可。”   颜路怀揣着深深的歉意望着这乖巧的“妹妹”,不由惋惜。后胜哪里是纯粹为了爱女而报复!后染嫁与田彧公子,齐王会愈加亲信后胜,如此,他便愈有利可图。颜路心如明镜,但他不知,这个所谓的“妹妹”,对现今的诸国,甚至后胜与秦国不为人知的关系,更是了然于心。后胜早就被秦国用重金收买,所以,向齐王劝言:对其他诸国渐次灭亡,视而不见;最后,劝着田建弃战投降……   ……   ~~~~~~~~~~~~~~~~~~~~~~~~~~~~~~~~~~~~~~~~~~~~~~~~~~~~~~~~~~~~~~~~~~~~~~   将所有过去的事情均讲与亲妹后,颜路仿若松了口气,却笑了:“原是允诺你及笄讲与你,后更改说是到了小圣贤庄便说与你……盏儿,我之言,是否不可靠?”   她淡笑:“非也。兄长说是待我15便说与我,我不日便及笄了,几日之差,未有区别。而兄长改口说回庄后便说与我,此时,不是正好回庄将所有事宜辅助伏兄长打点妥当了,甚至还教我如何施针呢!何来食言一说?”   她不忍离开颜路,这个自己深深喜欢的男子。然,自己不嫁,颜府的所有奴、婢,甚至于姨母的亲子,姑母的亲女,都会死。而若嫁,后家便会放了他们么?即便不会,亦比不嫁的状况好许多。   颜路不语,只默默地望着眼前已然身形玉立的白衣女孩。良久,叹道:“真是好快!我还记着那时,你年只11,那样弱小……呵呵,而今,便要嫁人了……”   颜盏轻声道:“兄长,可以再抱抱我么?”   颜路微微蹙眉,而望着那双恳求地眼眸总也狠不下心,终是张开双臂轻轻揽着她:“盏儿,要乖!”   颜路不等她回抱住自己,便松了手。   她啜泣着紧紧抱住他:“这是我最后一次抱你了。”   颜路无言,只默默跪坐着,她终究松了手。她不敢再望着颜路,只怕自己会将那深挚的感情泄露无疑。再抬头,颜路已然离去,仅仅留有一股竹墨香气……   ……   ~~~~~~~~~~~~~~~~~~~~~~~~~~~~~~~~~~~~~~~~~~~~~~~~~~~~~~~~~~~~~~~~~~~~~~   这一日,天气晴好,微风徐徐,春日当空,尽显温暖。   莫薇于风雪小筑求教于颜路,颜路便为其解说。颜盏默默立于阁楼上,看得眼里入得心里,只觉得憋得慌,遂出了风雪小筑。信步乱走,却不觉间来到了张良的逍遥居。   那上面的三个潇洒自如的大字,刺得她眼疼。她不该再来打扰他了,不是么?转身,逃也似的疾步离开,忽地撞到一个人。那人扶住她,而后绕过她,径直入了逍遥居。她心底有些疼,回望见那人阖门的手顿住。她落下泪来,自己是对不起他的。   而她即将消失时,张良唤了一声:“盏儿。”   她回望着张良,眼神中满是歉疚。   张良只淡淡道:“身子可还好?”   她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嗯嗯嗯……”   张良不禁勾唇一笑,“傻瓜,点一次头我便知晓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   张良又道:“听闻大师兄的意思,对公主相思无解,欲将莫薇许与二师兄,若二师兄有意的话。”   她神色黯然,低眉,道:“莫薇姑娘温柔可人,自是配得上兄长的。”   张良望着她隐忍的心痛神色,不由皱眉,即刻挑开话题:“你快要及笄了,及笄前,与我出庄一趟,可好?”   她对于张良的任何提议,统统无条件接受,如此的“回报”,更令张良心痛……   ……   夜色如愁,浓郁不可散。   张良带着颜盏走遍了桑海城的大街小巷,随后,去了那处得来凌虚剑的山林。终于,颜盏疲惫不堪,靠着一棵树倚坐下来。两人便于山顶眺望,春夜亦是有些微凉意,张良褪下外衣披于颜盏之身。颜盏仿似极乏,脑袋一歪,靠于张良肩头,睡着了。不知是否于梦中,依稀可辨有几人对话。   张良轻声道:“眼下王贲攻魏,想必亦会克之。我仅是对北方暗涌之势有所了解,至于南方,望你等留心了。”   一个魅惑的声音软软的:“放心~此等小事,不足为忧。”   张良笑道:“这个,良自然明白。”   待那几人离去,张良方回至山顶,却不见了颜盏,心下思忖着。   一声惨叫打断了张良的思绪,疾步循声奔去。颜盏被吊于悬崖边的树上,几个杀手拦住了张良的去路。已经两年未拔过剑了,这三名杀手不简单,竟然,方才我四人均未发觉???不,应是故意放松了对盏儿此处的警惕,方叫这几人有机可乘罢?   为首的男子只轻声道:“韩相之后……”   张良凝眉细观,原来,是秦国的杀手么!   三人实力不可小觑,张良渐处劣势。两人一左一右,张良无法顾及第三个人。到底自己年方16,论力度,远不及这三名成年之人;论剑术,自己到底未如同此三人那般残酷训练,不会剑剑直刺要害。   颜盏见着张良仅能防守,无法攻之,颇为担心。而张良虽处劣势,那三人却始终未能伤及他分毫。   颜盏方才被其中一名杀手伤及左膝,现下她不能叫出声来,否则张良心慌意乱,会有生命危险,只得咬住下唇默默忍耐。四人力战许久,终是张良不得力敌,一名散发的男子手持匕首,欲刺入张良的胸膛。   电光石火之间,只闻“叮”地一声,一枚棋子打落了匕首。   张良不敢懈怠,心下虽然惊喜却未回首。他微微嗅到一抹熟稔的竹墨香气,随即了然于心。   来人为张良打开一条路,淡淡道:“你且去救下盏儿。”   而猛然间多出了几名杀手,原来,一共来访张良的杀手,共六名!杀手看出救张良的人,虽乃得力帮手,却仍是惦念那女子的,随即,一名杀手甩出一支短剑,割断了吊着颜盏的绳子。张良杀出重围,紧紧抓住那根绳子,不敢松手,缓缓将颜盏救起,而后,迅速地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一名杀手等待此机会等了良久,一剑刺向张良,颜盏拼尽全力推开张良,挡于张良身后。那明晃晃的剑锋直直刺向颜盏的心口……   张良回过身欲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清光乍现,几欲闪瞎众人的双眼。那杀手的剑锋硬生生顿于颜盏胸前,只一横指的距离便刺入颜盏的身体。众人诧异之下,望向那名白衣男子,只见那人一手紧握欲杀颜盏之人的右手腕,一手虚空握着什么,指着杀手的心脏。惊讶的杀手们回神后,陡然显得愈为震惊,皆望向自己的心脏。六名杀手静默地站立,唇角皆是缓缓落下鲜血来,随即,均缓缓倒地。   白衣男子身上滴血不染,只淡淡道:“出来罢!”   张良、颜盏二人方欲开口询问颜路,却忽地见着一抹黑影,将两人推落悬崖。而就在黑影回身准备离去时,颜路一剑命中其人死穴。   颜路遂跳下悬崖,一把抓住张良,将其扔向悬崖的那颗树,道:“上去罢,已安全了。”   张良顺势抓住了树干爬上了树,望着坠落的两人,心下太过紧张,竟是未能喊出声来。   只见颜路轻柔地抱住颜盏,急急坠落:“可会惧怕?”见着她笑着摇了摇头,颜路遂道,“盏儿,我……”   她却笑意愈深,眼眸中有泪花闪闪:“不必说了,我懂。”   是的,我懂,我希望你先救下张良。只因若我死了,你会将我记得久一点。而今,你这般选择,却是令我莫名的心酸……   颜路不再言语,拔出承影剑狠狠划入崖壁内,寻见了一棵枯树,便踩着那棵枯树,纵身借力一跃,旋身,攀于一块突起的岩石,右臂用力,便来至张良身侧。及地后,颜路方询问张良可有受伤,见张良摇头便问颜盏,她未开口,只微微笑了笑,便阖上了双眸。颜路心下一惊,即刻为她把脉,张良于一侧,静默如梅。   颜路轻缓地背起颜盏,一路无言……   现如今,问何事均无必要。师兄,就是那样绝世的身手。对于先救自己,这不是三年前师兄与盏儿之对话么!还有何要问呢!至于如何寻到自己与盏儿,定是盏儿曾说起了!   张良早就知晓,沉稳文弱如二师兄,要么就是真的不会武功,要么就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显然,是后者了。再者,医者熟知全身经络穴位,近身者亡。他对颜路的身手,从未有过怀疑,只是从未见过其真正出手。而今眼见之后,方觉其实力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对于先救谁,师兄的确先救了自己,却愿意陪着盏儿一同死。这份生若不依、死亦相随的兄妹之情,令张良吃醋不已。而自己,呵!果然么,颜路的判断力从来如此之好——自己现下确是无法护得盏儿周全,确是真的伤到了盏儿……   张良只觉得心中无限悲凉,而猛地发觉自己忘了什么,回过神,怔怔问道:“师兄,盏儿如何了?”   “我已运功护着了,无碍。”颜路淡淡回答。   闻得颜路如此回答,张良愣了,运功?莫非,方才并非揽她诊脉那么简单?张良似乎愈加震惊了,而颜路不再言语,分外沉默下,张良觉得有些尴尬。   正当此刻,颜盏却醒了,声音虽有气无力道,却仍是带着笑意:“张良,我发现,你窜得好快,竟是已及兄长的颈项了呢!”   张良回眸望了望颜盏略带疲惫的笑容,有些心疼:“嗯。你伤到何处了?好些了么?”   她笑了笑:“无妨,我并未受伤。只是身子本就弱,一番折腾,有些吃不消而已。”   张良望了望她的膝盖,已知她不愿自己忧心,便不揭穿,径自沉默。   三人回到了小圣贤庄,伏念与莫薇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   很快便到了及笄之日,颜路亲手为颜盏绾发,钗上一支黑色檀木簪,别着一对流苏发坠。   颜路柔声道:“盏儿,你已及笄,可取字了。唤作什么好?”   颜盏勉强笑道:“兄长随意取便好,盏儿不愿伤神想这些。”   颜路双目温暖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儿,微微叹口气:“你黛眉长敛,羞颜尚开。便唤作‘敛眉’,可好?”   她稍稍点点头,算是回应颜路。   颜路柔声交代:“你身弱,平日里,务必谨慎留心。另外……”   她低眼,努力忍着眼泪,听得颜路忽地住口,不由好奇。望着那双满是担忧得眸子:“另外?什么?”   颜路低眉抿了抿唇,郑重地望着她:“行房时候,若……”   她打断了颜路的话:“行房是什么?”   颜路眼底略有尴尬之色,迟疑片刻,轻声道:“即,男女之事。”   她仿似回想起来以前在哪里看到过,羞得脸红:“哦,知道了。”   颜路随即扯开话题:“后溪的大雁已送至小圣贤庄,师兄命人交与我了。此刻在楼下,你且去看看罢?”   她强颜欢笑道:“不必了。”   颜路怎会不知她心中思绪,却只道:“盏儿,我有东西赠与你。”   颜盏默默地望着颜路拿出一个小巧的长形锦盒,放于手中,可全部握住。她好奇地打开,却是惊震了——竟是一小撮银针???她有些茫然地望着颜路,希望可以在其眼神中寻到答案。   颜路只道:“可还记得我教与你那四处穴位的施针之法?”   她重重地点头——颜路教与她的,她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学会并且记住了的。   颜路默然点头,道:“嗯。记着便好了。小心身子。”   ……   不过几日,后家的迎亲队伍便至了小圣贤庄,有婢女将嫁衣献上,有奴仆将聘礼抬去。   颜盏出嫁了,莫薇帮她换上了那套华美的嫁衣,帮她上了妆。而后,颜盏便带着众人的不舍,远远离去。   车马渐行渐远,颜路告别了伏念、张良、莫薇,跨马前行。   到了临淄,后溪好生安顿了远道而来的颜盏与颜路。婚仪之事后,颜路提及颜府众人,后溪便说与大哥后涯。后涯遂命人放了颜府所有人。颜路望着那些人感恩戴德地远去,心中落了一块石头。   而后,颜路对后溪谨慎交代道:“盏儿身子极弱,你好生待她,若她有事……”颜路不再说下去,仅是蹙眉静默地望着后溪,那眼神中透出的深深危险不由令后溪胆寒。   后溪颤颤巍巍地行礼,道:“颜路先生请放心,无锡定然不会亏待盏儿。”   颜路沉默片刻,道出简短的四个字,却是掷地有声:“如此甚好!”   ……   入夜,颜路趁着月色回到早已荒废的颜府,后院前院皆是杂草丛生。仅是一番荒凉的景色,他不禁心下叹息。继而顺着颜盏说过的地方,前去祭拜翁母。   荒凉的山坡,一处夫妻合冢,冷冷的墓碑立于月光下,更显凄凉。   颜路跪下身,三叩首:“路回来了……”   ……   后府。月光泄入房中,颜盏望着月光出神。婢女已收拾好了房间,行礼,道:“夫人,后公子去送颜路先生,应是快要回来了。婢子先出去了。”   果然,不多久,后溪便入了新房,带着些许酒气。后溪想起了颜路的恐吓,只觉得好笑——颜盏,可是颜家的心头至宝,现今在他后溪手中!   后溪缓缓解开颜盏身上的嫁衣,手掌摩挲着颜盏的身体……待后溪的整个身体压上颜盏单薄的身子时,她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后溪借着酒劲放肆起来,全然将颜路的话置于脑后,动作渐转粗暴……   颜盏觉得几近窒息,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掌中的小巧的长形锦盒硌得手疼,方回忆起那日颜路与伏念的话语。原来……   她用拇指撬开盒盖,食指与中指并用,夹出银针,捏好,一只手在后溪背部寻找穴位……她毫不犹豫地朝肺俞穴、志室穴刺去。但,似乎那人并无反应啊!莫非自己找错了穴位?好吧,那便是命门穴了!   这一次,刺得比前两次都重些。   不久,方觉后溪有些异样。她用尽全力推开后溪,起身将洒落一地的银针收好,身子便无用地瘫软了。到底还是太虚弱了,仅仅如此,便发软无力了。   望着一旁痛苦的后溪,她轻抚着胸口,几乎半个时辰方能开口:“来人!”   最终,后家并未怀疑颜盏——她身极弱,根本不可能将后溪致残啊!何况,即便是施针,且不论她对医理一窍不通,身上根本无针,加之婢女见到颜盏时候,甚至觉得颜盏的状况还不若后溪,而御医为颜盏诊脉后,更是觉得尤为严重……   很多时候、很多人,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判断力,亦不愿相信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颜路还未离开临淄,便听得后府传出后溪截瘫与后夫人病重的消息。颜路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他未料到,颜盏下手如此重。出于姻亲关系,便登门造访。只见后溪卧于榻上,已然有些颓唐。   客套过后,颜路远远地望了望颜盏,便转身欲离开。   颜盏忽地追出来:“颜……兄长!”   颜路俊逸的身影顿了顿,回身,行礼:“后夫人,在下来看望后公子,至于后夫人,自己注意身体。告辞。”   颜路微微皱眉,他想说:盏儿,我不可损你名节,还是生疏些更好。呵,我岂会不知你之心?只是,你真的该醒了……   颜路不做停留,转身离去。   前所未有的疏远,只因自己是“后夫人”,颜盏不由双泪滑落。本就孱弱的身体,吐出一口血来。   待后溪莫名截瘫之事停息后,自己的身子调养好之后,她便以拜祭父母为由,去了那荒山上。   已不在其身侧,何必再留于这乱世?终是不甘心啊!   颜路……我不叫颜盏,我不叫颜盏……我,那么喜欢你,却从未能开口说起。你可知,那一声声的“兄长”,每一次皆会令我心底痛成一片?我知道,是我太过固执,不肯放手……   待后府的婢女寻到颜盏时,已然是一具尸体……   至此,春日的帷幕落下,百花又落尽了……   ————————————————————————————————————   ————————————————————————————————————   柳昔雨翻了个身,眼角滑落一滴泪,口中仍声声唤着那个名字:“颜路……”   ————————————————————————————————————   ————————————————————————————————————   小圣贤庄,风雪小筑。颜路紧阖双眸,眉头紧锁……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举累十觞   (贰,遥望卷)   夕阳下,云霞漫天,秋风微拂。   一首曲子婉转而悲伤,穿过了树林,悠远、清雅。却不知为何,那乐曲中全然是一番无奈的哀戚之意。虽说是秋日,但树林仍旧葱绿,秋菊依旧,却不应如此悲戚罢?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悲伤的事?一名女子怀揣着好奇,循着笛声前往。   树林深处,一棵杨柳树上坐倚着一名年轻男子,应是方至及冠之年罢?只见其一边闭目沉思,一边横笛而奏,英秀的眉眼透出一股别样的温和,加之那一袭白衣,更显得如谪仙一般。女子遥望着那英俊的男子,有些微出神。   一曲方罢,男子缓启双眸,开口冷然问道:“姑娘于枫树下已有些时候,不知有何指教?”   那名女子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打扰了……”   只片刻,那男子已至女子身侧,于女子耳畔吐气轻柔:“呵,无妨。”   女子被如此亲近的动作骇到了,往一旁挪了挪。男子全身透出一股邪魅的气息,讥诮地笑了笑。显然,这女子即便不是从未出过门的大家闺秀,亦定然是小家碧玉罢?荒郊野岭遇见一名陌生男子,居然还毫不避讳?不知是无知,还是胆大!   她咬了咬唇,抬眼望着男子的双眸,那深处竟是一丝怜惜与不羁,稍有震惊。而转瞬,惊怔被恐惧所替代——那男子揽住她的纤腰,稍薄的双唇凑近了她的脸颊。她慌了,欲推开这男子,而对方的手臂愈加用力,忽地抱起她,旋身跃至另一棵树上。   男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轻叹一句:“好美!”   她吓哭了。那男子却笑了,笑得风轻云淡,轻轻地抬手,拭去她双颊的泪水。   迟来的暗箭“嗖”“嗖”“嗖”,“笃”“笃”“笃”几声钉在女子方才站立的枫树树干上。女子方明白了,原来,他是要救自己啊!那伙人似乎是前些时日便盯上了自己,碍于身旁的下属而未能靠近,否则不会一首曲子的时间便于丛林中找寻到自己,应是那日自己救助一对年幼乞讨的姐弟被他们发现,故,求财而来。   她低眉道:“多谢。”   男子诡笑道:“如何谢我?以身相许么?”   女子咬咬唇:“婚嫁之事,需得家人同意。”   男子挑了挑眉,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低眉:“小女子姓萧名未雪,夜色未央初雪霁。”   男子轻笑道:“未雪,果然好名字!亦是不亏得如此美貌了!”   女子羞赧道:“谬赞了。”   男子松手,往不远处的劫匪望了望,淡淡道:“在下颜昔,容颜轻负往昔。往之先下去看看,萧姑娘于此处避之。”   萧未雪呆呆地望着颜昔:“往之?”   颜昔沉吟道:“乃在下之字。”   那群人又一次射来几支箭,颜昔挥笛将箭打落。   忽地,从天而降一名黑衣男子,手执短箫,与颜昔交起手来!   那男子杀意颇浓,招招致命,颜昔唇角一挑,持竹笛解招。两人功夫不相上下,短箫与竹笛相交的一刹,均为内力所震断了。   黑衣男子先亮出了一柄长剑,说也奇怪,这柄剑端居然有弯钩?而颜昔,似乎亦是拔出剑的,但什么都看不见,眼神好方可瞅见淡淡的一道光影。萧未雪怔怔地瞅着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并未觉察到身侧已有人摸上树来。   正当一黑一白的两人打得火热,忽闻萧未雪一声尖叫。   颜昔一剑划开黑衣男子的纯钧剑,冲到萧未雪身侧,黑衣男子却下手更快——已然将欲挟持萧未雪的两名男子击昏,只余萧未雪与其他劫匪怔怔地瞅着两人继续打。劫匪见状,立刻逃命。   颜昔轻喝道:“带上你们的兄弟!”   劫匪只得从命,将那两名被打昏的同伙抬走。   颜昔忽地笑道:“楚贱人,剑术与内力没什么长进,轻功倒是有所进步!”   黑衣男子提剑一刺,回笑道:“颜妖人,你倒是弃武从文了,曲子吹得如此之好,功夫竟是与两年前差不多!不知曲为何名?”   颜昔微笑着,剑锋轻走,随意挡开了那柄纯钧,道:“《不见长安》,还有填词,你可有兴趣听?”   黑衣人收了剑:“既是文雅,亦不必比剑了。且说来听听!”   颜昔朗笑道:“你且安心,我可不会同你比‘贱’啊!”   黑衣男子急了:“喂,颜昔,如此恶意中伤,太过分了!”   颜昔静静地将剑插入剑鞘,忽而略有所思,轻声道:“楚莫,何必如此慌张!哦,是往之忘了,现下有一位美女在侧,勿虚兄欲博其好感啊?!”   楚莫近乎青筋逬起,却陡然换做笑脸,摇了摇头:“你这个妖人!真是拿你无法!”   颜昔对萧未雪淡淡解释道:“萧姑娘,此乃往之至交。”   遂,颜昔对楚莫递了个眼色。   楚莫行礼道:“在下楚莫,莫负红尘。见过萧姑娘。”   颜昔轻笑道:“是莫负红颜罢?”   楚莫白他一眼:“你与你父差太多了!”   颜昔忽地僵硬着脸色,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萧未雪不明所以,问楚莫,他只道是颜昔辞家多年,至于个中缘由,并不深知。   颜昔的父亲颜路,那个始终温和从容的男子,笑意近乎足够融化这世间一切的冰冷。颜昔的母亲,定然无比幸福罢?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自己只见过一面,亦是终生不忘——这世间,如同谪仙的人,真的不多,而自己仅遇此一人!   颜昔同胞双生的妹妹颜如玉,倒是生得玲珑可爱乖巧懂事。不似颜昔这般待人冷淡,出之于情止乎于礼,再不多做亲密的交往。故,颜昔的好朋友,只他一人。   楚莫深知,颜昔是太过成熟,或是记得太多事情,为了不憋坏了身体,不得不纵由自己,甚至有些放浪形骸。他亦明白,万不可撇下颜昔,这亦是那个近乎冷傲的颜昔总会“嫌弃”他“贱”的原因。   楚莫永远忘不了,初次于长安见到那个比自己小3岁的黄口小儿,年仅10岁,一双隐忍的眸子却是透着极致的苍凉!直至五年后,再次于洛阳见到颜昔,那个年只15却已然辞家四处流浪的颜昔,楚莫更是想起了数年前的一面之缘,那双沧桑的眼眸……   ……   萧未雪还是建议楚莫去向颜昔道歉,楚莫却笑道:“不必。此刻,还是由得往之独自痛饮一番的好!”   是的,楚莫与颜昔深交五年。虽说分别两年了,但这点了解,还是有的!颜昔心事太多,是该找个理由发泄一番!楚莫送萧未雪回去客栈。   说来也巧,楚莫与颜昔恰恰亦是暂居于采薇客栈。   采薇客栈,自是源于《小雅》的《采薇》。听闻那年,留侯张良于此地远眺洛水河,轻吟:“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而后,主人便换成了此名。   果然,颜昔已然喝得双目微醺,却仍是继续点着要酒。楚莫见着此景,不由想起了五年前的颜昔,喝得酩酊大醉的颜昔,对他倾诉着乱七八糟的废话,甚至是泪流满面。那一日,颜昔将仅仅见过两面的18岁楚莫当作知交一般。楚莫如此重情义的人,自是决心了要以大哥的身份护着他!   楚莫举起酒樽:“往之,来!”   颜昔定定地望了望眼前的男子,碰了碰楚莫的樽盏。   饮尽后,觉着不过瘾,遂提着几罐酒去客栈后的一处空旷之地,楚莫亦携着酒跟随他一并去。   颜昔望着皎洁若雪的明月,举着酒罐,高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颜昔自顾自地灌着酒。   楚莫亦洒脱地唱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颜昔望着楚莫,大笑道:“楚贱人,说,你是否喜欢我妹妹,所以才缠着我不放?”   楚莫亦是笑着:“怎地?颜妖人,不可以啊!你妹妹又可爱又漂亮,我当然喜欢了!不服气,大哥我改日向你父提亲去!”   颜昔笑着,却有双泪滑落,轻声道:“如玉已出嫁了,我方从会稽而来……勿虚,我是否甚为不孝?”   楚莫摇了摇头,笑着喝下闷酒,低声道:“往之,不孝如我亦无此番自责,你何须如此!”   颜昔大笑起来,更是落下双泪,他怎会不知楚莫的心情。同是痛苦之中生活的人,遇得如今的月下长醉,别是一番心酸:“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你说,为何在你面前我倒是流泪不止,如同弱女子般?”   楚莫大笑:“因为你颜昔、颜往之,本就是不男不女的颜妖人啊!若女子一般哭哭啼啼,有何惊疑的!哈哈!”   颜昔笑着,怒斥道:“楚勿虚你个贱人!你才不男不女!”   楚莫举起酒罐相碰,猛地灌着,似乎如此,便可忘却了所有的悲伤。   颜昔忽而凑到楚莫身旁,狂笑起来:“哈哈,勿虚,你亦是落泪了啊!真乃百年难遇啊!如此刚硬的男子,你不是我大哥么,好没出息!”   楚莫亦是放声狂笑起来:“往之,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罢了,往事不可追!来来来,再饮!”   颜昔酒兴大发,诗意更浓:“知己难得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楚莫亦是高声道:“逝水如斯!贪得良辰佳景如此,不醉无归了!”楚莫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往之,你不是说今日那首曲子有填词么?说来大哥听听!”   颜昔已然醉醺醺,打了个嗝,说道:“你记着调了?”   楚莫“嗯”(二声)了一声,又“嗯”(四声)了一声,已然有些醉意。道:“记着呢!莫非,要我吹箫?我的箫不是与你比武时候断了么!”   颜昔轻笑着指着楚莫胸口露出的一节玉箫:“用你的宝贝吹!”   楚莫低了低头,恍然,遂取出了玉箫开始吹奏。   颜昔轻唱道:   “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露水未凝干……   ……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想了一整晚   瓦下厅堂中谁又说起纸上的长安……”   颜昔坐倚着树干,望着月亮,继续唱着:   “我忽然开始疯狂想念故事里的长安   我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山水路漫漫……”   “我路过小镇夜凉如水天边月正弯……   ……路过了洛阳看到小姐画楼绣牡丹……”   “我渐渐开始每晚梦到故事里的长安   长安城有人歌诗三百歌尽了悲欢……”   ……   一首歌罢,颜昔又喝了几口。   楚莫一把抢过酒坛,开始猛灌:“要醉一起醉!方才说好的!嗝——”   颜昔不由笑了起来,醉醺醺地指着楚莫:“真是贱!哈哈!我等你,一起!”   楚莫将剩余的酒全然饮尽,长长地打一个嗝……   ……   不远处的萧未雪默默地站立,她从未见过两个大男人竟然可以这般豪爽洒脱,甚至放纵不羁,更是不会想到居然会相顾坦言泪双行。如此情景,不由得想知道两人究竟有何过往。   自己身旁的男子,皆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似是恐拂逆自己的意思那般小心谨慎,倒是惹得无奈与不爽。 自己出神亦不知多久,回望时候,两人已醉得不省人事,而又正值秋日,入夜微寒,怕是要患伤寒罢?遂命下属将二人带去房中。   翌日申时,两人终于醒过来。   颜昔胡乱地揉了揉眼,见着房中有一陌生男子,不由拔出剑架于其人颈项处:“你是何人!?”   方欲入门的萧未雪见状,疾呼:“住手!”   颜昔晃神间,不慎划到了那名男子的脖颈,鲜血缓缓而下。   萧未雪有些着急,取出巾帕为其擦拭。   那人却躲到一旁,低眉道:“小姐,属下受不起。”   萧未雪轻声道:“罢了,又是男女有别、尊卑有序的教义,自己去上药罢!”   那名男子默默然退出去。楚莫那端,亦是出现了此等状况,幸而楚莫向来谨慎,仅是护着自己,而非攻击。颜昔急急去往楚莫房间,萧未雪跟随其后,并给出了解释。   楚莫笑了:“往之,你总不会是用你的含光剑对着萧小姐的下属了罢?”   颜昔神色有些尴尬:“我,本能反应……”   萧未雪望着羞赧的颜昔,微微一笑:“未雪擅自将两位带回客房,还望莫要介怀。”   楚莫到底年长些,行礼道:“岂会。倒是多谢萧姑娘,不,萧小姐。”   萧未雪轻声问道:“还是称未雪罢,我本非父亲生之女,不必如此。”   颜昔有些迷惑了:“小姐……萧姑娘,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啊?”   楚莫无奈地敲了颜昔一脑壳:“你小子,还真心不问世事啊!她可是已故萧丞相之女,现今酂哀侯萧禄、酂定侯萧延之妹!”   颜昔愣了愣,原来自己真的并未猜错,果真是大家闺秀啊!他回想起昨日可以算得上是调戏萧未雪的行为:“呃……萧小姐,昨日,往之多有得罪,还望小姐多多包涵。”   萧未雪轻柔地笑了笑:“确实过分。不过,若你愿意教我武功,我便不追究了。”   颜昔笑了:“好啊!”   萧未雪微笑着:“嗯。”   楚莫微微含笑,笑道:“既然未雪命勿虚称呼芳名,勿虚便不客气了!如此,未雪亦直呼我二人名字罢!”   萧未雪柔柔地笑着:“嗯。不知勿虚哥哥与往之哥哥庚龄几何?”   颜昔望着眼前的女子,深刻觉得,所谓笑不露齿,便是如此的罢?颜昔笑着:“我今年清明方及冠,现下20岁,半?”   楚莫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笑道:“未雪,我23,长往之三岁。”   萧未雪温柔道:“我15。”   颜昔心底暗自思忖着:才15?没由来地想起昨日抱紧她时,胸处的柔软惹得自己差点脸红得不可遏制……他发誓他不是故意的,最多是想唬吓萧未雪这般不知人心险恶的小丫头而已。若是遇见了真正地歹心之人,恐……   ……   “往之,你的酒还未醒?怎如此脸红?莫不是着凉了?”楚莫有些莫名地望着颜昔。   颜昔尴尬地笑道:“呃……许是有些着凉罢。”   楚莫一把拉过颜昔,在窗边窃窃私语:“小子,是想起了昨日的艳福罢!别以为大哥我没看见,知己多年,你心底那点心思,大哥尽在掌握!”   颜昔被楚莫拍得愈加气堵,憋了许久,终于咳了咳,瞪了一眼楚莫:不说破会死啊你!楚莫望着颜昔如此郁闷的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对上萧未雪疑惑地眼神,颜昔轻声解释道:“未雪,勿虚有疯癫之症,时有傻笑,不必理会。”   楚莫的唇角抽了抽,朝颜昔瞪了一眼:“未雪,他酒未醒,此刻胡言乱语。”   萧未雪望着二人互相推脱,不由笑道:“勿要闹了!如此,往之哥哥教未雪剑法,勿虚哥哥教未雪轻功罢?”   楚莫正色道:“呃……抱歉,我收到师命,需回山一趟,不便教你了。”   萧未雪微笑道:“那么,先祝福勿虚哥哥一路顺风了!”   楚莫轻笑着:“多谢!”   颜昔回首望着楚莫:“勿虚,何日启程?”   楚莫轻笑:“过了重阳节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的历史背景是汉初,且文风与第一卷有许多不同之处。   萧未雪是萧何的女儿,至于萧何到底有没有女儿我不知道,他有两个儿子——酂哀侯萧禄,酂定侯萧延。   ☆、且插梅花醉洛阳   洛水河畔,秋风微皱。   已过了重阳节,树叶落了一地。一黑一白两抹俊逸的身影长立于柳树下,迎着夕阳,面容皆是回味与不舍之色。   颜昔叹息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楚莫浅笑:“何须如此悲戚?待我下山后,自当重来洛阳,你只需在此地等我便好。”   颜昔蓦地笑了:“勿虚,我的酒,你准备怎么办?”   楚莫被噎住:“回来我加倍请你!两个月的酒,如何?”   颜昔笑着点头道:“嗯~~~孺子可教也!”   楚莫拍了拍颜昔的脑袋:“你小子!”   颜昔继而大笑起来:“你不敢对你的小师妹如此罢?其实,你的小师妹应是很……”楚莫不解地望着颜昔,颜昔便道,“世间难得重情人,你待她如此,她定然很是感动罢?”   楚莫木然地笑了笑:“呵呵,她确是感动不已,我却更觉对不起她。许,我真的不该再亲近仙如了,既是不喜欢,便不该再给她希望……”   颜昔微微皱眉:“你若是喜欢未雪,我不会插在你两人间。”   楚莫轻声道:“你小子占了未雪的大便宜便放手了?!看不出未雪是对你一片痴情!?再者,我并不喜欢她,待她,如同仙如那般。往之,我……我在试着放下,但,我怕我放下之后会容易忘了她,那样,她会伤心罢……”   颜昔沉默良久,专注地望着身侧高自己半个头的男子,一双棕褐色的眸子,全然是无以言尽的悲伤。他岂会不知,楚莫对自己那位早亡的未婚妻爱意颇浓,怎会仅仅两年便可放下!   放下……这两个字,于自己,不亦是甚为艰难的么?呵,另有一说的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自己将生老病死看得何其透彻,而偏偏辗转于这最后的——“求不得”、“放不下”。何况,不可求!。   颜昔未料到,原来,即便是重返“伤心地”,亦无法放得下。而今望着楚莫重回故地,见着安葬心爱之人的地方,愈加痛得深刻。   原来,以毒攻毒的方法,真的不适合感情么?所以人们才会说:要忘却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么?新的感情……呵呵,怎可能这般简单便开始?   颜昔身体微微一震,楚莫坚定地握住他的肩:“往之,未雪是个好女孩,若是……”   颜昔阖了阖眸:“我明白,我会努力不去辜负她。”   楚莫仿若看到了当年那个少年:“还记得五年前的相逢么?”   颜昔轻笑:“怎会忘记!”   是了,不会忘,不可忘!   ——————————————————————————————————   五年前,洛阳的秋日,全然一番暖意。   颜昔总也不忘那日拜别生父时候,妹妹多有责怪……   “父,昔欲前往别处,洛阳、长安,均是不错的。”颜昔跪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良久,终于听得那个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淡淡道:“可会归来?”   颜昔轻声道:“如玉出嫁时,昔自当返乡相送。”   颜路搁下书卷,找了两种干枯的植物,递与颜昔:“去罢。”   那是两种药材:远志、当归。这其中的寓意,颜昔自然明白。   颜路本欲将另外一味药材放于颜昔掌中,却顿了顿,搁置于一旁。那是丁香,没由来地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潇潇雨巷,遇见一个结着愁怨的姑娘……好吧,这太扯了……   颜昔低眉,叩首,轻声道:“昔不孝,望父恕罪。”   颜路沉默片刻,道:“男儿当志于四方,你且离去罢。”   他终于忍不住抬眼,望了望颜路,依然是那副风云不变的淡然神色。这个男子,自己的父亲,看似宽厚温和的性格,却更像是一种巨大的无情。   颜如玉立于一侧:“兄长,不许走!怎可如此!”   颜昔闻得“兄长”这两个字,不禁心头一痛,微微扶着地,直起了身子。   颜如玉慌张地跑至颜昔身侧,跪下身为其擦汗:“哥~~~如玉舍不得你走。如玉听话便是了。”   颜路轻声道:“如玉,勿为难昔儿,他之事,他自有主张。”   颜如玉泪光点点地瞅着颜昔,颜昔浅笑着伸手为其拭泪:“如玉乖,好生照顾父,好生照顾自己。”   颜如玉扑入颜昔怀中大哭起来:“不!自小哥哥便是同父亲那般宠惯着如玉,可否允诺如玉不离开?”   颜昔闻得此语,更是心痛不已,眸中泪花转了转,终究忍着未落下——自己乃男子之身,怎可如女子一般啼哭?!颜昔抱紧了已是及笄年华的妹妹,这,是最后一次抱她了,日后嫁与他人,自己见一面亦多有不便罢?颜昔轻抚着颜如玉的后背,这丫头的身体已然如绽放的花朵,惹得自己脸红,不由松开了手。   颜昔望着颜如玉,轻声道:“如玉要做一个坚强的女孩儿,可不许总是哭了。答应我,好么?”   颜如玉见着颜昔如此坚定的神色,已然深知是无可挽留,只得悻悻道:“如玉会的。既是心意已决,哥哥便去罢!若归来,如玉定当前去迎接,不论风雨。”   颜昔轻笑:“嗯。”   ……   颜昔终是离开了,转身离去的瞬间,有眼泪欲滑落,仰首望了望天,硬生生吞回去。自己不是那一世的女子般,可哭泣,可撒娇。他只是觉着,离开,方是最好的选择罢?如此,不必再那般隐忍。这15年,自己近乎未敢抬眼正视那个人,那是他心底最痛之处,尽管再柔软的手,亦会抚疼。   许,亦是那一世所遗留的心疾罢,每每如玉唤自己“兄长”时候,心口总会生疼、生疼。于是,自己命如玉唤自己“哥哥”。如玉虽不知其故,却也乖巧不多询问。   倒是那个素来静默无声却全然了熟于心的人,虽不多辞令,目光却是别有一番深意,尤其沉默地望着自己时候,那种探寻与心疼的眼神几欲将自己粉碎。是的,自己害怕那个人看出这心底的秘密,只好选择离乡。许,离开之后,自己便会放开,便会死心罢?自己知道即便不可以,却仍是不死心……   他终于离开了江南,那个自己最喜欢却是伤痛遍地之处。   颜昔来至洛阳时候,秋色正浓。入夜,睡得正熟,似是梦见了前一世的心痛,颜昔竟丝毫未察觉已有人盗窃自己的包裹。一名黑衣少年截下那两个盗窃之人,两名男子不肯甚至向黑衣少年投去暗箭。黑衣少年旋身躲过,伸手将两名偷窃之人打倒在地,夺回了颜昔的包裹。   此时,颜昔似乎被打斗声吵醒,轻声问道:“你们是?”   黑衣少年将包裹递给颜昔:“他们欲窃取你之物,先看看少何物否。”   颜昔谨慎地翻了翻包袱,行礼笑道:“都在。谢英雄帮忙,不知英雄贵姓?”   黑衣少年不拘一格地挥了挥手,笑道:“小事而已。我叫楚莫,你呢?”   颜昔愣了愣,不禁笑出声:“原来是楚兄,我是颜昔,不知楚兄可还记得?”   楚莫愣住,原来……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一番客套地话语,楚莫请着颜昔去喝酒,颜昔酒量不若楚莫,不多久便睡着了。楚莫望着年少的颜昔,自顾自地饮闷酒,一夜无语……   自此后,颜昔便跟随楚莫闯荡江湖,颜昔愈是将父亲交与自己的武功勤加练习。江湖中多了两名嗜酒如命,仗剑天涯的醉鬼。   ~~~~~~~~~~~~~~~~~~~~~~~~~~~~~~~~~~~~~~~~~~~~~~~~~~~~~~~~~~~~~~~~~~~~~   冬日霜寒,梅花开得正好,傲然翘立,美丽不可方物。雪花一片片落下来,寂静有声。白雪渐渐掩却了亭台楼阁,即便白昼亦仅有极少的人会出行了。空荡的长街,远处的娇妍梅花衬着雪景,分外别致。   颜昔与楚莫二人于一处静僻之所畅饮。楚莫问起颜昔为何离家,颜昔只是默默饮酒,并不言语。   颜昔终是先于楚莫喝醉了,楚莫将颜昔扶回了客房。   楚莫正欲离去,颜昔却抱住他,双泪纵横:“我不想离开你,却不得不离开你,只怪我生就多情不愿放手,不怪这两世有缘无分。”   楚莫煞是疑惑,想来这小子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罢?不过,什么两世有缘无分?楚莫于榻沿正纳闷,却闻颜昔继续哭起来。   蓦地,颜昔唱道:   “最肯忘却古人诗   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守着爱怕人笑   还怕人看清……”   楚莫无奈又奇怪地掰开颜昔的双手,不禁心疼:“昔弟,何苦呢?”   颜昔似是做梦,喃喃道:“我不死心,那便远去。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忍放手而已,即便爱得如此痛苦……是,我是执迷不悟的,可是,如何方可彻悟,你告诉我罢?我愿意去学,只要是你教的,我都会认真学……”   楚莫愕然,如此痴情的少年……即便醉得胡言乱语,亦未能道出那所爱之人的芳名呢?显然,毅然决断地将这深爱之人藏于心底最深处多年了罢?莫非乃自小的玩伴?楚莫心底不是滋味,原来,爱而不得会如此痛不欲生么?   ……   翌日。   待颜昔醒来,楚莫轻声道:“第一次喝醉罢?喝点汤,解酒的。”   颜昔望着几案一旁坐着的楚莫,怔怔道:“我昨晚是否说了胡话?”   楚莫笑道:“不仅乱七八糟的一堆,还唱着奇怪的歌,什么: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昔弟,你喜欢哪家姑娘?莫非,是什么官家小姐?或者,呃……总不会是王亲贵族罢?”   颜昔继续摇头,随后淡淡道:“楚兄不必再猜量了,此生亦不会猜得到的。”   楚莫狠狠地咬咬牙:“好!罢!”   颜昔起身,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回望着楚莫:“多谢昨日照料,昔定当感激不尽。”   楚莫乐呵呵说道:“何须如此客气!”   颜昔蓦地笑着:“楚兄,我们改日去一趟长安城,如何?”   楚莫自当同意:“待春日了罢?”   颜昔只道:“好,总也是近了。”   ……   ~~~~~~~~~~~~~~~~~~~~~~~~~~~~~~~~~~~~~~~~~~~~~~~~~~~~~~~~~~~~   春雪淡淡地掩着地面,残雪树影间,颜昔折下一支梅花,别于发间。他媚笑一声:“楚兄,昔可美?”   楚莫实在没忍住,一口酒喷将出去:“妖孽!”   颜昔大笑起来,轻轻一掠,坐到楚莫的马背上。夺下他手中的酒囊,再掠回至自己马背上:“贱人,敢不敢不要浪费了好酒!”   楚莫受了一通白眼,愈加受不了:“妖孽,快将那支梅花取将下来!大哥我要……”   颜昔狡黠地笑了笑:“要如何?”   楚莫略有沉思,道:“忽然觉得不如何了……昔弟,若你为女子,定然是沉鱼之色!可惜,是男儿身……”   颜昔闻得此语心底思绪万千,不禁自嘲道:“呵,男儿身如何,女儿身又如何?我可不想应了‘红颜祸水’之说,还是男子之身来得更洒脱!”颜昔开始高吟: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金楼玉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楚莫自顾自地饮酒,笑道:“昔弟,你长得随你父亲,脾性却是极怪,一点不似他。”   颜昔笑了:“我妹妹像他便是了。”   楚莫大笑着:“你小子将所有事情皆推与他人了啊!”   颜昔笑道:“呵呵!楚兄,我们来抢这只梅花罢?若谁将其先插于洛阳城头的二字中央,输的便请赢的喝下个月的酒!”   楚莫爽朗一笑,先快手拔下了颜昔发间的那截梅:“好啊!”   颜昔欲伸手去夺,却被楚莫挡开。忽地,颜昔似是想到什么,罢了手,仅是快马而驰。楚莫见状,得意不已,亦是策马扬鞭。   洛阳城门渐渐近了,楚莫回首瞅一眼落后的颜昔,有些许犹豫。见着颜昔追上了自己,楚莫便纵身一跃,正欲将梅枝插上城头。颜昔忽地腾空飞掠,一个筋斗,抓去了楚莫手中的梅花,卡入了洛阳二字之间。   颜昔及地后,笑道:“楚兄勿要食言哦!”   楚莫策马而行:“你小子使诈啊!”   颜昔亦纵身跃至马背,扬鞭笑道:“所谓,兵不厌诈啊!”   楚莫笑了笑,速度渐渐慢下来,举起酒囊:“到了长安城再请你!”   颜昔笑着举起自己私藏的酒:“好!一言九鼎!”   楚莫对于颜昔这般的奸诈,颇感无奈……   两人渐喝渐醉,任着马匹径自散走,便如此醉意深浓地出了城。   一片野地,一名女子见着两匹闲散游荡的马,心下一惊,再望去,赫然躺着两名少年,已然熟睡。女子望见楚莫身侧的那柄剑,心有所思。后,将两匹马拉去了自己家,扶下了两名少年,纷纷盖上素被。   入夜,女子入房见着楚莫因酒劲而踢开了被子,无奈地笑了笑,弯下腰欲为其盖好被子。   楚莫猛地蹙了蹙眉,翻身将女子按在地上,卡住她的咽喉:“你是谁?”   女子被骇到了,眨眨眼,轻咳着:“我、我是阿蓁。”   楚莫愣住,眉宇间有几许讶异:“阿蓁?那,你姓什么?”   女子缓缓开口:“谭。”   楚莫彻底震住,不知不觉便松了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原来,你真的是阿蓁……”   女子轻轻推开他:“你怎的还如几年前那般,总也不拘小节么?!”   楚莫方觉太过失礼,正欲起身,便闻得一个讨厌的声音打趣道:“楚贱人,你要不要这么着急啊!”   楚莫起身后,扶起了谭蓁,瞪了一眼立于门口戏谑的颜昔:“她是你嫂子!我来洛阳,专程为她!”   这回轮到颜昔惊讶了,却见谭蓁责备地白一眼楚莫,对颜昔轻声道:“不必理他!”   楚莫有些憋屈:“阿蓁,你怎偏帮着颜昔呢!”   谭蓁掩唇轻笑,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的墨水,都进水缸了!”   楚莫低下眉,轻声道:“我……好罢!但,为何谭家没了人,你又于此处?可不是颜昔常说的‘女大十八变’么!加上此番打扮,我都不敢确定是你呢!”   谭蓁荆钗布裙,已不似四年前的小家碧玉了。谭蓁低眉道:“自父故去,为了给母看病,变卖了所有家财。直至后来,母亦亡逝,我便来至此处独自生活了。”   颜昔默默退出去,望着月光走神,谭蓁取来一件春衣为其披上:“想什么,如此出神?”   颜昔回首,望着月下的温柔女子,轻声道:“谢谢嫂子,昔在想楚大哥与嫂子的事。既是夫妻,为何未在一处生活?”   谭蓁浅浅一笑:“切勿听他胡言!我们还未成婚,我仅是他未婚妻,亦是与他一处习武的玩伴。不过,我并未拜师,几年前家父仙逝,便下山了。后,因前年母亲病重,我便继续留在洛阳照料,谁料母亲一病不起,竟是……我便在此守丧。他还未出师,只得呆在山上了。”   颜昔微微致歉,谭蓁却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阿蓁,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有无长进!”谭蓁唤了颜昔去吃楚莫做的晚饭。   谭蓁先警惕地夹了一丁点,嚼了嚼:“不错呢!这些年怕是未能练好功夫,学着日常小炒了?”   楚莫笑了:“岂会!”   谭蓁亦是浅笑,忽地与楚莫交手。颜昔于一旁好奇地观望,看起来,这个谭蓁身手也不错啊!两人可算是青梅竹马了!真是幸福!   楚莫猛地挡开谭蓁的手臂,力道有些大,谭蓁站不稳,倒下去,楚莫顺势揽住她的腰:“服了罢?”   谭蓁赧然地轻锤一下楚莫的胸膛:“没规矩!”   楚莫轻轻握住谭蓁的拳头:“阿蓁,我还要等几年?”   谭蓁有些愧疚地望着他:“我需齐衰三年,如今,还有两年。故,我无法嫁与你。”   楚莫双眸尽然是坚定的神色:“仅是两年而已,我便是再等上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亦不算什么,只要你在身侧便好了。”   谭蓁推开那充满豪气与温暖的怀抱羞赧一笑,略显责备,道:“昔弟于此站立一些时候了,你尽会做些令人脸红的动作。怎当得大哥?”   楚莫遂记起了门边站着清明方年16的颜昔,轻咳两声,道:“我们吃饭……”   颜昔吃罢饭欲收拾杯盘,谭蓁急急阻止:“我来罢,你且去歇息。”   楚莫与谭蓁一并入了东厨,颜昔只觉得不好打扰,便出门继续赏月。呵,说是赏月,实质是聊以慰藉罢……   …… 作者有话要说:     ☆、年芳与心事,此地共蹉跎   楚莫瞅着颜昔于月色下熟睡,恐其着凉,却又不忍扰其清梦,只得脱下春衣披于其身。   谭蓁正取来厚衣,见着楚莫已然为颜昔披上,不由轻笑:“你倒是迅速,把自己的衣服给了他!”谭蓁为楚莫披上衣服,“现下春寒,多少有些凉,你也谨慎点。”   楚莫回眸望着眼前温柔娇妍的未婚妻,她父母离逝,自己亦未能陪伴,不由轻叹:“这几年,苦了你。”   谭蓁微微摇头,示意已经过去了,无需计较。只问:“家中亲人可还好?”   楚莫神色略有晦暗,笑道:“母身体尚可。至于父,忽地转念欲命我娶官家小姐,我素来不喜与官家攀亲,父发怒,便逐我出了门。”   谭蓁微怔,低眉:“你仍是那般倔。”   楚莫不由环住她的腰:“若我娶了妻,你怎么办?我们这自小一起的十年感情,又该怎么办?”   谭蓁咬了咬唇,道:“我,我可以与她……”   楚莫吻上谭蓁的柔唇:“我不许你如此大方!”   谭蓁望了望一旁的颜昔,怒嗔:“莫要胡闹!”   楚莫瞥了一眼面容沉静的颜昔,已知其正熟睡,便不作避讳。   颜昔自梦中惊醒,双眸缓启,却正望见楚莫与谭蓁……   此番情景,自己似乎只有一个办法——装睡。   而片刻间,楚莫松了手,怔怔地望着眼前娇喘的美人,浓眉紧蹙:“阿蓁,对不起。我,我只是害怕。”   谭蓁忽地明白了,却笑道:“哪里就那么准了?随便一个江湖术士的胡话,竟会骗着你多年?”   楚莫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想我如何洒脱之人,竟会被这‘命中无妻’四个字唬住。”   谭蓁微笑:“我会一直在。”   而,忽然间,月亮被阴云遮住,猛地下起雨来。   那雨,一下,便是数年……   我会一直在……   ——————————————————————————————————   南飞的鸿雁一声哀鸣,将楚莫拉回了现实中。   “我会一直在……”楚莫心中万分悲痛。   颜昔在侧,望着那夕阳已然消失的天边,轻声道:“春去秋来,人生一路总会丢失一些人,即便如何地不愿意、不舍得。”   楚莫浅笑:“故,你要好好待未雪。”   颜昔眉间略有怅然:“我,尽量罢。你也知,这于我,有点难。”   楚莫岂会不知,这五年来,各色女子对颜昔有意的不少,他却未有入眼的。楚莫叹息:“你曾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现下,倒是踌躇了!况且,我觉得未雪与过去遇见的那些女子不同,想来,亦是极为痴情的。你,忍心?”   颜昔抿了抿唇,低眉黯然道:“我……”   “勿虚哥哥,往之哥哥!”萧未雪适时地出现,解了颜昔的围。   楚莫笑呵呵地扳过颜昔的身子,瞪他一眼,随即道:“未雪,来得正是时候,往之说洛阳夜市甚美,要与你一同去呢!”   萧未雪微怔,轻笑着:“好呀!”   颜昔抽了抽唇角,笑着:“先送过勿虚再说罢。”   萧未雪甜甜得点了点头,看得颜昔有些心酸,只得咽下了准备婉拒的话语。   目送楚莫策马而去,颜昔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不知这一别,几时方可相见呢!忽觉一抹视线,回首,萧未雪慌张地收回目光。   颜昔只正经地说道:“未雪,有些话我不愿瞒着你,便说了:若我始终未能爱上你,便忘了我罢。自然,我不会停留你身边太久,免得你忘不了。”   萧未雪见着心事被毫不留情地拆穿,且对方给出如此决断的回答,咬着下唇强忍住泪水。   良久,她抬眼望着颜昔,神色坚定,道:“未雪……是喜欢往之哥哥,但未雪不求往之哥哥喜欢自己,只允许未雪常伴左右便好。可以么?”   颜昔忽地心口一抽,吃痛不已,那样坚决不计代价的追随,可不是像极了自己么?萧未雪见着颜昔身子猛地一震,骇得不轻,慌里慌张地询问。   颜昔却只是稍稍摇了摇头,淡淡道:“痼疾而已,无碍。”   不知为何,他只觉着,此刻望着萧未雪担忧而坚定的眼神,分外心疼。话语软了许多:“未雪,如此付出,可有不甘?”   身前娇颜其姝,笑容静美:“往之哥哥未逐我离开便是好的了,未雪不敢多加渴求。”   颜昔愕然,如此,原是自己太多奢望,所以,放不开么?恍然间,颜昔笑了:“未雪,往后,直呼我往之即可。”   萧未雪笑容僵了片刻,结结巴巴地张口:“呃……往之……哥哥,如此,是否太亲密……不、好罢?”   颜昔懵了片刻,方觉只认识两个多月而已,这,是太过亲近了。颜昔尴尬地笑了笑:“抱歉。”   萧未雪继而解释道:“未雪不习惯直呼男子的字……即便在萧府,我亦是只唤萧禄、萧延为哥哥,从未单另唤过男子的字……还望往之哥哥莫要介怀。”   颜昔毫不介意地笑着摇摇头:“是往之失礼了。”   瞬间,颜昔觉得自己特没节操!好吧,自己怎么,像个变相的采花大盗呢?   ……   夜市上人山人海……   萧未雪好奇地望着一堆泥人、木头人,朝叫卖的老人问着:“老人家,可否做别的人像呢?”   老人笑呵呵地问:“自然可以。不知姑娘是否要做两人?”   萧未雪回眸望了望身旁的颜昔,忍着叹息轻声道:“一个人罢,不会有人同我一般稚气。”   颜昔闻得此语,心中一酸,道:“做两对罢。”   萧未雪怔怔地望着颜昔,颜昔定定地望着她,道:“你一对我一对。可好?”   萧未雪欢喜地点点头,回身对老人笑道:“老人家,我们要两对,嗯……一对木头人,一对泥人。不知何时可来取?”   老人微微笑着:“三日后罢。”   萧未雪随即与颜昔商议:“往之哥哥,可不可以你来收下泥人,未雪藏着木头人?”   颜昔英眉微蹙,她居然连自己不喜欢泥巴都知道,还需如此恳求般地商量?颜昔佯作生气般,不悦地挑眉道:“为何你不愿收着泥人,莫不是嫌脏?”   萧未雪慌忙摇头:“不,不是的。”   继而,她低首,嗫嚅的话语有些微湿润的感觉:“未雪手笨,怕摔坏了。木头人会比较结实一点,应会放的久一些。”   她多想说:因为往之哥哥不喜欢未雪,不见得会留下,那么,不若将结实的留给自己,多保存些时日罢!她不会知道,自己心底嘀咕的话,已然说了出来,虽说声音极轻极轻,但颜昔何等功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颜昔侧耳,陡然蹙眉,拂袖大步向前,冷冷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萧未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忐忑地跟随着颜昔。渐渐出了集市,低着头不敢抬眼。忽而觉得身子一轻,颜昔将食指放于唇间,示意其勿要开口。   随后,听得四下黑暗之处窸窸窣窣的声音。萧未雪慌张地缩入颜昔怀中,颜昔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耳语道:“莫怕。”   颜昔处理掉所有埋伏,仅留一名少年,颜昔轻声道:“念你年幼,我不作计较,你最好莫要回去了,省得派你们来的人觉得你们办事不利,杀了你出气。你走罢!”   那名少年跪下身磕了头,轻声道:“多谢不杀之恩。”   王家人真是难缠!明明那件事情已处理好了,偏偏揪着不放……   ……   “往之哥哥,可以下来了么?”糯糯的声音。   颜昔方回过神来,自己还将萧未雪扔在长亭上呢!   远处的灯火阑珊,映于萧未雪姝颜,颜昔看得失神,不由想起了方才萧未雪那几句自言自语。他心疼万分,如此痴情的女子,可不是像极了自己么?!   颜昔抱着萧未雪软语道:“未雪,我心中有一件未了之事,待了结之后,便娶你。可好?”   萧未雪震住,欣喜地点点头,靠在颜昔怀里,索取着温暖。忽地,萧未雪记起了,抬眼望着颜昔:“万一,禄哥哥不许,要怎么办?父离开后的五年间,哥哥一直待未雪极好,若是哥哥不同意……”   颜昔柔声安抚:“无妨,我先将心事了却,再求父去向萧侯爷提婚。”   萧未雪好奇地望着颜昔:“往之哥哥不是不喜欢未雪的么?为何,却……”   颜昔唇角一勾,魅惑地笑道:“我只说我动心太难,并未说过不会动心罢?”   他凝视着怀里的人儿,忍不住抚着那微红的脸颊。他总也未曾说起,自己是何等了解何谓爱而不得,更是何等心疼这般心细敏感的女子。而自己口中的心事,何止是心事那等简单?近乎成了心病啊!   萧未雪不解地抚着颜昔的几欲拧成结的双眉:“往之哥哥,想到什么了?”   颜昔回过神,淡淡笑道:“没什么。夜市将近,还有兴趣逛么?”   萧未雪如同小鸡啄米般:“难得往之哥哥来一趟洛阳,定要一同逛完!”   颜昔望着那欢快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哑然之间有些许宠溺。   宠溺……这个词,似乎只有那个人身上才会被人用到,而自己方才不是宠溺,又是什么?宠爱?疼爱?呃……罢了,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了……不知是自己词穷,还是真的想要疼惜这个女孩子。   “小姐,侯爷来信,命属下们带着小姐回府。”那名被颜昔划破脖颈的男子递上一封信,毕恭毕敬地立于萧未雪一尺开外的地方。   萧未雪欲开口道:自己都看过了方交与我,是想以哥哥来压我不成?但,萧未雪忍了忍,到底,他们一路保护自己也不容易。遂,萧未雪淡淡道:“风,还未给哥哥回信罢?”   唤作“风”的男子已然知道萧未雪的下文,仍旧恭敬道:“是的。小姐若不愿回府,属下与其他三人,自当依旧竭力保护。”   萧未雪望了望风的颈子,轻声问道:“伤口还未好?”   风面色尴尬,低眉道:“呃……即将愈合了,多谢小姐关心!”   风身旁的男子轻声道:“那一日风为小姐试汤,有过敏的迹象……”   风厉声道:“月!住口!”   萧未雪一惊,忙上前细细查看,风却避于一旁,撞到了颜昔。正欲道歉,却闻颜昔轻声道:“不严重,瞧来确是将愈合了。”   萧未雪对于风严厉得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有些无奈,更多的是不解:“风,如此谨慎避之,莫非因我来历不明?”   风慌张下跪:“小姐,风未敢如此,只是五年前萧丞相故去时候曾命属下务必尽心呵护小姐,故,多年来未敢出错。望小姐恕罪。”   萧未雪蹙眉,望向颜昔,见他递上一个安然无谓的微笑方安心,轻声道:“罢了,往后不必为我试汤了,我的身份一直被你们小心保密,再者,我本就毫无秘密,不会有人害我的。”   “是侯爷命你回长安城了罢?”颜昔不痛不痒问着。   萧未雪悻悻地点了点头:“不想回去。”   颜昔微笑道:“那你如何回信?”   萧未雪低眼:“不回了。他问起了我再说罢。”   颜昔望了望夜市,已然灯火萧疏。轻声道:“夜市散了。”   萧未雪急急跑入闹市,望见有一支竹笛,随即买下来。   两人离开了夜市,来到了洛水河畔,萧未雪将竹笛递给颜昔:“往之哥哥,可以吹一首曲子么?”   颜昔浅笑着接过竹笛,开始吹奏,曲子中可以感受出乱世硝烟中的宁静,而后的有着义无反顾的决心。四下寂静无声,皆是望着那个闭眸凝神的男子,而那男子却似颇为陶醉。   一曲方罢,萧未雪不由鼓掌,轻笑道:“往之哥哥,这首曲子为何名?”   颜昔静默地瞅着萧未雪:“《天下》。”   萧未雪好奇地问:“可有填词呢?”   颜昔微微一笑拔剑起舞,开始唱起来:   “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   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   挥剑断天涯   相思轻放下   梦中我痴痴牵挂……”   ……   ……   落剑收势,颜昔负手而立,望着空中的明月,心下仍是悲凉万分。我多想,我便是你的整个天下啊!可惜……   萧未雪望着那苍凉的面容,别样难过:“往之哥哥。”   这一声轻柔的呼唤,更是搅得颜昔的心痛得无可遏制。颜昔沉默良久,终于回首,微笑道:“夜深了,回去罢。”   萧未雪制止道:“往之哥哥,未雪一直好奇:为何,你总喜欢装作很邪恶的模样呢?起初,未雪是真的惊骇着了。后来,未雪总是觉得往之哥哥欲掩饰什么。”   颜昔淡漠地望着她,不开口。   萧未雪便继续道,“往之哥哥,是有心事罢?哦,既是往之哥哥不愿说起,未雪便不问了。”   颜昔缓缓阖上双眸,叹口气:“未雪,有些事,无以言说。”   萧未雪凝视着颜昔深深压制的悲痛,不再言语,只默默地立于一侧。颜昔终于睁开了双眼,望着眼前无措的人儿,心下一片愧疚。   蓦地,颜昔笑了,道:“未雪,抱歉,再等等我。”   萧未雪轻轻点头:“往之哥哥,未雪说过不急的,那便一直等下去,待往之哥哥心事完结,再说。”   颜昔望着眼前的坚定眼神,似是望到了自己……   等待,恍若一个久久未能醒来的梦,冗长拖沓,遍体鳞伤却仍旧不得不逞强欢颜。若是如同勿虚与谭蓁二人那般的等待,即便是相思成疾,亦是甜蜜的。只可惜,这不是……这隐忍的痛苦,只有自己深知。   他不是装作邪魅,只是不得不放纵自己,否则,他害怕自己失却了理智,尽管已无理智可言。而,如何心痛,亦不可落泪,尤其在女子面前落泪。萧未雪一声声的“哥哥”,不免令他忆起了如玉唤自己的时候。   哥哥。此二字,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己此生已是男儿身。而他第一眼见着那双温柔的眼眸时,他的好奇与欢喜,轰然化作灰飞。   颜昔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仿似陷入了回忆的漩涡,不可自拔,不可觉醒……   那是十年前的长安城……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只有情难死   十年前,高祖皇帝正式自栎阳迁至长安。后,于未央宫中宴请群臣宾客。   因着一对双生子的恳求,颜路便带着儿女来至都城游玩。   “哥哥,我去小解,麻烦同父说一声啊!”颜如玉不等颜昔反应过来,便倏地没了踪影,空余颜路疑惑的眼神,颜昔只得如实交代。   颜路微微蹙眉,轻声道:“昔儿,去看着如玉,莫要容她胡闹,此处不似桑榆城。”   颜昔领命。到底是亲父啊,一个眼神就能猜出来女儿是去干嘛了!   ……   颜如玉怔怔地望着雅致而贵气的大门,上有三个字——“留侯府”。她轻声念叨着:“留侯?听闻留侯姓张……咦,父的师弟不也姓张?虽说姓张的人无数,但自己只能想出这个名字了……张良!?”   颜如玉惊讶地直呼着最后这个名字。   还不等她再如何抒情,便闻得一个带着火星的声音喝道:“大胆,侯爷的名讳岂能随意直呼!”   颜如玉不由讶异,原来自己猜对了啊!但,何必那么凶嘛!颜如玉嘟起嘴:“我并非直呼你们的侯爷,呐,这天下,同名同姓数不胜数呢!我的师叔就叫张良,我忽地想起来了,随口唤一声,不可以啊!”   那名男子怒了,欲抬手揪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   忽闻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阻止道:“住手!”   颜如玉好奇地瞅着不远处的马车,亦是简单而别致的。   只见从马车上走下一位颇为儒雅的中年男子,明亮的眼眸透出天人般的睿智,似有些病弱般,轻咳了两声。   那人对身侧的下属淡淡道:“你们先退下。”   颜如玉稀奇地望着这个传说中的谋圣,那双眼眸中已然是锋芒尽敛的色彩,暗自透出一股沉稳。   张良蹲下身,朝着颜如玉淡笑道:“你方才说,你的师叔与我同名。不知,你父如何称呼?”   颜如玉慌了,故作镇定道:“侯、侯爷,如玉一人无视尊卑之别,还望勿要牵连家人。”   张良却笑意愈浓:“你叫如玉?呵呵,若是姓颜,便更好了。容颜如玉。”   颜如玉惊奇地望着身前的男子,挠了挠头:“咦,你怎知我姓颜?”   张良稍显讶异:“你果真姓颜?你父?”   颜如玉轻笑:“我父——”   “如玉,父命我唤你回去,还不快走!?”颜昔语气温柔,一点不似训斥。   颜如玉忙跑至颜昔面前,抱住颜昔的胳膊:“哥哥,他也叫张良!”   颜昔震愕地望着那名身着深蓝色华服的男子,那双饱览沧海桑田的眸子,全然不似当年的轻狂不羁。原来,一个人的蜕变,总在不知不觉间。颜昔收回了双眸,行礼道:“见过留侯。”   张良轻笑:“呵呵,你倒是谨慎知礼!你唤作什么?”   颜昔低眉,温和地笑着:“颜昔。方才侯爷问起家父,他叫颜路,字子路。”   张良会让于心,望着颜昔眸中熟悉的色彩,笑道:“昔儿,你倒很像二师兄呢!既是师兄之子,便唤我一声师叔罢!”   颜昔毫不客气地行礼问道:“师叔好!不知水夫人可好?”   张良讶然地望着颜昔,微笑道:“淑子很好。”   颜昔定定地望着张良眸中深藏的爱意,心下煞是轻松。   张良深感好奇,这颜昔,远比自别处听闻的、10岁时候的师兄愈稳重。不,确切地说,是那双眸子显得愈苍凉。而眸中另外的一抹色彩,却更是令张良于心中轻叹。   正当此时,一名女子立于大门口:“子房,听闻遇见故人了,何不请至府上作客呢?”   张良回望着那美丽温柔的女子,浅笑道:“淑子,我欲亲自去请师兄,你先去命人准备罢。”   女子会意地点点头,转身入了侯府。   张良对颜昔道:“且带我去见师兄罢。”   颜昔默然颔首,若相识多年一般无需言语,径自带路。   张良不由惊讶,却更多是一番回味。   颜昔瞥了一眼暗自忖度的张良,亦是微微一笑,心下已知张良此刻定然在慨叹: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来!张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那一世我曾负你,现如今,你已娇妻在侧,真好!   “父~”颜如玉娇嗲地唤着那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有些许责备,语气却是温和:“如玉,又去何处胡闹了?”   继而望见颜昔带着一名已不惑出头的男子,正欲开口,却闻张良先唤了一声:“师兄,可还认得子房么?”   颜路微微震惊,转而一笑:“那一别,已十几年了。”   张良慨叹:“是呢!难得重逢啊!不知,二嫂呢?”   颜路神色晦暗,微微低眉:“她十年前便过世了。”颜路望着鬓边已隐隐有几丝白发的张良,不由叹道:“这多年来,你心下是颇多愁绪啊!”   张良轻声笑道:“呵呵,师兄不亦是如此么!师兄,随子房回府叙旧罢,淑子已命人准备了酒菜。”   是啊,可怜白发生!颜昔心下自顾自地难受,不知母亲究竟是何人,令得颜路斑白了发鬓。他心中正是千回百转地痛着,忽见天空一道闪电,随即,雨滴开始砸落。   雷声轰隆,滚滚而来。雨起初颇缓,后来渐渐转急,愈下愈密。颜昔隔着厚重的雨幕,似乎再不曾见过这般的大雨,不由出神。   颜昔随口叹道:“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颜如玉于一侧轻声道:“哥哥,现下是秋天,哪里来的东风?”   颜昔不回头,只阖了阖眼:“梦里。”   颜如玉愕然,只道哥哥是方才随着张不疑偷喝了酒,径自说着醉话呢!遂不予理会,一旁去找会哄小孩的水夫人带着嬉戏。   颜昔倚着柱子坐在长廊的木栏板上,拭去唇角的眼泪,痴痴地望向天空,蓦地笑了。雨滴随着秋风吹拂到了面颊上,颜昔眯着眼,望向雨幕。不知为何,自再次见到那双温柔得近乎可以滴出水来的眸子,自己似乎可以觉察到,心,渐渐死去。   雷一声声接得颇紧,颜昔不明白,这深秋的雷声为何如夏日一般急促?催命么?不过,他知道,很快,明年长安城便有人要死了。这雷声是在为其鸣冤么?然,即便冤枉又如何?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功高如韩信,又如何能逃脱此命,何况还有那高后吕雉,又有这成败萧何的萧何呢?彭越,均是如此悲哀的结局啊!可怜后来英布造反未果,亦是落得被诛的下场……   狂风骤起,雨打在脸上,颜昔紧阖双眸,静静听着急雨打着窗户:“可惜和风夜来雨,醉中虚度打窗声。”   颜昔淡淡望着与张良叙旧的颜路,心中更是无限悲凉。颜路……颜路……   颜昔不敢将这两个字念出声,深深地咽下去…   ……   ——————————————————————————————————   “往之哥哥?”一旁的萧未雪拽了拽颜昔的衣袖。   颜昔回身望了望萧未雪,有些迷惑:“未雪,怎么了?”   萧未雪却更疑惑:“你脸色好难看,身子不舒服?”   颜昔强颜一笑:“回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无妨。”   萧未雪沉默了,只得于一旁不再开口。   颜昔忽地发觉,自己似乎无需再多想了。何苦呢?   一阵疾风,吹得落叶萧萧,呵,真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啊!颜昔望了望洛水河中倒映的明月,又望着萧未雪静默地面容。   颜昔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道:“未雪,我飘荡江湖,只怕未能给你安稳富足的生活。”   萧未雪轻轻摇头:“未雪只愿陪在往之哥哥身旁,别无所求。”   是的,我不求安稳富足,甚至不求你爱我,只陪你左右,即可。   颜昔不语,他岂会不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若前者无法实现,那,即便仅有后者,亦是好的。说到底,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心愿呢?只可惜,终究是无法实现。   “再者,往之哥哥可教未雪剑法啊,未雪会竭力学习,不成为往之哥哥的累赘。”萧未雪微笑着望向颜昔。   颜昔微微沉默,如同那一世他教习自己剑法一般,折下一支竹,递与萧未雪。他轻声道:“未雪,日后,莫要称自己为累赘了,你并非我的累赘。”   萧未雪眸中闪烁着点点泪花,接过那支竹,认真地跟着颜昔的剑招。萧未雪异常聪颖,领悟得极快。   颜昔想说:未雪,即便我未能给你太多太多,包括我整个的心、所有的情,但是,我一定不会负你!但颜昔始终未开口,因为他深知,承诺不若行动来得更实际,自己又何苦先哄着她呢!娶,是一定会娶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但,绝不会超过三年!颜昔觉得对不住她,但,若是自己开口询问,她必是回答无妨……   自己又岂会不明白:对于心底深深喜欢的人,这一世,已然是注定了遥望一辈子的啊!只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但,真的渐渐死心了。   我,会死心的……   ……   颜昔蓦然觉得好奇,难道是狗血的“英雄救美”么……于是,他便开口问道:“未雪,如何会喜欢我这样一个人?”   萧未雪微微一笑:“因为,往之哥哥邪魅的坏笑之中总会透出一丝别样的无奈,而冷然的决绝眼神内总夹着一许莫名的悲伤。我不知,往之哥哥究竟有何过往,或者说,是怎样的一份爱情?我是个不接触世事的小姐,许,会有许多人说我不懂人心。是的,我不懂人心,但,我懂情啊!”   他微微皱了皱眉,无奈?悲伤?呵,这原是缠绕自己两世的几个字,想不到会被这15岁的小姑娘看出来了么?   颜昔随意问一句:“你何时回长安?”   萧未雪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呵呵呵呵……不知……”   颜昔又问:“那,你如何出来的?”   萧未雪更是尴尬,低首轻声道:“呃……起初我自己溜出去的,二哥得知后,便命风与月暗中保护,云与霞随身照料。”   颜昔略略抬了抬眼,瞅着这个萧家小姐,仿似见到了那一世的自己,调皮可爱的自己。颜昔笑了笑:“出来几个月了罢?”   萧未雪抿唇,点点头:“三个月了。”颜昔稍作思量,道:“我送你回去。”萧未雪急了,抓住颜昔的手臂:“往之哥哥,不要,未雪不想与往之哥哥分开。”   颜昔欲劝她,而对上那一双近乎乞求的眸子,终是狠不下心来。罢了,风、月也算是少有的高手,云、霞亦是颇为细心,想来会将其照顾得无微不至。   颜昔轻声道:“未雪,我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你若想回府,我便送你回去。你若欲留于洛阳,我亦不便强求。但,决不可与我同行。”   语气虽是温柔,却是不容反抗的命令。萧未雪望着那双坚决的眼眸,只得放弃了哀求,毕竟自己不会武功,莫要去给他添乱了罢?萧未雪不作声,只默默点头。   初冬的天气有些冷,这漠北边界已然是白雪纷飞了!关于王家之事,自己需要去好好再作一番处理,若是可以,仅仅是一场比武便可以搞定!若不可以,便需要一番危险行动了。未雪绝对不可以随同,自己并未有那么强大,未有能力护其周全。若是未雪出了意外,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折腾呢!何况,这江湖与官家之事扯到一起……   至于勿虚那里,在他重新到达洛阳之时,不出意外,自己应该亦是能够赶到的……   颜昔望着茫茫雪地,心中别有一番思量。   果然,意料之中的,仅仅是一场决斗而已。颜昔心中甚是欢喜,王家与匈奴有些许来往,自己应邀加之应雇残了王家老大。若非上次粗心,王家人岂会知道是自己呢?若非欠了人情,亦不会担下此等伤人之事了……麻烦!自己穷人一个,无法用钱搞定,那便赌命好了。王家请的人,于漠北,是极为有名的人物了。此次,怕是要恶战一场了……   这绝对是难以忘却的一场比试,如若输,留下的便是自己的命。他深知,不可以输,萧未雪还在洛阳城等着自己。   那是两柄弯刀,如同飞镖般灵活地穿梭于空中。颜昔脑中晃出一个名字——“圆月弯刀”?呃,自己也忘了是于何处看见的……   走神的瞬间,一柄黑色的弯刀飞至身前,颜昔提剑一挡,只能护得心前,后背命门大开。不得不使用绝招,那是最凌厉的必杀技。但,颜昔最终未使出所有的力量,仅是重伤了那人,并未下狠手。颜昔觉得自己着实见闻颇少,竟是不知此次的漠北之鹰乃是一对夫妇。   那名异族装束的女子下手极狠,颜昔方才大意受了伤。此刻,与这女子打斗有些吃力。   而,仅片刻,决战便结束了……   颜昔借着手中的含光剑支撑着身体,半跪着于沙漠上,轻轻捂着胸口,唇角的鲜血丝丝沁出,那女子亦伤得颇重。好吧,此次若非见识短,亦不会马失前蹄了。好吧,所谓的马失前蹄,还是自己的能力不够啊!亏得未雪没有跟来,不然……   颜昔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踏上了归程,风雪渐渐大了,回去的路显得有些艰难。风一更,雪一更,颜昔尽量不动真气,一步步向前,真心是步履维艰啊!终于,远远地可以望见洛阳的城头。似乎自己这一路跋涉,一直未曾管过这伤处,既是离得近了,便坐下来疗伤好了。待到体内真气循环几周天,加上随身备用的伤药,好歹恢复了些。遂再次起身。   快了,快了!   ……   许是心中莫名的责任与心疼,颜昔只觉得,这疲惫的身心,有些然的迷茫不知所措。在心底一遍遍地问自己,何苦呢?!这样反复,只是令自己愈加疲倦。从未想过,原来,当心累的时候,对于肉体的伤口,是如此麻痹。   是的,我似乎累了。却并非是喜欢得累了,是无奈所致。累么?因为不能去爱么?再次反问后,自己心里亦给不出答案了。   原以为,同学说过的那句“愿天下有情人最终成为走散多年的兄妹”是足够残忍,后来发现,这种突然的痛纵然会令许多狗血剧中的恋人死去活来。但,比起明知不可以却无法离开而长年累月的痛,似乎也更容易接受……   原来,长痛真的比短痛要痛么?   我穿越千年而来,只为遇见你,却是作为你的至亲!没有风花雪月,却是灯火阑珊,而蓦然回首处的那个人,是原就不该有任何想法的……这样狼狈魂穿的,算什么?   脑子一片混乱,眼前偶然会飞掠过萧未雪姣好可爱的面容,亦会飞掠过楚莫潇洒豪放的笑脸。但是,均无那个自己喜欢了两世,却从来不敢直呼姓名的人的面孔更清晰。   我选择了离开,我希望自己这般遥望,会渐渐淡忘。   至于萧未雪,那样单纯温柔的女孩子,尽管自己的灵魂是疲乏的柳昔雨,也不忍负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人事音书漫寂寥   “胡闹!”颜昔厉声喝道,抱着怀中的女子安然及地。   萧未雪低首,怯怯道:“对不起,往之哥哥,未雪……”   颜昔不忍心再责备,柔声道:“你不会轻功,如此之高,若有意外……怎的会想起来此?”   萧未雪咬了咬唇,抬眸望着颜昔:“勿虚哥哥说,这种药对往之哥哥的伤有好处……”   颜昔白了一眼楚莫:“你这么有心,何不亲自为我采?!”   楚莫噎住:“往之,我亦不知未雪会独自跑到山上来采药啊!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冤枉!”   颜昔闷闷地瞪楚莫一眼,似是在说“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别以为我不知道”,却又不似。颜昔松开了手,捂着胸口微微咳了几声,唇角沁出一丝鲜血。   萧未雪慌忙道:“往之哥哥,未雪去煎药。”   楚莫戏谑道:“未雪,放心!这点伤,他不会有事的!”   颜昔憋红了脸,愈是咳得厉害。   楚莫遂道:“我不说了,行不?伤口在愈合呢,别动气嘛!”   颜昔趁着萧未雪不注意,一脚踹向楚莫,楚莫吃痛,转身看着装无辜的颜昔,萧未雪好奇而担忧地望着楚莫。   无奈,楚莫只得强颜欢笑:“嘿嘿,没事没事。”   待萧未雪去煎药,楚莫便开始整颜昔:“小子,你的伤我看过,现在应该没事了,还装啊!”   颜昔推开楚莫:“刀伤的确不重,是内伤恢复得有些吃力。”   楚莫蹙眉:“已是两月多了,竟然还未痊愈,你伤得确实不轻啊!”随后,他抓来颜昔的手腕,细细把了把脉,“来,大哥来替你疗伤!”   颜昔沉默不语……   ……   萧未雪端着药走到几案旁放下,出门欲开口唤楚莫与颜昔,却见一个七尺男子立于门口。萧未雪惊震地望着眼前剑眉星目的男子,咬了咬唇:“二哥,你怎么会来?”   萧延轻声道:“大哥抽不得空,我便来了。大哥的书信,你未收到?”   萧未雪低眉:“收到了,但是,我不想回去。”   萧延蹙眉:“萧家三小姐,随意跟着流浪汉四处漂泊么!”   萧未雪开口反驳:“往之哥哥不是流浪汉!”   萧延挑了挑眉,轻声道:“那是什么?”   “未雪,定侯爷说得不错,颜昔确是流浪人,不必辩驳。”颜昔微微行了行礼。   萧延轻笑:“颜先生不必多礼,不知令尊是?”   颜昔神色黯然,轻声道:“家父颜路。”   萧延微微吃惊:“原来是颜老先生之子,方才延多有失礼之处,还望颜先生见谅。”   颜昔微微笑了笑:“定侯爷不必客气。且带未雪回府罢。”   萧未雪抓着颜昔的手臂不松手:“我不回去!二哥,大哥不是觉着未雪碍眼么!”   萧延没好气道:“原来,还在生闷气不是?”   萧未雪落下泪来:“我不生气,只是伤心。二哥告诉未雪,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野丫头?”   颜昔掰开萧未雪的手:“未雪,此乃萧家家事,我不便在此。听话,别闹。”   楚莫与颜昔去往房外,这是谭蓁的小屋,楚莫决心在此定居。   颜昔轻声问:“勿虚,为何不愿离开,反而要在伤口上撒盐呢?”   楚莫轻声笑道:“往之,因为我是最后一次陪着阿蓁了。我答应了小师妹,待到秋日,便陪她去南方。”   颜昔愕然,皱了皱眉:“你,愿意娶她了?”   楚莫摇了摇头:“我没有再娶妻的打算。只是,她得了一种病,希望我可以陪她过完最后三年。”   沉默,万分的沉默……   良久。   “往之,是否我楚莫命不好,本就该孤身一人?故,身侧的女子才会薄命?可,为何不是我早些死,偏是……”   “我明白,你心里不是滋味。”   ……   楚莫跪在谭蓁的墓前,抚摸着石碑上的几个字“爱妻谭蓁之墓”。随后,开始自顾自地灌着酒:“往之,若你未受伤,方可与我一同饮酒了。”   颜昔笑了:“你这个醉鬼!我都不晓得,嫂子是怎样的大度,方能容得下你!若我是女子,亦不会嫁与一个酒鬼啊!”   楚莫呵呵傻笑:“往之,你小子别在阿蓁墓前瞎说啊!”   颜昔提来酒坛:“我舍命陪君子了!干!”   楚莫赶着颜昔:“一边儿去,你身上有伤,别闹!我虽是醉鬼一个,但,阿蓁说的,我都记着呢!办危险之事不饮酒,有伤在身不饮酒,与女子独处不饮酒。这是她给的规定!这多年间,我一条都没犯过!”   颜昔闷闷地回答:“是,一条都没犯过。”   颜昔亦无法忘却亲眼见着谭蓁死去的那一日,何况是楚莫。   ——————————————————————————————————   那是谭蓁的孝期方满,楚莫欢喜地欲准备结婚事宜。谭蓁19岁,楚莫21岁。楚莫父亲寻到了楚莫,不知为何,楚父口气软了下来,那个什么小姐的语气亦是软的,好歹,共事一夫亦可啊!   楚莫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父亲不必劳心了,勿虚除了阿蓁,谁也不娶。”   楚父与那蛮横的小姐便不再逼迫,仅是祝福楚莫与谭蓁二人。楚莫想来是欢喜得过了头,竟未察觉到古怪与不妥之处。颜昔心中却有些莫名地担心……   婚前一日,吕小姐拽着楚父对谭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足足唠叨了半日之久。颜昔等着楚莫去集市而归,实在等得无聊,便去寻楚莫的小师妹霍仙如,那个看似野蛮的丫头。   偶然听得楚父对谭蓁轻声道:“阿蓁啊,并非老夫有意欺负你一个弱女子,只是,当年你父亲因楚家落魄,早已提出退婚。我心痛患疾,一直未能履行,直至日前,身子痊愈,方前来。这,是你父亲生前交与我退婚之物。关于勿虚,你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若勿虚娶得吕小姐,他日定当光耀门楣啊!我亦可为你另觅好的夫婿,可好?”   颜昔忍不住欲开口,谭蓁先发现了他,暗暗发来一枚银针,封住他的穴道。   只听谭蓁低眉,道:“楚伯父且安心,阿蓁心中自有定夺。”   吕小姐啜泣着,开口道:“楚伯父,别再骗着阿蓁姐姐了!阿蓁姐姐,听闻你功夫不错。勿虚身有痼疾,听闻南方天谷有一种灵药可医治,是以红黄绿三种颜色成花,开于崖壁上。勿虚的时间不多了,他虽是表面愿与你同窗共好,但心下一直犹豫,他怕你得知后伤心,便要楚伯父将退婚之事说与你。我不忍骗你,便只好如实交代了。勿虚的疾患,拜托阿蓁姐姐了!”   果然,什么大道理亦不如这多年来纠结着谭蓁的心病,更起作用了。   痼疾,是的,楚莫与颜昔一样,身有旧疾,始终未能治愈。故,为了发病之时的痛楚,楚莫喜醉酒。   然,天谷,那是一处绝地,地势险要也就罢了,现今乃多雨季节,山路恐怕极为危险。若山上再滚落岩石,后果不堪设想。这个吕小姐,好歹毒的心!颜昔动弹不得,待那个野蛮师妹霍仙如好奇地望着颜昔时,颜昔却是方将银针逼出去。缓过片刻,颜昔得以急急说明。   而此时,谭蓁早已绝尘离去了几个时辰。   归来的楚莫望见楚父与吕小姐被点穴,不由讶异。而待他发现几案上颜昔与霍仙如留下的竹册时,恨极了眼前这两人,遂策马去追寻那离开的三人。   ……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愈下愈大,阻断了去路。   一片濛濛的山林,雾气萦绕。已经追了七日了。若非这大雨时停时急,亦是不可能还未寻到谭蓁了。   楚莫心下恐慌万分,莫名地颤抖了一路。这一路晴一路雨,颜昔与霍仙如亦未能追上谭蓁。   终于,谭蓁到了天谷山麓,若要入得天谷锋,须待晴日。天谷虽被称作谷,只是因其山峰略低于四周的山峰,成谷之态。多日的雨,终是住了,楚莫追上了颜昔与霍仙如,却离谭蓁仍有些距离。   雨后的彩虹,架于山间,甚美。三人终于见到了谭蓁,隔着一条弯道,遥遥相望。   楚莫喊住了谭蓁。那绿衣女子似乎煞是震惊,怔怔地望着驰马飞奔的楚莫。颜昔与野蛮师妹则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随,有说有笑。   忽而,空中一声炸雷,响彻了整个山谷。   霍仙如先惊觉:“阿蓁姐,快躲开!”   颜昔与楚莫惊震地仰首,望了望巨声传来的地方,只见一块巨大的岩石自山顶滑落。那山坡近似垂直,岩石滚落的速度甚是惊人!谭蓁尽可能地用尽全力往前跑,而就在楚莫快要接触到谭蓁的瞬间,另一块岩石滑落。   谭蓁一掌将楚莫阻隔至三尺开外,而那灵药,却不知何时插入了楚莫的衣襟上。坠落的岩石擦着谭蓁的身体坠入谷沟的江水中。谭蓁抓住了树枝,并未坠入谷底。   空中有碎石落下,谭蓁爬上了嶙峋的山路,跃至楚莫身旁。而偏就在倒地之时,又被碎石击中   颜昔与霍仙如一边躲避这天上降下的石块,一边去配合楚莫救谭蓁。四人终于离开了天谷。谭蓁于楚莫怀中,已奄奄一息,楚莫望向颜昔,颜昔为谭蓁诊过脉,虽心中颇为痛苦不忍,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谭蓁却微笑着:“勿虚,我早前便听得老医者说起过这种药……只苦于不知道地方,一直未能取得……”谭蓁轻抚着胸口咳了两下,鲜血便溢出,“我不想你死……勿虚,我不要亲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我是个懦弱的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对不起……我不想一个人悲凉地唱着那首《葛生》……”   楚莫轻轻地抱着怀里的人:“那么,你就忍心我一人痛吟《绿衣》么?阿蓁,我错了。不要走……”   谭蓁对于楚莫的脾性素来了解,弥留之际亦喃喃不止:“勿虚……我只许你为我伤心三年……否则即便活着……亦不嫁与你……三年而已……三年……三……”   ——————————————————————————————————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突然传来一个清幽的女音,穿破了漫漫黑夜。那是那首谭蓁不敢唱起的《葛生》,听得声音,像极了谭蓁。待那女子渐渐近了,颜昔方看出,是霍仙如。颜昔眉头紧锁,是的,楚莫一直将那谭蓁用命换来的药栽于谭蓁的墓前,他的痼疾比起霍仙如的病,好不到哪里去。   楚莫亦是泛着微微醉意,声音哽咽地唱道: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三师兄……”霍仙如犹自落泪,“你如何对得起阿蓁姐啊!”   不知楚莫是旧疾发作还是醉意太深,已倒于地上,紧阖双眸。颜昔蹲下身为其切脉,只是醉酒而已,方安下心来扶着他去卧榻安睡。   颜昔望着楚莫沉痛的面容,不由道:“勿虚,忘了罢!放手罢,她已经不在了啊!”   楚莫似乎梦见了那个日夜思念的人,喃喃道:“阿蓁,我错了,我答应你,过了今夜就忘记。你莫生气……”   颜昔此刻在劝说楚莫,又似在劝说自己,他一遍遍地劝着:“放手罢!”   只是,自己始终无法做得到……   清晨,阳光静好,温和得几欲催人入眠。   楚莫醒来先问道:“往之,未雪呢?”   颜昔淡淡道:“随定侯爷回府了。”   楚莫诧异:“你为何不留下她?”   颜昔慵懒地坐在长亭内:“我只想放手之后正大光明地迎娶她,等待的时间不多,两年足矣。”   楚莫轻声道:“你死心了?”   颜昔微微勾了勾唇:“我之心本就从未存活过,只是不甘而已。不过,会彻底死心的,很快了。你呢?”   楚莫怅然一笑:“昨日是她第三个忌日,我答应她的,只等她三年,三年。她的话,我不敢不遵循。”   颜昔有些迷茫地望着楚莫:“勿虚,来世……真的有来世么?那么,我来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辛苦?”   楚莫笑了:“我不知。许,是安慰自己而已。”   颜昔笑道:“前世今生,我似乎缺一点什么来看透。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觉得我快要看到尽头了。”   楚莫轻轻拍着颜昔的肩膀:“你缺的,是一个让你放得下的承诺而已。”   颜昔抬眉,望着朝阳下的楚莫,别有几分刚毅与柔软的面庞,全然是安然的神色。颜昔迎着太阳望去,敛眉问道:“莫非,正是因为嫂子临终前的话,方令你死心的?”   楚莫纠正道:“往之,不是死心,是放下。死心,并未有放下如此坦然。”   颜昔不解地望着楚莫:“死心是什么感觉,放下呢?”   楚莫沉默片刻,道:“日后,你会明白的!放下,要比死心幸福得多!至于如何放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   颜昔有些纳闷:“你幸福是因为嫂子爱你!若自己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或者说,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呢?”   背后忽然传来了霍仙如的声音:“也会放下的。不过,往之,需要你自己去领悟的。我放下,因为,好歹我爱的人值得我去付出,值得我爱,虽然永远都不可能属于我,但,遇见他,便是上天给与我最好的恩赐了。不过,何为值得或不值得,并非旁人说了算,自己觉得喜欢就是喜欢的,觉得该放手便是该放手了,还是需要自己去寻找这个答案。死心,不是放下。”   霍仙如,与自己同是21岁,似乎远比自己要豁达得多!   ……   楚莫与霍仙如去了南方寻找医仙,不管是否可以痊愈,霍仙如觉得,即便是自己孤身一人,亦无不可。而果然,后来的她,是孤身一人。至于后来的后来,终是花落别家。   楚莫虽说将那谭蓁采回的药服用,却到底是痼疾,加之拖延许多年且常年饮酒,终究是未能治愈。   颜昔似懂非懂,只知道,许,不必再过多等待了。他只愿,自己喜欢的人安好,若还有期盼,便是希望亲朋好友都安好。他默默地瞅着洛水,思绪万千,觉着心里的那片乌云,似乎将散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有千千结   颜昔怔怔地思考着未来,缅怀着过去,心绪烦乱。曾经……那年那天……   ——————————————————————————————————   那是21年前,自己初来此世,一切均是好奇懵懂的状态,除了思维与感情。这一世的自己对于前一世,以及现代的事,都记得甚是清楚。是的,他记得那一世的颜盏,记得现代的柳昔雨。   可惜,不管是颜盏,或是颜昔,似乎都只能将这份感情沉默于心底。不论前世今生,我注定只能以一个沉默的姿势,假装满心欢喜地站成永恒。我每夜每夜地立于月光下,只为那曾经的15年养成的习惯——因为那个人不曾错过任何一个赏月的夜晚,只因母亲喜欢月色。然而,颜路从未告诉过母亲的姓名。   记得第一次问起颜路,他便失败了。那年,自己7岁。   秋风拂面,海风轻皱,浪花朵朵。   小圣贤庄自焚毁后重建,方满一年。   伏念为了重振儒家,耗费了颇多精力,颜路亦是于伏念身侧一直处理诸事,许多时候几日不合眼,随意一躺便是一觉。好容易忙里偷闲,颜路便会去那个小圣贤庄唯一存留的旧居——醉篁轩。不知他是在怀念张良,还是在怀念那段不得不从此处逃离的灾难时光。待到颜路的遥仙阁补建后,颜路便经常临海远眺,似乎如此,心情会好很多。   亦是这样一日,秋色正浓,颜路临海而望,眉宇间有些许悲伤跃然而升。   颜昔故作好奇的表情,问道:“父为何给昔儿取此名?”   颜路沉默片刻,回首望着颜昔不说话。良久,颜路轻声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你与如玉之名,均是取自其中。”   颜昔不解:“《诗经》那么多篇,莫非父只喜欢这两句么?”   颜路笑容清浅:“因你母亲的名字亦取自其中。”   颜昔怔住,但他明白,决不可直截了当地询问他母亲究竟是何名,否则连目前这份随和亲切之感亦无了,他会又一次陷入沉默的。遂,颜昔问道:“如玉之名呢?”   颜路微笑道:“是她起的名字。容颜如玉,呵呵,这一直是她对我偏爱之誉。她只说喜欢这个名字,我想,若还是那两句诗,‘雨雪霏霏’的‘雨’字,念第四声,意为下雪。她之名犬雨’字,如玉之名,便取其音罢!”   颜昔微微感叹:“原来如此!父可以直接说出母亲的名字么?”   却见颜路略略一笑:“昔儿,你且去做功课罢,我明日检查。”   颜昔无奈,便行礼,后转身离去。虽说第一次便失败了,但最终还是问出了一些东西的。颜昔并未料到,因为自己闲得无聊问了他母亲是谁,而父深深觉得自己八成是闲得没事干才会问起他心中的伤痛。故,日后他的学业,颜路便甚为严格,自己好似看见了伏念……   颜路,那个温和得近乎温柔的男子,却偏偏足以震慑得到小圣贤庄的所有弟子,包括我与如玉。他的所有想法,弟子们从不会认为有任何纰漏,这,也是伏念极为信任他的原因,他的心意,他的实力。这个淡泊随和的男子似乎从未特意显露什么。也许,除了张良、伏念,再无人知晓他的能力究竟有多少罢?只是,他心性太淡,若非见着伏念如此辛苦且碍着多年的感情,若非身为儒家弟子,亦不会如此尽心地协助罢?   颜昔不知自何时起,自己早已没有前一世那般弱的承受能力,如今当了颜路的儿子许多年,似乎已经习惯了唤他“父”。只是,每次唤颜路,都会有一抹自嘲地笑容潜在唇角,偶尔偷偷显现。为了避免这自嘲之笑被颜路发觉,颜昔的自嘲渐渐转换成为魅惑,而偏偏长相颇为柔美,脾性亦随颜路,自小便是秀气的模样,加之这样一股邪气的笑容,身旁的一些女孩子均会好奇,会说他是女孩,即便到了陌生的长安城,亦是未能逃脱此劫。或者说,长安城更加人多口杂?颜昔颇为无奈。   10岁那年,颜昔随着颜路,领着妹妹颜如玉来至长安城,也就是曾遇到张良的那一年。不过方入长安,便遇见了楚莫。那一年,13岁的楚莫早已拜师学艺,只是恰巧溜下山。   方入长安城,便有女孩子好奇地望着颜昔,议论纷纷。   “父,那个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   “阿母,那个哥哥好像女孩子哦~”   正说着,便有两名舞象之年的少年上前挑衅,颜昔不开口,此刻颜路去一旁寻找颜如玉,并未在身侧。   颜昔憋红了脸,只道:“我是男的!”   那两名少年开始放声大笑:“听这声音,娇怯怯的,总不会不男不女罢?”   而其中一名少年已然抬手,欲吃颜昔的豆腐。   颜昔咬了咬牙:“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此刻,颜昔还未出手,身前便当了一抹黑色:“喂,你们欺负小孩子!”   颜昔望着仅仅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少年,心生感激。三人开始动手,黑衣少年片刻便将那两名少年打倒。   颜昔笑道:“你身手不错啊!”   黑衣少年怔了怔,默默然瞅着颜昔的双眸,只觉得那双眼睛近乎与师父师叔那般淡然的笑意,却略显悲凉。楚莫失神间,颜昔出手挡了欲偷袭楚莫的那名少年。   “我叫楚莫,13岁。”黑衣少年全身均透出一股洒脱之气,“我在不远的山上拜师习武的,现下有空,便溜下山透透气。你呢?”   “颜昔,10岁。我随父亲,领着妹妹来长安城游玩而已。”颜昔行礼,低眉道,“方才多谢。”   “不客气!你,真的是男孩儿?”楚莫偷偷贴于颜昔耳畔说道,“别误会,是因为你的确长得很漂亮,呃……眼神也像女孩儿,我想确定一下。勿要生气啊!”   颜昔轻笑道:“是不是女孩儿我不知道,但若日后嫁与你,定然无后啊!”   楚莫猛地一笑:“你小子,好邪恶!”   颜昔坏笑着:“过奖了!”   楚莫正欲开口询问什么,却闻得一个糯糯的声音,娇嗔道:“你又溜下山了!”   颜昔好奇地望着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却闻楚莫赧然道:“阿蓁啊,师父教的我都会了,否则不会乱跑的!”   谭蓁拽着楚莫:“快回山去,师伯会训斥的!”   楚莫不忘给颜昔打个招呼:“昔弟,后会有期啊!”   颜昔礼貌地行礼道:“后会有期。”   ……   ~~~~~~~~~~~~~~~~~~~~~~~~~~~~~~~~~~~~~~~~~~~~~~~~~~~~~~~~~~~~~   回了小圣贤庄之后,又三年,张良回来了。那是高祖皇帝薨逝之年,韩信家灭两年。张良离开了长安,欲退世隐居。辗转至小圣贤庄,看望故人。   所有功高之人,最后的下场,有几个是安享晚年的?不知道姜子牙算不算是个例外呢?至于这名流百世的谋圣张良,许多人都称赞他激流勇退,可又有多少人想过他的无奈?颜昔不由想起了后来吕雉对张良的逼迫,求不到张良辅佐刘盈,便放火烧山……   ……   ~~~~~~~~~~~~~~~~~~~~~~~~~~~~~~~~~~~~~~~~~~~~~~~~~~~~~~~~~~~~~   冬风凛冽,骄阳无力。   伏念因积劳成疾,撒手人寰。张良归来后,只随着颜路前去祭奠荀卿与伏念。儒家已选了新任掌门,颜路这位师祖,终于可以将小圣贤庄交由新任掌门,自己去往江南寻找自己思念之人了。而张良,则欲自己问道求仙去!问道修仙,看似甚为悠然自乐,孰人可知那其中之无奈呢?见识过了彭越、韩信之死,又何必再留于那险恶的朝堂之中呢?他已然为天下百姓求得了安宁之世,无谓多留了罢?   每个人,似乎都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啊!   颜昔后来也未曾见过那个温柔贤淑的水夫人,听闻张良与颜路对话间,是已经逝世了。红颜薄命么?颜昔不置可否。颜昔偷偷瞥着张良,见到张良说起水夫人之时的哀思之情,心中便无限感慨:想必张良亦是用情至深的罢?乱世遇佳人,到了太平的年代,倒是没享得几日的福呢?   ……   同一年,颜路终于领着颜昔、颜如玉去了吴县。   江南的冬日,到底不似北方。颜路一日一日地站立于那块并无名无姓的墓碑前,似在沉思,似在缅怀。偶有飞雪洒落,颜路便于湖畔遥望,丛柳之间,她的墓,染着别样的红色,分外显眼——那是红梅。   颜昔只默默地陪同,偶尔抒情地吟几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颜路微微愕然,回首望了望眼前的儿子,有熟悉的神色于眸中闪烁。   颜昔急急地瞥了颜路一眼,低眉道:“父,昔去看书了。”   颜路默默颔首,继而略微沉吟道:“昔儿,先背一首《硕人》罢!”   颜昔不解:“父是想起了母,还是忆起了颜盏姑姑?”   颜路眉头微蹙:“盏儿……”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颜昔遵从颜路的话,背了《卫风硕人》。   “父,姑姑已离世,何苦再如此?当年她亦是自愿嫁与后氏,父亦无他法啊!”颜昔闷闷地埋着头,淡漠地劝解着。   颜路则是阖了阖眼,轻声道:“昔儿,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或多或少有些像盏儿。”   颜昔不语,他真心想说:哪里是像啊,明明就是嘛!但,只怕会更令他费解罢?是呀,那一世,好歹是女子之身,现如今,自己可是男的!魂穿可真心伤不起啊!   颜路咳了两声:“你且去看书罢。”   颜昔终于逃也似的溜走,远远地望着已是半百出头的颜路,心中不是滋味。人,便是如此老却的么?自己,还狠得下心离开么?但,不离开,又该如何呢?与其日日在其身侧饱受心酸地痛着,不若离开罢……   于是,两年后,他终于15了,终是离开了。他作为一个不孝子,抛却那个半百的父亲,离开了家。不孝子……没由来地想起了楚莫,他亦称自己是不孝子。是的,谭蓁离世后,楚莫恨极了楚父与吕小姐,与楚父断绝了父子关系,亦是再未归家。   ——————————————————————————————————   将所有旧事理了一通,颜昔觉得乏困至极,便随意卧于榻上入眠。   而此刻的萧府,亦是在回忆过往。   雨水顺着瓦当间流下,打落在石阶上,水花四溅。萧未雪别着脸,不理会萧延。几个婢女见着两位似乎在闹矛盾,亦不便多言,只得退下。   “侯爷回府了!”一名奴仆在门外高声向屋内喊着。   这不喊还好,一出口,萧未雪便欲躲开。   萧延拉住她:“你不是要听大哥讲出个所以然来么?”   萧未雪奋力挣脱开萧延的手,力道过大,身子便向后仰去。萧禄跨入门,见着她身形不稳,急忙接住她。萧未雪借力直起了身,推开萧禄,转身欲离开。   萧禄威严道:“站住!”萧禄接下了婢女递上的茶递与萧未雪,轻声道,“你火气不小,先喝茶降降火罢。”   萧未雪听得此语,咬了咬唇,别过脸不理他。   萧延在一旁轻声道:“未雪,别闹了,大哥已经放下身段了。”   “呵呵,侯爷切莫讨好,未雪是个野丫头,受不起!”萧未雪忍不住滑落眼泪来。   萧禄抬手为其拭泪:“未雪,此‘野’非彼‘野’,你未听明白便赌气离开。待二弟说与我之时,我心中是如何的担心,你可知道?”   萧未雪怔怔地瞅着萧禄带着几许委屈的目光,蠕动着嘴唇,嘟哝道:“那,你把事情说清楚啊!”   于是,萧禄便讲述起半年多前之事……   ——————————————————————————————————   半年多前的那个午后,阳光明媚。   一个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来至萧府门前,欲拜见萧禄,恰逢萧禄外出归来。中年男子弓腰行礼道:“侯爷,小民可以见见三小姐么?”   萧禄纳闷地瞅着眼前这个有些眼熟的男子,忽地想起什么:“你是……刘老伯?”   中年男子弓着腰不住点头,道:“难得侯爷还认得小民。”   萧禄忙扶着刘老伯入了萧府,对婢女交代请未雪来,对刘老伯笑道:“老伯不必见外,快请!”   原来这刘老伯乃萧未雪的伯父。当年萧何在处决韩信时立功升为丞相,为了尽量消却高祖皇帝的猜忌与忧虑,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于刘邦出行时扰民、掠财、变卖家田……引得百姓状告御前,高祖皇帝却不予严惩。未雪本就重病的生父得知如此,更是气得诱发急症,不治而亡,萧何对百姓的指责不闻不问。   高祖皇帝薨逝后,出于歉意,萧何收留了刘家年幼的女儿,起名萧未雪。刘老伯却找上了萧何,只道是自己的弟弟乃旧疾所致,大限已至,希望丞相可以放宽心。此番话,早已表明自己清楚,萧何当年之行实为无奈,加之弟弟之故确乃多年的疾病,实话实说而已。刘老伯是知书明理之人,他明白,萧何也许对朝臣太狠心,但确是鞠躬尽瘁的良相。且对待百姓仁心备至、体恤入微,甚至,有口皆碑的萧何因心慈,赠与百姓良田得到赞誉,引得高祖皇帝不满而入狱。   “刘老伯,多谢您多年来的理解,家父一直心怀感激。”萧禄行礼道谢,“禄与二弟亦会对未雪多加照顾,老伯不必担心。”   刘老伯当年的话,多少减轻了萧何的病,这些萧禄都记于心头。刘老伯微微欠腰:“侯爷不必客气。未雪乃一个山村间的野丫头,还望侯爷多费心了。”   萧禄轻笑着:“呵呵,未雪的确乃野丫头!”   方至门外的萧未雪闻得刘老伯与萧禄的两句对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萧未雪并未听得萧禄的下一句话:“然,此‘野’非彼‘野’,她心性野,几度溜出府去,有一次还险些遇到了骗拐。家有此妹,可真是考验我们的承受力!幸而父逝世前便寻到了风、月二人,可护着她。”   刘老伯行礼道:“给侯爷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萧禄笑了:“老伯哪里话,未雪亦乃禄之妹,禄自当上心!哦,若老伯欲将未雪领回,萧家亦不会反对。”   刘老伯叹息道:“我来此,亦是为了此事。刘家素有遗传之疾,我亦是没多久的时日了,只拜托侯爷对未雪多加照顾。此病传男不传女,故,侯爷不必忧心。”   萧禄敛眉沉吟道:“请老伯安心,萧禄绝不亏待未雪。”   “大哥,未雪出府了!她跑来问我她的身世,我没告诉她,她便赌气离开了。”萧延急急入门对萧禄有些不满,“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萧禄怔住,一头雾水:“我都未见到她,岂会说她什么!”   而后,萧禄回想起方才与刘老伯的对话,有些无奈:“定是方才,她听到我与刘老伯对话,误以为我嫌弃她乃一名‘村野之女’了!此事日后再解释罢,先派风、月去保护她!”   萧延没好气道:“我已经派他二人去了。另外,未雪约摸会独自生闷气伤心,不肯回来亦不肯听解释,我便命云、霞去贴身照料。我只问大哥,萧府可需找些人来补充他们四人?”   萧禄低眉,而后抬眼道:“找一名婢女照顾母即可,他们总会随着未雪回来,无需找太多人。”   刘老伯见得萧氏兄弟对未雪如此在意,心便放下了,遂离开。   萧禄、萧延二人在父亲萧何影响之下,亦是遵从节俭,偌大的萧府,奴婢仅有十人,算上管家共十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君问归期未有期   萧禄温和地望着萧未雪,轻声道:“可还生气?”   萧未雪是不生气了,但仍旧是纳闷:“我本就是乡间丫头,这一点,我是清楚了。然,父素来勤俭爱民,为何会莫名地掠夺民财呢?”   “因为,伴君如伴虎。”堂下传来不高不低的好听男声,淡淡道,“受万千尊崇之人,总会被他人猜忌是另有所图。道理,便是如此简单!怎么,未雪,你颇为聪颖,这不能说开的秘密,你不明白么?”   萧未雪微怔,蓦然明白了:“我懂了!往后,我不会再给大哥、二哥添麻烦了。”   萧禄笑容温暖:“你若不再出去瞎逛逞英雄,我便不觉得麻烦了!”   萧未雪撒娇地拽着萧禄的手臂:“大哥~未雪知错了啊!”   萧禄轻咳一声,缓缓掰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啊,还有外人呢!”   萧未雪望见萧禄疼爱的眼神,即刻松了手,对着那个不请自来之人粲然一笑。萧未雪笑容甜蜜:“往之哥哥,你怎来了?”   颜昔唇角微挑,凝视着眼前娇美之人,柔声道:“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萧延于一旁对萧禄解释了一番,萧禄心中已然有数。既是互有情愫,若能结为夫妻,何尝不是好事呢!不过,这颜昔,身上总有一股邪魅之气,有些不舒服。   萧延窃笑着,于萧禄耳畔道:“大哥,我觉着,未雪偏就是喜欢颜昔这份魅惑般地倜傥风流。再者,其实罢,虽说颜昔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好歹亦是书本网,如今四处漂泊,但婚后定会好生待未雪的。”   萧禄稍稍挑眉:“你是在劝婚?”   萧延噎住,赧然一笑:“大哥既已知晓,何必多问呢?”   萧禄望了望颜昔,又望向萧延:“女子二十而嫁,不急。你有此番心思,不若你先娶妻,如何?”   “大哥,这你可比不得二哥了!好歹二哥有娶妻对象,你连个目标亦无,你理亏的罢?”萧未雪闻得大哥故意的刁难,于一旁轻声嘟囔着,既是堂下并无他人便不给萧禄留面子,诡笑着,“再者,大哥都过而立之年了还未娶妻呢,二哥年方25,他不急的!故,大嫂于何处啊?”   萧禄无奈了,佯作生气,拂袖而去:“你这丫头!”   萧延神秘地对萧未雪道:“大哥心有所属了,不过,似乎母亲不大满意。”   萧未雪杏眸圆睁:“当真?!”   颜昔望着这极为和睦的萧氏兄妹,不由觉着自己多余,欲转身离去。   萧未雪急忙唤住颜昔:“往之哥哥,勿虚哥哥呢?”   颜昔浅笑道:“他去南方寻医仙了。”   萧延转身离开,迈出门时交代道:“此时于萧府内,注意礼数,莫被府上人看见了!”   颜昔牵着萧未雪匆匆离开,对讶然的萧延道:“出去即可!”   容不得萧延做任何反应,颜昔便轻轻一跃,带走了萧未雪。   杨柳轻拂,一双黄白的身影于浓荫密柳间穿梭。两人嬉戏一通方觉累了,坐于山坡上的草丛间,并肩赏着晚日残霞。   萧未雪定定地瞅着颜昔,待颜昔轻声询问之时,方羞红着脸低下头。   颜昔温柔道:“未雪,我来长安寻你,一是不放心;二是避免你溜去洛阳寻我,特地交代一些事。”   萧未雪抬眼望了望颜昔的双眸,那漆黑之处有着不为所知的忧伤。她开口道:“何事,需往之哥哥亲自前来?”   颜昔抬手拣去落于萧未雪发间的杂草,柔声道:“父身子不大好,我需回会稽了。你,好好照看自己,两位侯爷均对你疼爱有加,勿要闹小孩子脾气,省得大家担心。明白么?”   萧未雪抿唇郑重地点头,但忍不住问道:“嗯。那,颜老先生的病,严重么?往之哥哥还会来长安么?”   颜昔低眉,声音有一丝悲凉:“我不清楚。”   萧未雪澄澈的眼眸蓄了泪水,哽咽道:“那,往之哥哥还会娶未雪么?”   颜昔心疼地望着身侧娇怜的女孩子,轻声道:“会。我发誓,一定会娶你。”   萧未雪知足地微笑着靠于颜昔肩头:“往之哥哥从未食言,未雪相信往之哥哥,不必发誓的。”   颜昔心中不是滋味,深深叹口气,蓦地想到什么:“我发觉,你已不似初遇时那般娇怯了。”   萧未雪笑容可掬:“因为熟悉了嘛~再者,我是野丫头啊,不拘小节!另外,跟你学的!”   颜昔愣了:“我何时教过?”   萧未雪双颊泛红:“以你的话,此乃潜移默化啊!”   颜昔哭笑不得,遂扯开话题:“我明日便启程了,你不必相送。”   萧未雪错愕地抬头,不解地望着颜昔:“为何?”   颜昔笑道:“明日你便知晓了。”   萧未雪无奈地歪了歪嘴,不理会颜昔,只道:“但愿颜路先生的病很快便能痊愈!”   颜昔默默点头回应,萧未雪见颜昔不作声,想来是担心,她便拖着颜昔去河里捉鱼。颜昔无语地捉来一尾鱼,鱼尾甩出的水溅了萧未雪一脸,颜昔不禁大笑起来。   萧未雪方知颜昔乃故意为之,打掉了那条鱼:“往之哥哥,夏日的水最凉爽了,你去戏水罢!”   话音未落,萧未雪一把推倒了颜昔,望着颜昔折腾一番方游上水面,对自己邪气地笑了笑,不禁有些慌。   颜昔游上岸,萧未雪忙警惕地避于一旁。   颜昔坏笑着:“戏水有何新鲜之处,不若,我洗澡给你看罢?”   萧未雪见着颜昔开始宽衣解带,羞得捂住脸转过身去,声音因为着急而略带哭腔:“往之哥哥,不要!”   颜昔唇角一勾,摇了摇头,离开河畔。颜昔于空地燃起火堆之时,方唤着萧未雪:“傻丫头,我逗你玩儿呢!快过来!”   萧未雪缓缓睁开眼,转过身,见着颜昔正在烤鱼。   夕阳早已坠落,红红的云霞一片一片,煞是美丽,映着颜昔的英俊面容,萧未雪有些失神。   颜昔回眸望着萧未雪:“看什么呢!速速前来尝尝我的水平啊!”   萧未雪微微捂着有些饿的肚子,欢喜又害羞地去颜昔那里。很快便入夜了,夏末的山风吹来,颜昔不禁打个寒战。萧未雪轻声道:“往之哥哥,脱下来烤烤火,干得快!”   颜昔微笑道:“快干了,不必那么麻烦。”   萧未雪低眉道歉,颜昔浅笑着安慰她。萧未雪睡颜娇憨,颜昔待自己衣服干了,方抱她回萧府。   又一次翻墙而入。   萧延无语了,略带责怪:“为何有大门不入呢?”   颜昔笑道:“为了避免别人看见,对未雪名声不太好。你不是交代我的么?”   此刻,有些担忧的萧禄来萧未雪闺房想看看萧未雪是否回来,却见着颜昔跪下身子细心地将萧未雪放入榻上,欲盖上薄被,他眸中有几许认可的色彩。颜昔欲起身,却被噩梦中的萧未雪紧紧抱住:“往之哥哥,不要离开!”   颜昔被突如其来的拥抱骇住,一个没注意便压在萧未雪身上。颜昔有些错愕地望着萧未雪,确定她是真的入眠,便轻轻掰开她的手:“未雪乖,快松手!”   萧未雪似乎噩梦难醒,啜泣起来:“往之哥哥,莫要吓未雪!好多血……未雪怕……”   颜昔轻轻将薄被盖上,在她肩头轻轻拍着:“未雪莫怕,我只是回家去看望父亲,不会有事的,不必担心。”   萧未雪终是安稳地睡熟了,自顾自嘟哝着:“是了,往之哥哥好好的呢!”   颜昔笑了:“傻丫头!”   萧禄望着颜昔阖住门,随意问了问便淡淡交代:“早些回来。若令尊病愈,你便恳求他老人家向萧家提亲罢!只要母亲允诺这婚事,我绝不会多言的。”   颜昔行礼道:“往之明白了。谢侯爷。”   萧禄淡淡回望着,笑道:“我希望你再次回长安,可以不必称我为‘侯爷’了!一路保重!”   萧延于一旁望着有些愣神的颜昔,默默笑着。   颜昔不作回答,倏地离开。   ~~~~~~~~~~~~~~~~~~~~~~~~~~~~~~~~~~~~~~~~~~~~~~~~~~~~~~~~~~~~~~~~~~~~~   颜昔策马而驰,只觉归心似箭。这常年在外漂泊,加之与楚莫、未雪、仙如、谭蓁的相识,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却在如玉的家信传来之时,心口狠狠地痛了几日。   也许,自己真的还不能放下,甚至连死心也做不到罢?不知他的病究竟怎样了,毕竟,他已年至花甲,老了啊!而对于萧未雪的询问,自己亦不知何时会再去长安。君问归期未有期!   南方的秋日有些闷热,颜昔一路策马而来,心焦气躁,愈是热得不行。   推开门的瞬间,颜昔还未开口,迎面便是一个耳光,响彻了空荡的卧房。颜昔的脸刹那泛起了红印,他微微低眉,见着眼前怒不可遏的女子,心底深感愧疚。   沉默良久,颜昔还是选择了开口:“如玉……”   卧榻之上的颜路心疼的神色中有深深的无奈。他咳了咳,轻声道:“往之,这一年多未曾相见,过得可好?”   颜昔跪于榻前,低眉道:“往之很好。父,往之不孝,对不起。”   颜路欲坐起身,颜昔忙上前搀扶。颜路对一旁身怀有孕的女子柔声道:“如玉,先出去歇息罢,此处有往之在。”   颜如玉遂离开。   ……   颜路淡淡地望着颜昔,叹口气:“往之,你可知我为你取这字的用意么?”   颜昔强忍住眼泪,轻声道:“往之,过往忘之……”   颜路径自点着头,微笑道:“是啊!忘之,我在提醒自己忘了过去的一些执念,亦是在告诉你。你的眼睛,与盏儿甚为相似,不同的是:她眼眸中的情愫带着一丝不甘,你眸中全然一片认命的灰色。我不知道你的真名,或者说,寄居于你体内的灵魂的名字,若当真有灵魂的话。当年盏儿对着子房说起的时候,我亦猜想过,直至你诞生,我似乎有点相信了。”   颜昔滑落双泪,抬眼直视着眼前的病弱男子,轻声道:“父,您病糊涂了……日后,往之再也不离家了,可好?”   “往之,你当真觉着我病糊涂了?”颜路笑着,皱纹纵横的面容带着暖意,“罢了!我不必如此为难你,你且说说这一年多的见闻罢!”   颜昔颔首道:“父,往之……欲向萧家提亲?”   颜路有些好奇:“萧家?”   颜昔微微欠腰:“嗯。往之欲待父病愈,迎娶萧何之女,萧未雪。”   颜路望向颜昔坚定的双眸,那双眸子终于有了清亮澄澈之感,颜路不禁笑了:“好,待病愈,我亲自前去为你提亲。”   颜昔行礼道:“谢过父亲!”   颜路微微一笑:“你得以归来,这病,似乎好了一大半,扶我出门走走罢!”   不知是颜路有意,或是颜路无心,这病,一拖再拖,始终未能痊愈,转眼便是两年。颜昔只觉着呆在颜路身旁悉心照料的时间,心中不知为何,倒是轻松了许多,仿似是源于那次的谈心。   是的,既是那个人已将自己的心思看得透彻,自己又何须伪装呢?况且,不知怎的,似乎,对于曾经难以言喻的沉痛之情,不觉间,早已失却了疼痛的作用。仿若自己的心,真的死了。比起曾经几度不肯死心的自己,好歹死心了,想必终归会放得下的!   想到这里,颜昔,不,是柳昔雨,似乎觉得这梦,应是快要醒了!心里除了高兴,就剩下开心。好吧,是一个意思。柳昔雨只想开怀大笑,想了想还是少发疯的好,毕竟颜路还在养病,需要安静,遂拔剑起舞。含光剑作为承影剑的兄弟剑,现下日头虽盛,亦最多隐约见得一道浅浅的光束。   秋叶萧萧而下,颜昔手持虚无的一道淡淡光影,将纷纷落下的树叶削成了碎片。腾空一跃,坐倚于枫树上,吹起了笛子。是那首古曲,《阳春》。一曲作罢,颜昔抚着竹笛,想起了萧未雪。不知她是否安好,不知她是否在责怪自己?那一别,便是两年多了,自己曾允诺她的话,万不可变成空话,否则,对不起她!虽说灵魂是个女的吧,但自己毕竟还是男人,何况承诺要娶她的!   ——————*****———————*****————————*****——————   萧府。   萧未雪日复一日地站立于门口,只为了等他。有人来求婚,她便命人逐客!后来,她甚至跑去了长安城门口,一日一日地张望。萧禄见着萧未雪茶饭不思,欲派人去寻颜昔,萧未雪却阻止了,他便彻底无奈了。   守城的卫兵几乎每日晨昏皆可见到一名黄衣女子,不论风吹日晒,总会立于长门旁,一站,便是一日。未有悲欢,未有喜忧,近乎站成了永恒。她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亦不知道值不值得,仅仅是那样每日每日地等待着,为了一个空口的承诺,为了心底深深的信任。   会有人劝说,会有人嘲讽,甚至会有人斥骂。风言风语风吹沙……   “那是谁家姑娘啊!”   “听说是个弃妇!”   “指不定是什么卖唱女呢!”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人,哪有这般抛投露脸的!”   一群路人正指指点点,天空中忽地一声干雷炸响,惊得那群人都住了口。   忽闻守城之人行礼道:“萧侯爷!”   萧禄淡淡应了一声,直直朝萧未雪走去:“未雪,随大哥回府罢!”   萧未雪淡淡地望了望萧禄,未有更多的反应,倒是使得那群指手画脚的路人惊恐地捂住嘴匆匆离开。   夏日的骤雨忽至,雨水劈头盖脸地砸落。萧未雪不动,萧禄亦不离开,二人便僵持着。直至萧延撑着伞带着奴仆前来,亦是到了关城门的时间。萧未雪挪了挪身子,方转过身,便晕了过去。萧禄接住那娇软无力的身子,剑眉紧蹙,只抱起她疾步向萧府冲去,萧延便命人去请医师。   萧禄与萧延闻得医师的结论,方安了心。   萧未雪一夜一夜地做梦,每夜均会被梦中的颜昔吓醒。即便是现下昏迷的她,亦是无法从那个噩梦中醒来。只是胡乱地喊着:“大哥,二哥,拜托你们求人救救往之哥哥,未雪不要他死。不要……不要……”   萧禄蹙眉,对风、月吩咐道:“去查查颜昔是否出了事。”   萧延则命人煎药,本来欲躬亲的他,被婢女给推去一旁:“定侯爷,婢子恐药盅不够您用,还是去照看小姐罢!”   萧延抽了抽唇角,自己如同累赘一般,被大哥推给了厨房又被厨房推给了大哥,只得一边去凉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痛饮从来别有肠   第三年的春天,桃花盛开,李花盛开,杏花盛开……仿若所有的花都开了,如同心中的希望一般,全然盛开。只可惜,待到桃花谢了,他也未归来。   萧未雪终于哭了,因为风、月告诉萧禄、萧延,颜昔很好、身强体健,甚至还前去妹夫家参与了外甥的周岁宴,却始终未回长安。   当春日的最后一朵花落下之前,他回来了。而当他登门造访之时,却被人轰了出去。   萧延淡淡道:“未雪已被家母婚配与他人,你还知道回来么?”   颜昔震住,不相信般,欲夺门而入。她那样的性子,嫁给旁人,便如同死人一般了吧?   萧管家拉住颜昔,拽到一旁去:“颜先生,三小姐为了你的空口承诺,一直坚信你很快便会归来,每一日都会去城门口等你,一站便是一日。遭人议论,说是什么弃妇!直至那日侯爷亲自去陪着三小姐站了一日,抱着昏迷的小姐回府。之后,侯爷便不允许小姐再去城门口守望了。你可算是来了,小姐等你等得好苦啊!”   萧管家一番苦水倒出,搅得颜昔心中歉疚不已。   颜昔轻声问道:“未雪现下,身子如何了?”   萧管家擦了擦老泪:“身形消瘦,只怕颜先生认不出了。她此刻应在准备礼品,怕是不方便见你。”   颜昔呆住,果真是已经许配给别人了么?未雪那样的性子,想必是真的会答应的罢?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同老夫人做的主……是自己来得太迟了!   此刻,萧府内。   萧未雪闻得颜昔来了,欣喜若狂地迈出门,萧禄一把拽住她,喝道:“不许去!”   萧未雪恳求地望着萧禄:“大哥,未雪求你了!”   萧禄最见不得她哭,只得松了手。   颜昔深深自责着,颓丧地转身,一步步艰难地挪着脚。   忽闻背后软软的声音唤住他:“往之哥哥!”   颜昔震住,还未回身便被萧未雪抱住。颜昔缓缓转过身,低眉望着眼前的弱不禁风的19岁女子,将近三年的时间未见,已然瘦骨嶙峋了么?心底不由抽痛。颜昔怔怔地问:“你许给何人了?”   萧未雪一头雾水:“什么许给何人?”   颜昔惊喜地笑了:“原来,你尚待字闺中,并未婚配么!?”   萧未雪没好气地白一眼萧延与萧管家,柔声道:“未雪只嫁与往之哥哥,旁的人都不嫁!”   正当两人相拥之时,萧延咳了咳。萧未雪即刻松了手,双颊早已红得不可遏制……   年过花甲的颜路,大病之后,身子骨虽瘦了下去,但精神恢复得甚好。许是由于本为医者,深谙调养之道,现下的颜路亦是神采奕奕。颜路上门提亲,将聘礼奉上,替颜昔解释道:“犬子为行孝道留于家中三年之久,望同夫人与侯爷轻责。”   同夫人见得颜路年过六旬还亲自登门,加之对萧何遗言的尊重——只要是未雪喜欢的男子,不管是否门当户对,品行好、护得了未雪即可。遂,很快便同意了。颜昔深深觉得,真是不亏这个姓!   萧未雪跪在地上,朝着同夫人、萧禄、萧延,一一拜别:“母亲,大哥,二哥,未雪即日便出嫁了,这多年来的恩情,未雪无以为报。”同夫人命萧禄扶起了萧未雪,轻声道:“好孩子,且安心去罢!”   临行前,萧未雪对萧禄轻声道:“大哥,虽说大嫂可能是高后派来的细作,但好歹算是贤妻,你别太亏待她。萧家行得正坐得直,你如此,反倒落人口实。”萧禄笑了:“我明白,你放心做你的新娘罢!对了,你们即将成为夫妻,可别再一口一个‘哥哥’了。知道么?”萧未雪羞红了脸:“那,喊什么?”萧禄严肃道:“往之,或者夫君。”   她闷闷地答应,便入了马车。   原本婚嫁,男女均不得再婚前见面,只是颜昔担心颜路,遂一路在侧……   ……   一路南行,直达会稽。迎得娇妻,颜昔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入夜。   一切繁文缛节完毕后,萧未雪柔美的脸孔泛着倦意,对身旁的颜昔轻声道:“往之哥哥,未雪累了。”   颜昔心疼地抱起她,回至新房内:“赶路本就是苦事,加之三年来你一直未能安眠,自是易倦的。这些繁杂的礼仪,着实令你辛苦了。”颜昔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于榻上,柔声道,“现下可以好好歇息了,看你已是乏困至极,先睡罢。”   她有些好奇:“那,那你呢?”   颜昔望着那张可爱的惊慌面容,笑了:“我自是与你一起。先卸妆罢。”   颜昔拧干了帕子,轻柔地擦拭。   待处理好,颜昔发觉萧未雪似乎困意全无,笑着:“未雪,有件事,需要同你商议。”   萧未雪好奇地望着他:“何事?”   颜昔微笑:“我们已结为夫妇,那么,你可否将‘哥哥’二字省掉?唤我‘往之’,好么?”   萧未雪双颊泛起了红晕,咬了咬唇,支支吾吾道:“往、往、往、之。”   颜昔蓦地笑出声来:“好似一只小狗啊!”   萧未雪咬了咬唇,别过脸不理颜昔:“我不叫了,你分明就是捉弄我!”   颜昔轻轻扳过她的脸:“未雪,你再试试,若仍是开不了口,我便不再为难,可好?”   萧未雪狠狠咬着唇:“你莫要再笑话我了。”   颜昔坐于榻沿,正色道:“决不再笑了。”   萧未雪望着颜昔温柔的双眸,轻声唤着:“往之……哥哥。”   颜昔的确没有再笑,只是无奈地抚了抚额:“罢了!日后慢慢改罢!”   萧未雪涨红了脸:“往之哥哥,我并非故意的,我……”   颜昔微微掩住她的红唇:“不必多言,我明白,亦不会怪你。”   颜昔望着她,莫名地独自笑起来。他抬眼望了望窗外的月色,轻声道:“未雪,我们歇息罢。”   她咬着唇,并不回答。颜昔以为她睡着了,低眉,却见那张娇羞的脸早已绯红。颜昔笑了:“是紧张,还是害羞?”   萧未雪不开口,颜昔便默不作声地躺下,仅用左臂撑着头定定地瞅了瞅萧未雪。随即,右手缓缓解开她的嫁衣。她忽地抓住颜昔的手,眸子俨然是恐慌与羞涩。颜昔微微一笑,抚上她的脸颊,动作极轻。她不自觉地伸手取下颜昔发间的黑色檀木簪,柔顺的头发便滑落下来。萧未雪一直好奇,颜昔的头发并非纯黑色,算是一种别样的棕色,很特别的温暖之感。   颜昔望着萧未雪散开的黑发与自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有些出神,径自低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萧未雪柔声问道:“往之哥哥,你在想什么?”   颜昔涩涩一笑:“没什么。”   在想什么?颜昔亦如此问着自己,是在想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现下,她是自己的妻,自己是她的夫!   萧未雪一直在思考颜昔究竟想到了什么,待她回过神来,身上的嫁衣已被颜昔褪下……   ……   ~~~~~~~~~~~~~~~~~~~~~~~~~~~~~~~~~~~~~~~~~~~~~~~~~~~~~~~~~~~~~~~~~~~~~   成婚后的颜昔,对萧未雪更是关怀体贴。只是,心中有几许莫名的遗憾。   一日,颜家来了一位客人。   远远地,颜昔与萧未雪闻得一首曲——《鸳鸯》:“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那人还未入门,便听得豪迈的声音:“颜妖人,快来迎你大哥!”   颜昔心中忽地一震——是了,自己成婚,他未能参加,自己一直觉得遗憾。颜昔与萧未雪忙出门迎接,颜昔开口笑道:“楚贱人,你的胡子太长了!”   楚莫指着颜昔笑道:“你不见得比我短多少!”   颜昔白他一眼,心里闷闷道:这年头,连个剪刀也木有,更别说刮胡刀、剃须刀了!要不然,我能这么沧桑么?好歹也是偏偏美男子啊!   楚莫笑着:“我亦是近日方闻得颜家娶亲之事,未能前来参加你二人之婚,真乃憾事!”   颜昔扔过去一罐酒:“罚你,自己喝酒!”   楚莫可怜兮兮道:“不会罢?我多孤单啊!”   颜昔笑了笑:“我答应未雪不再酗酒,不可食言!”   楚莫瞥了一眼萧未雪:“未雪,当真?”   萧未雪笑了笑:“勿虚哥哥,未雪明白,你们二人定然有许多话,怎可缺了酒呢!”   颜昔略怀歉意道:“抱歉。”   萧未雪笑着:“你并未食言,毕竟,仅说是无我允许,便不饮酒而已。”   ……   颜昔沉默地举着酒囊,一直灌酒。   楚莫望了望他,皱着眉,却不开口。   颜昔仰首,月下蠕动的喉咙似乎在吞咽着悲伤。他忽地问道:“仙如呢?”   楚莫淡淡道:“她的病还未痊愈,于医仙处修养,应是再有一年半载方可痊愈了罢!呵呵,起初还以为真乃何绝症呢!”   颜昔又问:“你呢?”   楚莫笑了笑,举着酒罐倒着酒,沉默片刻,道:“往之,你知道的,我戒不掉酒。故,现下时日不多了。”   颜昔白他一眼,道:“看你如何给逝去的嫂子交代!若非终日饮酒,那药应至少可以保你十五年的性命!”   楚莫却笑了:“往之,勿要责备我,先说说你自己罢!看得出,你已经对心中的那个人死心了,还有何事令你如此惆怅?!”   颜昔淡然地瞅着楚莫,轻声道:“勿虚,可还记得我于漠北带回的伤,拖了足足半年方痊愈?”   楚莫点点头,他不会忘记,因为颜昔的武功已然极好,那伤按道理是不会那般严重的,却始终未能痊愈,不知何故。楚莫一脸好奇与担忧地盯着颜昔,他那样眸中无物的泰然令楚莫不由一震,心下已有了不祥之预感。   果然,颜昔笑了笑,煞是悲凉,轻声道:“若我早些得知,绝不会给未雪毫无结果的承诺,更不会娶她为妻了。只可惜……现今,我若离开……呵呵,我似是一直有负于她。”   他不再说下去,只是觉得心中无限悲凉。对于萧未雪,自己是心怀歉疚的。而现如今,便是将这份歉疚加深了!   楚莫见此景、闻此语,猛地拽过颜昔的手腕,细细切脉后,便开始喝闷酒。颜昔不语,亦是举着酒坛灌酒,月光下,喉结蠕动,宛若吞咽泪水一般。楚莫原以为,颜昔的伤总也不愈,皆因伤势过重,却未料到除了痼疾,还有毒药。这毒药潜伏期便是五年,根本无法提前知悉。颜昔现下的状况,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蓦地,颜昔笑了:“勿虚,好歹兄弟一场。你要走了,再醉一场,喝个痛快!”   楚莫哑然失笑:“妖人,我还没死呢!”   颜昔白他一眼:“贱人,活不多久了!”   楚莫陡然动起手来:“妖人,咒我死啊!”   颜昔身子一斜,躲过了那一拳,掠至柳树上:“贱人,我实话实说而已!”   楚莫掠至长亭上,侧卧着望向颜昔:“你准备一直瞒下去?”   颜昔于柳树疏影间,略略一勾唇:“以我现今的身体,只要戒了酒,撑上三五年不成问题。”   楚莫平躺着,仿似亦在问着自己:“能戒掉么?”   颜昔笑了:“我可以做到的,亦必须做到!我不能让她刚过门,就守寡。”   楚莫又问:“那么,三五年之后呢?”   颜昔无言以答,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会离开。我不想她亲眼见着我死。”   楚莫不再相问,他知道,若是心存希望地活着,比绝望地活着,多少容易些。四下死一般寂静,楚莫开始数着自己的时日。   颜昔瞥见,笑道:“不说这些了。你此次去洛阳,仍旧住曾经那处小屋么?”   楚莫默默点头:“自然是了!”   颜昔轻声道:“若我重返洛阳,定去看你。但愿,那时你还活着,我,亦还可行动……喝酒罢!”   楚莫隔空举了举酒囊,默然饮酒。   颜昔忽地吟着最喜欢的那首词:“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殇,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楚莫蓦然笑着:“你肚子里墨水不少,然,所吟诗句,却很是奇怪。不止诗句奇特,连你吹奏的曲子、填词,均是如此。我很好奇!”   颜昔淡淡一笑:“勿虚,你曾问我心仪之人。现下,已不必相瞒,或是说,我已不在乎了。至于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我的灵魂并非颜昔,也就是说,我的灵魂是另外一个时代的人,并且是女子。我喜欢的,是颜昔的父亲,颜路。”   楚莫闻得此语,被呛住,一直咳着。颜昔却已似笑非笑地坐于他身侧,望着他,眸中全然是真诚与忧伤。楚莫怔怔道:“那么,你的名字是?”   颜昔在他手掌中划下“柳昔雨”三个字,淡淡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雨,取其字。”   楚莫一直觉得颜昔像女子,尤其是某些时候的温柔眼神。同样是温润如玉的男子,颜昔远不及颜路那般,有着男子的坚毅神色。不过,这太扯了!   魂穿,对于楚莫来说,根本不知是什么,但,绝对不好玩!他自顾自地喝着酒,不开口,偶尔会有一丝错愕地望着颜昔沉静的面容。   颜昔亦沉默了,与楚莫一同躺于长亭上。身旁还有放不下的人,如何能坦然面对死亡?楚莫深知,此时的颜昔,定然痛不可遏,所以,自己无需再多言。此刻,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楚莫能做的,只有沉默。   忽而,颜昔横笛而奏,楚莫便取出玉箫而和。那是一曲颜昔最喜欢的歌曲,确切来说,是柳昔雨。那是现代的歌曲,绯村柯北的《天命风流》,自己极其喜欢,尤其那些歌词。此世,作为男子的她,将这首歌更是爱到了一种特别的境地。有一知己,此生亦无憾了!颜昔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天公爵微倾,洒下一壶酒……   人世多愁,自在几人能够   独倚高楼,总有人高歌相候   狂性难收,我自定我去留   笑他不懂,贪嗔痴不需看透   ……   烦扰总难逃踏过不回首……   纷争不休,胜负自有缘由……   志趣相投,三杯两盏淡酒   知己我有,风浪中与他相守……”   ……   楚莫默默然,瞅着颜昔。不管他是谁,楚莫都知道,颜昔深觉有愧的,并非颜路,而是萧未雪。那个如桃花般的女子,是颜昔最愧疚的人。   良久,楚莫终于开口:“往之,也许医仙有办法的。”   颜昔微笑道:“或许罢!最后一次喝酒了,不提这些!干!”   ……   ……   次日,楚莫离开会稽,只身远赴洛阳。   颜昔明白,楚莫的时日不多了,死前,还是最想回到谭蓁身侧。百岁之后,归於其居!有些时候,颜昔甚至会多少有些羡慕楚莫,或者说,柳昔雨羡慕楚莫。好歹,楚莫与谭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虽然还未成婚。而自己……   颜昔默默地眺望着摇摇蜿蜒之路,心口忽地一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人间惆怅客   萧未雪见着颜昔久久未归,便出门寻找,远远便望见颜昔跪于地面,弓着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手撑在地上,原本看似矫健的身子现今却病弱般微微颤抖。萧未雪急忙上前搀扶,慌张地询问着,颜昔开不了口,只勉强站起来。萧未雪扶稳他方缓了缓,随即,他抱住萧未雪。   那单薄的身子有些僵硬,有些莫名地望向颜昔,颜昔却将她抱得死紧。萧未雪只得回抱住颜昔,而颜昔力道愈来愈大,近乎欲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她不由吃痛地呻吟。颜昔缓缓松了手,抬手拭去唇角沁出的血。   颜昔望了望萧未雪,轻声道歉。   萧未雪只柔声问:“是旧疾发作了么?”   颜昔默默点头,微微一笑:“骇到你了?”   萧未雪微微点头,后轻声征询着颜昔的意见:“我们去药仙山罢?”   颜昔微微蹙眉,继而柔声道:“好。”   萧未雪浅浅一笑:“明日便启程罢?”   颜昔望着眼前温柔如水的女子,轻软地笑着,道:“好。”   颜昔方入门,颜路便轻声道:“欲出远门了?可是去药仙山么?”   颜昔低眼,轻声道:“是。我……”   颜路终于回身望着他,叹道:“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许,医仙亦无法。”   颜昔却笑了,到底姜是老的辣,还未说任何话,他便已然知晓了么?颜昔笑道:“我明白。放心罢!”   颜路唏嘘:“可惜了未雪,是个好姑娘……你,仍瞒着她呢?”   颜昔沉重道:“嗯,我不想让她知道。”   颜路叹气:“她总会知道的。”   颜昔沉默了……   ……   次日,夫妇二人一同去往药仙山,回来之后,颜昔变得愈加体贴入微。颜昔见着萧未雪疲困,只为其盖上薄被由她入眠,自己先去往颜路的住处。   颜路于卧榻上闭眸凝神,闻得脚步声顿住,便开口问:“医仙亦无法么?”   颜昔有些错愕,而片刻,淡淡道:“嗯。只交与我三颗药丸,说是可暂保三年。我至多,仅有八年的寿命了。”   颜路终于缓启双眸,轻声道:“那还好,至少,我不必沦落至白发送黑发的地步。”   颜昔吃惊的神色略带不解:“是何意?我未懂。”   颜路却笑得极为泰然:“人,总是要死的,我亦不例外。往之,我已老,随时会逝去,你要有准备。”   颜昔跪下身,强忍住眼泪。原来,自己心里,依旧舍不得么?即便现下,自己贤妻在侧,依然放不下么?他在心中恨恨地斥责着自己!   猛地心口抽痛。今日,是朔月。自己怎又忘了呢?!颜昔只觉得整个心脏快要被扯碎,霎时间,脸色惨白,细密的汗珠滚滚跌落,唇角黑红的血缓缓落下。颜路欲伸手运功护着他 ,却被颜昔的身体散发出的热气推开。   颜路终于明白了颜昔为何如此痛苦了,甚至即便是有那样深厚的内力,亦无法克制。这毒原就是不为内力所驱啊!难怪,他不肯朔月之时被未雪见到!若是未雪见到如此场景,所有的谎言,皆无用了……   许,仅有萧未雪不知颜昔的情况罢,每日均会笑靥若花,开朗乐观。而颜昔自己,每逢朔月,体内的毒便发作,如同千万只蚁类撕咬。为了避免萧未雪见到,他只好说是颜路希望他可以多陪陪自己。而,后来的后来,体内的毒再未如此痛苦,却发生了比毒性发作更令他痛苦的事情。   ~~~~~~~~~~~~~~~~~~~~~~~~~~~~~~~~~~~~~~~~~~~~~~~~~~~~~~~~~~~~~~~~~~~~~   终于,每个人都是要死的么?楚莫不例外,颜路不例外,自己,亦是不例外的罢?!颜昔每每忍受着心口的疼痛时,便会忆起那时候,重返洛阳的时候。萧未雪思家,颜昔便陪她去往长安……   ……   淡淡的月光,洒落一地忧伤。   萧未雪试着询问颜昔的意见:“往之,听闻大哥患了重病,我……”   颜昔回眸,温柔道:“我会陪你去,不日便启程。”   萧未雪轻轻抱着他,贴着他的胸口:“我一个人去,你留下为父守丧罢。”   颜昔笑道:“我不放心,陪你一起罢。”   她抬眉望了望那双坚定的眸子,不再开口。   许,颜昔如今只欲逃离此处,避免心中悲伤愈胜罢?颜昔只轻柔的抱着她,亦不开口。是逃避么?自己终究是会难过、会伤心的么?颜昔唇角微挑,有丝丝自嘲。   萧未雪只知道,颜昔的神色中,除了对颜路离逝的哀伤,还有一丝别的感情,自己是怎样都不明白的。萧未雪不知道,那感情,她即便穷尽一生亦无法得知的,许自己亦不愿知道更不必要知晓罢……   ……   终于,到了长安城,萧未雪见到了病重的萧禄,自己思念不已的亲人。而一路的舟车劳顿使得萧未雪甚为疲倦,竟是方下马便晕了过去。待她醒来,方觉已身在一处简单的别院,且空无一人。   萧未雪正欲起身,却见颜昔端着药推门而入。   颜昔微笑着:“未雪,这些时日,你受苦了。”   她莫名其妙地问着:“我病了?”   颜昔笑得愈加诡秘,戏谑地拖长了声音:“然也。且,需要长期呵护,细心调理,安心照料——”   萧未雪紧张起来:“长期?多久?”   颜昔略略沉思,道:“亦不算久,十个月而已。”   她似乎仍旧未能明白颜昔话中的深意,只问:“十个月之后便痊愈了么?”   颜昔不由扶额,轻叹:“是的。先喝药罢。”   旁边入门来问候的萧管家倒是忍不住笑了:“小姐,哦不,颜夫人。您莫非还不明白么?即将为人母了啊,居然如此后知后觉么?”   萧未雪微怔,一拳 打在颜昔胸口,娇嗔道:“你戏弄我!”   颜昔笑着握住她的拳头:“先喝了这碗安胎药再责罚我,好么?”   问过萧管家,颜昔心里有了底,对萧未雪交代道:“我去趟洛阳,你安心于此处等我。”   她轻轻点头,只道途上注意身子。望着颜昔离去,有些微落寞。她岂会不知,颜昔除了亲生父亲,便仅余楚莫这个知己了!而楚莫……   现如今,大哥病重,亦未知他可安好否……   萧未雪是愁容满面……   ——————*****————————*****———————*****——————   到了洛阳,颜昔直直奔向那片野地,他除了颜路、萧未雪,便仅余这个多年的知己了!颜昔抬手,却未敢推开那道门。是的,自从见着颜路逝去,自己便愈加胆小了!   终于,闻得门内一个病弱的声音,淡淡道:“若想进,何必如此踌躇。”   颜昔惊喜地推开门,入了里屋,见到榻上已然瘦骨嶙峋的男子,那双漆黑的眸子,早已失却了健壮时候的明亮色彩。或许,是谭蓁死后,便再无明亮可言了罢?此情此景,颜昔只能想得到四个字“苟延残喘”。颜昔心里不是滋味,想当初,楚莫是何等英气勃发的男子!是否,几年后,自己亦是此番憔悴的模样呢?   楚莫笑得灿烂异常:“往之,两年多未见,你仍是那般英俊潇洒!”   颜昔笑得不胜悲戚:“是啊,两年而已,你便已是这番模样了!”   楚莫笑了笑,眸中尽然是无所谓,淡淡道:“是人,便难免一死,何必如此伤感?我们都是男人,可别如同女子一般,哭哭啼啼的!”   颜昔却反问:“莫非只有女子方可哭泣么?”   楚莫忽而滑落一行泪:“呵呵。往之,若是我先瞧着你死,我亦会悲不自胜的。幸而老天待我不薄,死前,有知音在侧,仅是亲眼目睹了至爱之人离世,而已……”   颜昔瞅着尽量压制着颤抖声音的楚莫,几欲落下的眼泪,忍了忍,终是无能地跌了下来。楚莫此话的“而已”二字,透出多少凄凉意,又是透出多少无奈感啊!   楚莫笑了,语气里满是瞧不起的戏谑,打趣道:“妖人,你敢不敢男子气概一点!小女人一个啊!”   颜昔瞪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我本来就是女的!”   楚莫却伸出手指,晃了晃:“非也。你不男不女!”   颜昔提手握拳,见着楚莫笑意颇浓,放下手,恨恨咒骂一声:“贱人!”   楚莫望着颜昔发间的栉木簪子,轻声道:“你,穿孝?他……”   颜昔尽量用平淡的声音,浅浅地回答楚莫的话:“他过世了,已两年了。”   楚莫怔住:“两年了?那不是?”   颜昔默然颔首:“嗯。你方离开,我便去拜访了医仙。回来不久,他便逝世了。”   楚莫只问别的:“你此次入洛阳,专程为我?”   颜昔不屑道:“你,想多了!是我的大舅子酂哀侯病重,未雪颇为记挂,顾不得其他便陪她来了长安,顺道看看你是否活着,而已!”   楚莫咳了几声,极轻,却搅得颜昔心内一片烦乱。楚莫笑道:“妖人,你就没好话!”   颜昔蹙眉,听着楚莫咳嗽声如此轻,似肺腑最深处传来。想来,楚莫这病,真的大限将至了,即便自己如何不舍……   颜昔定了定神,别过脸望着窗外的落日残霞,轻叹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楚莫轻笑:“往之,你常说:‘留得住的便抓住,留不住的便放手’。你当初那般劝我,如今,轮到我来劝你了么?”   颜昔不回答,只是沉默,再沉默。而后,颜昔轻声道:“倒不必,我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楚莫挣扎着起身,挪着艰难的步子坐到屋外,对身侧的人轻笑着:“往之,这,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赏日落了。”   颜昔扶着那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子,原本的责备,陡然换成了应允:“嗯,我会珍惜!”   楚莫笑意愈深,微微阖眼:“好兄弟!”   颜昔不由想起了那首歌:“勿虚,给你唱首歌罢!《兄弟》。”   楚莫微蓦地回想起什么,打断:“等下,我忘了问,未雪怎样?”   颜昔轻声道:“她有身孕了,我在考虑是否在长安暂居。”   楚莫眼睛一弯,笑得开心:“若是孩子可以唤我一声伯父便好了……可惜,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颜昔低眉,轻声道:“放心,是你的,别人抢不走。”   楚莫笑了笑,随后淡淡道:“你不是欲唱歌么?开始罢。”   微风掠过,颜昔开始唱:   “……   不是我不够坚强是现实太多僵硬……   不是我不肯低头 是眼泪让人刺痛……”   楚莫在歌声中慢慢回忆着过往,偶尔的咳嗽亦掩盖不了这静好的时光。   颜昔继续唱着:“   流浪人没奢侈的爱情   有今生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来世再想你……”   “往之,记得将我葬于她身旁……”楚莫在夕阳下渐渐合住双眼,淡淡道,“其实,我在等你……等你回来,亲手安葬我……那药,我并未服用……我舍不得用她的命换我苟延残喘……我以为我放下了……还那般劝说你……然……我仍是放不下的……不过……我……”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颜昔心中无限悲凉,默默地接了下去:“不过……你终于是可以与她在一起了,带着所有的思念与歉疚。我知道你等我,因为你知道我会如何为你入殓、立碑。你知道,我会完全明白你的心意,按照你内心的意愿……”   颜昔沉默地坐在地上,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出神……   翌日的晨光吐露,朝霞绚烂似梦。   刹那间,乌云携着雷声与急雨汹涌而来,大雨倾泻而下,如瓢泼。   颜昔默默地立于楚莫与谭蓁的墓前,一动不动,雨水顺着他的脸孔划下,额前的碎发紧紧贴着皮肤。良久,雷声远去,大雨不住。他终于拔出剑,在碑上补着刻下几个字“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继而,颜昔轻声道:“大哥,嫂子,往之走了!”   他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最初,亦是最后的留恋之地。当初,插梅花醉洛阳的自己,现今,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的自己。回眸以往,好不悲戚!   那匹黑马独自嘶叫,在原地踏出蹄印,诉说着留恋。   颜昔只得牵了楚莫的那匹黑马,抚着马叹息道:“勿虚,逐月亦舍不得你啊!我带它走了!你且安心,我会好好对它,如同我的追梦那般!”   颜昔跨上自己的白马,牵着逐月离开洛阳……   ……   重返长安,萧禄已大好了。颜昔问着萧未雪:“可还暂住长安?”   萧未雪摇摇头:“回家罢。”   颜昔皱了皱眉:“你的身子……”   萧未雪莞尔一笑:“二哥为我请了一堆医师,甚至连御医都请了,无妨的。”   颜昔仍是担心:“还是再等等罢。”   萧未雪微笑道:“真的不必。”   颜昔拗不过萧未雪,两人三日后便离开了长安。不紧不慢地回到会稽,几个月后,颜昔的孝期便满了。   他站立于湖畔许久,望着天上归去的鸿雁,悲叹:“南望人更愁!”   等死的感觉,折磨得他心力交瘁,尤其需于萧未雪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萧未雪从未问起,只问:“往之,给孩子起何名?”   颜昔便会微笑着揽住她:“女孩儿便唤‘颜锦’,男孩儿便唤‘颜钦’。可好?”   她总会追问:“若是女孩儿,怎么办?”   颜昔笑得愈欢喜:“女孩儿好啊!若随你,便愈妙了!”   两人絮絮叨叨便一日……   ……   颜昔总也未说起身体不适之事,萧未雪亦从未过问,似是并未发觉。又逢朔月了,颜昔默默地立于窗边,紧紧地捂着胸口,咬着牙忍耐。现今,体内的毒发作得缓了,咬咬牙便挺过去了,颜昔却愈加担忧。是的,待心脏毫无疼痛,自己的命,亦将尽了。这漫天的星辰,自己即将化作其中之一了罢?原来,没有月亮的夜,如此寂静;没有月亮的天,如此清澈。那万颗星辰璀璨于空中,近乎闪出悲伤来!   ~~~~~~~~~~~~~~~~~~~~~~~~~~~~~~~~~~~~~~~~~~~~~~~~~~~~~~~~~~~~~~~~~~~~~   终于,连楚莫亦离开了啊!他走了,他亦走了。身侧剩余的她,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辜负、不愿辜负,却是注定要辜负的人!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每每想到此处,颜昔心中总是别有一番痛苦。每月忍受着的肉体的痛苦,显然,远远不及心中歉疚之痛。   萧未雪又一次自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颜昔起身点了灯火,轻柔地为她擦汗。萧未雪猛地抓住他的手:“往之,莫走!”   颜昔浅笑道:“我还在,无须担心。”   萧未雪将信将疑地瞅着那双眸子,似乎欲将颜昔的笑容参透,而终无所获。萧未雪不知是自己疑心过重,或是担忧过甚,总觉得颜昔的笑意中,总透出一丝诀别的不舍。萧未雪坐起身,不敢入眠,颜昔只得陪着她,一同坐等天明……   萧未雪只觉得,若自己不问,颜昔便不会开口的。定是重要之事,否则,颜昔不会如此隐忍。她几乎可以望见颜昔独自承受的悲切之痛、孤独之苦,这个素来不喜将心事表露的男人,愈是掩藏,愈是令她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一月后,萧未雪诞下一名男婴,取名颜钦。而待颜钦满周岁时,颜昔的旧疾猛然加剧,想来是体内毒药而引起的罢?   萧未雪隐忍于心间的话,终于问出了口:“往之,你究竟瞒了我何事?为何只字不提?是很严重的事罢?是关乎你的身体么?莫不是,你的病……”   颜昔知道,不可再隐瞒,只得坦白:“未雪,我的病是有些严重,故,四年后,我需去往传闻中的海上瀛山,求访仙药。”   萧未雪美目含泪:“何时归来?”   颜昔轻轻拥着她:“我亦未知何年何月得以归来,抱歉,令你空付韶华。”   萧未雪略带哭腔,仅仅抱住他:“我等你!我会等你!”   颜昔双臂一颤,滑落双泪:“未雪,我,终是有负于你。对不起。”   万千的抱歉亦无法减少颜昔心中的愧疚,若自己早些知道所中之毒,亦不会……只可惜,这毒蛰伏得太隐秘。颜昔抑郁不已,安抚着萧未雪哄着幼子入眠后,只身来至颜路的墓前。他默默地站立着,心口的痛感令他脚步不稳,只得坐下来。他开口倾诉着,低迷轻柔的男音飘荡于空旷的山谷,一股诱惑的诡秘之气环绕于谷中。   “你走了,连楚莫都走了。终于,只剩我自己了么?前世,我是一个人,今生,仍是一个人么?只苦了未雪,若我不早死,我便会安心伴她左右。呵呵,颜路,你曾问过我的真名,是否与《采薇》的那两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有关,若有关,是否唤作‘柳昔雨’。我想说,是!是的,颜路,我叫‘柳昔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柳昔雨’,‘雨’,取其字。”   颜昔不再开口,或者说,柳昔雨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坐着,心下却是不住地叹气,更有颇多伤神的思量。   终于,他望着冰冷的墓碑,似要吐露所有的委屈与悲伤:“颜路,我亲近了你一世,遥望了你一世。现如今,终于要又一次独赴黄泉了啊!只可惜,我对不起未雪……”   “颜路,我叫柳昔雨,这是我灵魂深处从未更改的名字。我叫柳昔雨啊!我从未对你说起我的名字,并非不想。只是,我喜欢你,喜欢得那么悲悯,连名字都未有勇气告诉你。只因,我前世作为你的妹妹,今生转世你的亲子,这,是令我怎样的悲不自胜啊!我又如何开口?我不想,不想在你眼中成为一个乱伦的疯子,亦不敢。若是被自己深深喜欢的人误会,是何等悲伤而无力的一件事呢?!”   “颜路……”   ~~~~~~~~~~~~~~~~~~~~~~~~~~~~~~~~~~~~~~~~~~~~~~~~~~~~~~~~~~~~~~~~~~~   临走前,颜昔去看了颜路。颜昔望着墓碑出神,心内无限悲凉。身侧的娇妻一直陪同自己,自辰时站立至申时。   颜昔回首心疼地瞅着她,柔声道:“未雪,你先去歇息罢。我,有话对父说,说罢便回去。”   萧未雪望了望颜昔,见到那双明眸中的坚定,便独自离开。   待萧未雪离开,颜昔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滑落下来,却是自嘲的笑意。   他瘫坐着,唇角微挑:“颜路,我终于要走了,八年之期已满。心脏再不曾痛过,我不得不离开了。我这样直呼你的大名,是否很没规矩、很没礼德?不过,无妨啊,我是柳昔雨嘛!我除了直呼你颜路,我不知道我究竟该如何称呼你。呵呵……”   颜昔抹去眼泪,轻声道:“颜路,我曾问,你妻子的名字。没想到,你的回答,会令我如此讶异与震惊。”   颜昔回想起了那日颜路于弥留之际告诉他的事情,多少,令他惊讶与不解。   —————————————————————————————————   目送着楚莫离开后,萧未雪便来唤颜昔回去。入了屋内,已见着颜路奄奄一息。颜路活了这么多年,在这医学科技不发达的时代算是长寿的了,如今大限已至,颜昔并不多么痛苦,而颜路自己,愈是一副淡然的模样。颜路命萧未雪都出去,他有话对颜昔说。   颜昔抬眼,直直望着颜路,等待着他要说下去的话。颜路微笑道:“往之……你曾问我之妻……呵呵……我不知,真的不知……许是忘得太彻底了……我只记得她的名字取自《采薇》的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若真如此……应是‘柳昔雨’罢……”   颜昔震住,驳道:“怎么可能?我……”   颜路好奇地望着颜昔:“你?”   颜昔低眉道:“父说笑了,自己的发妻,岂会忘了名字?若不愿提及,往之亦不会多言。”   颜路靠着墙壁,轻咳了几声:“你不信我的话……其实,除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亦不知……小圣贤庄为何会有大火……更不知秦朝去了何处……现今是何年何月何朝何代……现今的皇帝……总之是混乱不堪……”   颜昔望着那双真挚的眸子,几欲脱口而出——“因为焚书坑儒啊”,“亡秦必楚啊”,“现在是汉朝啊”!但,他咬了咬唇,终究没说。   沉默片刻,道:“我……我,信。但是……”   颜路阖了阖眼:“说下去罢……”   颜昔恨恨道:“你的亡妻怎么可能是柳昔雨,明明我……”   颜路仿若明白了,顺着颜昔未说下去的话,接到:“你就是?”   颜昔哑然,抽着唇角:“我没说我是柳昔雨!”   颜路却笑了:“你的眼睛说你是……咳咳……”   颜昔无语,别过脸不理会颜路:“是又能如何?!”   颜路微微阖眼:“往之……不……柳姑娘……也许……这都是一场梦……既是梦,何苦停留于此……”   颜昔挑了挑眉,问道:“你想象力真丰富!”   颜路却正色地望着颜昔,轻声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现如今……我已不必再费心伤神了……你却还不舍得走么……”   颜昔咬唇沉默下来,颜路叹尽了最后一口气:“罢了……”   他望着那个已咽气的人,深深地问自己:是梦么?若是梦,为何心会如此之痛?若是梦,为何还不醒来?是自己不愿意醒么?那么……我究竟要如何方可醒过来?   ——————————————————————————————————   他终于踏上了东去的水路,先是北上。   望着相送的妻儿,颜昔蹲下身,对已四岁的颜钦轻声道:“阿钦,父离开后,你要记得听母的话,记得你是一个男子汉,要保护母。明白么?”   颜钦懂事地点点头:“父定要早日归来,阿钦会同母一直等父!在父归家之前,阿钦会照顾好母,父且安心去罢!”   颜昔心酸地抱了抱颜钦,拍拍他的背:“好,父会尽早归家的!”   萧未雪站在一侧,只道:“多保重!”   颜昔抱住她,忍不住轻声道:“未雪,若我……”   萧未雪掩住颜昔的唇,深深吸口气,将话道完:“你定然会归来的!我会怀揣着希冀活下去,不论何时。”   颜昔只觉得,这份愧疚欲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颜昔望着萧未雪含情脉脉的双眸,心中是无尽的悲戚。他柔声道:“未雪,好好的!我,走了。”   萧未雪忽地想起什么,急急追上颜昔,将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腹部:“她亦会等你的!”   颜昔震住,只得狠下心,不再留下只字片言,转身离去。而转身的刹那,眼泪滑落下来。颜昔深知,自己的这个谎言,许会拆穿的一日,但,他顾不得那许多了。然,揭穿后,他们会恨他的罢?恨,总比爱更容易放下的罢?颜昔终于毅然决然地离去,踏上了那艘北上的小舟。   月色似水,海面一片皎洁。颜昔横笛而吹,是那首《离殇》:   夜未眠寒月翩翩……   ……   离歌浓烈风消云变泪色半尺见   往事如烟相思难解愁上眉梢间……   离歌难言一曲眷恋啼音昆仑遍   往事断弦无声有念情殇江湖前……   ……   如今,自己可算是江海寄余生了罢?颜昔深深地问着自己,却无奈的是寻不出答案。或许,并非所有的问题,皆需得一个答案罢!已过朔月,已被植入心脏深处的毒药,却“安乐而沉默”地呆在身体里,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发作迹象。这让颜昔有些微的担忧与愉悦。   月华如练,柔和的风,波光潋滟。月下的海面,别有一番美丽。   此时的颜昔,除了赏月、赏海,便是对家人的思念。自己思念的,除了未雪与孩子,还有现代的家人。未知他们是否安好,亦未知自己究竟离开了多久,他们定然十分的担心罢……   人生若梦,浮华散却,往事迷蒙。我,只为爱而来,亦是为爱而去,只不过,两者的对象不同。   忽地有人不慎落水,颜昔急忙投海救人。见着那人醒过来,颜昔便回到自己的小舟上。那轻功,看得羡煞旁人!而有一人,看了看颜昔,却叹息道:“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偏就等死了么……”   被救之人听后有些上火,颜昔却淡淡行礼道:“渔哥好眼力!”   ……   众人皆沉默了,一片寂静。颜昔默默然笑了,取出竹笛,信口而吹,虽不成曲,却是将心中感情表现得坦荡无余。那已然不是伤春悲秋,或是自嗟自艾,而是一份豁达乐观,虽有几缕不舍之情,却是豪放大气的,听得人精神振奋。一曲罢,众人喝彩,颜昔只默默然行了礼,便独自望着月亮出神。   忽闻几只乌鸦飞掠而过,几声乌啼,携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钟鼎之声。颜昔不由脱口念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对愁眠……是的,现下,自己便是如此啊!哦,不,是这两世!这两世,哪有一日未曾对愁眠过?这两世,我几乎是夜夜枕着惆怅入眠的啊!   不过,我还有何奢求呢?此生,知己我有,爱妻我有,连孩子都有!如此幸福的生活,亦算是无憾无悔了罢!颜昔躺在舟中,望着渐渐落下去的明月发呆。这,亦算是打发时间的一种好办法了罢?   ……   当下,正值多风多浪之季,起初平静的海面,突然起伏不定。而月亮,仿似恐见如此巨风大浪,早已避于云幕中,不见了踪影。四下一片黑暗,颜昔只闻得一个浪头卷过来。有人惊恐地呼救,有人慌张地在风浪中翻了船。   而此时的颜昔,正是因为体内的毒,似是因为最后一次发作,并未如往常那般逢朔月,而是在这月圆之夜。颜昔四肢麻痹,口中涌出的鲜血弥漫着诡异的腥气,他只觉得快要被浓郁的腥味淹没。一个浪头打翻了船,微微凉意的海水中,自己正在下沉,下沉……思绪,早已混乱,继而,被呛入身体的海水封断……   后来,有人传话:那日出海的船只全部被风浪席卷,无一人归还,亦无一人到达目的地……   后来的后来,亦有人说:那日出海的人,有个别的,去了瀛山……   萧未雪站立于门口许久许久,又一次回到屋内,一日,便是如此结束了。她似乎已是习惯了等待的,自从颜昔离开后,这,便成为了她日复一日唯一可做的,唯一想做的。她总是认为,自己终有一日会等到颜昔的,她不知道这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逃避现实。颜如玉亦是会经常来看望她,劝她松心。萧未雪不傻,怎会看不出颜如玉眸中闪躲与悲怆的色彩,只是,她不愿问起,更是不敢问起的罢?她害怕,害怕的到那个答案,即便自欺,亦好过知道事实。   直至那一日,女儿问起自己:“母,父呢?”   萧未雪无言以对,抱着年幼的女儿轻声哭起来。   颜锦怔怔地抱住萧未雪,柔声道:“阿母不哭,锦儿不再问便是了。”   萧未雪仅仅抱住仅仅7岁的女儿,她明白,眼前这个乖巧的女儿,方乃自己更应操心的。萧未雪拭去眼泪,微笑着安慰道:“父去治病了,待锦儿年岁稍长,便会回来的。此前,母会细心照顾好锦儿,可明白了?”   颜锦点点头:“阿母,锦儿懂的。”   萧未雪摸了摸颜锦的脑袋,领着她去做些愉快的事情。   恰巧12岁的颜钦下了学堂,入了院子,见着颜锦与萧未雪双眸皆是发红,不由道:“母,不必忧心,父是男子汉,定会遵守诺言的!锦儿,随我一处去玩耍罢,勿要令母愁思郁结了!”   颜锦见得哥哥下学归来,心里欢喜得紧,便随了颜钦去戏耍。萧未雪望着那双乖巧的儿女,总算舒了口气,而愈是悲怆不已。不由唤着那熟稔的二字:“往之……”   此后,萧未雪再未哭过,亦是再未久久立于门前张望。许,已然不必要了罢?不论他是否得以归来,自己均会好生活下去!往之,你且安心,未雪允诺你的,必定会做到的!故,但愿你可以做到你所说的!   ——————*****————————*****———————*****——————   而另一处,霍仙如病愈后,与新婚丈夫前去拜祭了三师兄楚莫,那个曾经深爱的男人,终于可以与他心爱的女子生死相随了。生不同衾死同穴,而自己,觅得佳婿,美满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刚爱微风醒   清风拂面,带着昨夜露水的味道。   春日的阳光甚好,暖暖地洒在身上看起来像是中午了呢?   她的眼睫毛闪了闪,缓缓睁开双眸,眼前是熟悉的现代用具——沙发、电视、床……她不明所以地揉了揉眼,四下张望。   门忽然开了,熟悉的笑脸:“昔雨,你总算是醒了!”   柳昔雨甩了甩脑袋,努力地回忆。原来,自己昨天因为有些问题请教闻人妙菡的,结果睡着了……柳昔雨愣了愣,原来,是一场梦么?这两世,都是一场梦么?   随后,她对推门而来的女生说:“妙菡姐,我梦到二师公了。”   闻人妙菡不回答,只是伸手覆上她的额头,随即笑了:“烧终于退了!你是梦到鬼神了吧?什么两世爱而不能的?嘴里胡乱嘟哝呢!”   柳昔雨望着面前笑意暖暖的闻人妙菡,轻声说:“妙菡姐,是不是,我太贪心了,所以,才会那么痛?”柳昔雨自顾自地唠叨着,“妙菡姐,我是怎么了,对一个动漫人物而已啊,如此着迷。我病入膏肓了,貌似!”   闻人妙菡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也许,是真的找不到让自己动心的男子,就只好白日做梦了吧。”   柳昔雨怔怔地瞅着她,而后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我梦见两世,都喜欢得好辛苦,好辛苦。一世,终日在他身侧;一世,自己选择远离。只可惜,那两世,我都没能如愿以偿,甚至不可以明目张胆地喜欢他。真是像极了那首老歌——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她越说越悲伤,忍不住哭起来:“只是做梦而已,可是,心还是好痛。”   闻人妙菡心疼地抱住她:“好昔雨,不哭啊~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爱而不能’么?听起来,似乎是很痛苦呢!”   柳昔雨笑着抹去眼泪:“是啊,我梦到我魂穿了,居然,是穿越成了二师公的亲生妹妹、亲生儿子。你说说,多可笑、多可悲!”   闻人妙菡哑然,只呆呆地盯着不住流泪的柳昔雨,轻轻为她拭泪。这梦,好奇怪啊!闻人妙菡亦为难了,对于柳昔雨这个极其爱做梦的女孩子,她早已无话可说,亦是觉得不必多说。毕竟,有时候,做做梦也挺好的~   终于,柳昔雨调节好了心情,笑着问:“妙菡姐,我怎么,发烧了么?”   闻人妙菡没好气地说:“可不是!昨夜叫你盖上被子,你说不冷。结果,暖气忽然停了。你呀,那么冷,居然没醒过来!而且,嘴里胡说着什么‘何为两世爱而不能’,我都愣住了,你是梦到神仙还是鬼了?咳咳,好吧,我还是继续做一个无神论者好了!”   柳昔雨不好意西地挠了挠头:“嘿嘿~我梦到佛了,去拜了庙,说是可以遇见二师公,所以……咳咳,你懂得!”   闻人妙菡正喝着咖啡呛住了,咳了好久,终于缓过来:“到底是发烧了,做的梦都跟一般人的不一样啊!”   柳昔雨赧然一笑,只说:“我还梦到你了,居然成了齐国公主啊!”   柳昔雨一本正经地瞅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学姐,这个刚刚获得硕士学位的女生,似乎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   闻人妙菡笑着:“你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昔雨,不是我说你,一个动画人物而已,你干嘛这么痴迷呢?”   柳昔雨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找不到那样的男子啊,要是真有那样的,爱得多苦我都不怕!”   闻人妙菡轻轻戳了戳柳昔雨的脑袋:“你就是死心眼!如果是真人我也不说什么了!”   她低头,轻笑:“妙菡姐,光说我的不是。你虽是没有我这么中毒颇深、无可救药,也是秦迷好不好!而且,还吃嫩草,喜欢张良!”   闻人妙菡伸手挠柳昔雨的痒处:“你是说我老了啊!我才25啊!55~”   柳昔雨连忙告饶:“好了啦!你不老,不老!其实,妙菡姐说我都大三了,还不快点找个男朋友,你自己呢?”   闻人妙菡脸色有些黯然,强颜欢笑着:“楼粟恨我,若没有我,静雪不会走。毕竟我喜欢楼粟那么多年,自小在一起的,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柳昔雨却不以为如此:“妙菡姐,楼粟是喜欢你的,楼峪嘉才喜欢初静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要相信我!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说到底,初静雪是他未来的嫂子,你居然胡乱吃醋。按他的脾性,既然不相信他,那就让你吃醋到底好了。再者,我觉得,楼粟貌似对初静雪有别的感情,但绝对不是爱情!”   闻人妙菡怔住:“是么……可是,如果不是我说漏了嘴,漠漠也不会那样拿着过往来揭人伤疤了,静雪也不会离开了。看得出,楼粟还是很在乎静雪的。都怪我!”   柳昔雨对于那个芦漠漠真心无语,什么漠漠清寒上小楼的芦漠漠,简直亏了秦观这么好的词!那哪里是揭人伤疤啊,简直是揭了伤疤还撒盐!她抽了抽唇角,说:“芦漠漠就是喜欢楼峪嘉,想方设法套你的话呢!初静雪呢,楼峪嘉会执着地去寻找,你别太担心了。目前,你操心楼粟就可以了!不如,你去找他表明心意呗!实在不行的话,我来搞定啊!干脆利落!”   闻人妙菡犹豫了许久,柳昔雨无奈了,拿过闻人妙菡的手机,拨通了那个闻人妙菡整天唠叨的号码。   电话那端是淡淡的一句:“喂,有事么?”   柳昔雨面对如此冷淡的话语,有些无措,镇定几秒后,轻声说:“妙菡姐想跟你结婚,你看着选日子吧!她最近身体不太好,你有空就过来看看。再见。”   闻人妙菡还没抢过手机,柳昔雨就干脆地挂断了:“搞定了!”   果然,不多久,楼道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柳昔雨慌张地让闻人妙菡躺在床上,敲门声还是不轻不重的两下。柳昔雨急忙去开门,笑着将楼粟迎入门,自己便离开了,走之前,隔着门缝瞅了一眼。楼粟只说了一句话:“下月8号,我们结婚!”   随即,吻上闻人妙菡的唇……   这……⊙﹏⊙b汗……   这两人……真是的!   柳昔雨乐滋滋出门去,去公园晃悠了一圈。而忽然间,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马上就有大雨了,她只得匆匆忙忙地往宿舍跑!现在,自己可以安心地呆着收拾东西回家了!宿舍的同学早就回家了,就剩自己,买的车票迟了一天。寒假回家真心不容易啊!   第二日,踏上了回家的火车,一路向北。终于回到了家,给老妈老爸一个大大的拥抱,再在老弟的脸上吃块儿豆腐!^_^哈哈~幸福啊!没由来地想起了闻人妙菡口中的初静雪,不知为何,柳昔雨总觉得,若能结识初静雪,一定可以做好朋友的!自己真的好心疼、好喜欢初静雪这样的女孩子,如果她能成为自己的姐姐,自己一定会极其懂事,会很讨她开心的吧?   柳昔雨甩甩脑袋,先打开电脑看会儿《秦时明月》,不,是二师公!然而,打开播放器,却又关上。直直杀向贴吧,而后,觉得百无聊赖,开始发呆。梦里,颜路曾说,他自己亦未知自己的发妻乃何人,想来,毕竟是颜路的未来之事,他自然不知了吧?   那个梦,好真实,真实得醒来后,心仍旧会痛。只是,等彻底清醒了,我发现,我的心,似乎是真的很痛、很痛,然后,没有了感觉。我总也不甘心的事情,似乎,现在不需要甘心地奢求了。   黄粱一梦醒,好似赏却了多少朱楼清梦,终不负那两世的心痛,算是死心后的收获么?似乎,真的,没必要了。多少,还是喜欢二师公的吧?不过,已经不再幻想太多了。偶尔会想象若是真的穿越了,自己需要怎么去做一个知书达礼之人,想过之后发现不必要还是最真实的自己更好,原原本本的自己。   有人说:人生最大的挑战是拿得起,生命最大的安慰是放得下。也有人说:拿得起是勇气,放得下是超脱,拿得起是智慧,放得下是哲学。   虽然,死心并非放下,但好歹,我做到了死心,想必,离放下不远了吧?我是一个为爱痴狂的人,哦,不,是为人而痴狂的人。似乎,没什么差别吧?而我自己明白的——爱,也许没有时间或者空间的差别,也许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但是人不可以。那两千多年的岁月长河,便是最好的证明了。它隔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阻断了我的来路,割断了他的去路。   颜、路……   沿路……   ——————————————————————————————————   ——————————————————————————————————   小圣贤庄下的海浪极轻,海风轻拂,吹得好不舒心!   蓝裳少年在年轻男子身侧出神,忽地想起什么,蹑手蹑脚地取了身旁的一支毛笔。却闻睡梦中的男子自语地唤了一声:“柳昔雨……”   少年唬了一跳,毛笔掉落到地上。   梦醒后,男子逆光望向身侧的人,轻唤道:“良?在做什么?”   张良装作正经地轻笑,道:“我本欲取你之笔且用用看的,结果你醒了!”   颜路已经起身,淡淡一笑:“是么?”   张良心底一颤,到底姜是老的辣么?还是因为上次伏念师兄将那件事情说与二师兄了?张良没由来地回想起了那日伏念睡熟后,他给伏念脸上画了一幅山水画。结果……自己被罚抄《礼记》二十遍!!!   颜路的目光淡淡地掠过张良看似不动声色的面孔,不作理会,只问:“我睡了多久?”   张良略略思考,道:“两个时辰。”   颜路默默点点头,继而望向海面,这遥仙阁的边榻甚是惬意。   张良瞅着颜路微蹙的眉,轻声问:“师兄,你做春梦了?”   颜路回眸瞥了张良一眼,淡淡道:“哪有!”   张良却发觉了颜路脸颊微微的红色,打趣道:“师兄,她,是个美人罢?”   颜路见着张良已知晓,亦无需掩饰,轻声道:“非也。只是平常家的女孩儿,不过……”   张良望着颜路,只见对方的双眸有深深的隐晦。张良微微一笑:“不过,你很喜欢!”   颜路淡淡一笑,摇头,轻声道:“有一女子,用情至深,我……”   张良直直戏谑地打断他:“你,不得不动心?”   颜路忽地想起梦中的张良,不理会他的取笑,随口问道:“良,若有如此一人,你会如何?”   张良轻笑道:“师兄,若有如此痴情女子,我定然开心!不过,若乃良中意,自然是好的,若非如此,便无谓多纠缠了。看师兄的意思是,明显梦中乃心仪之人,不知,她是何身份?”   颜路摇了摇头:“不知。”   张良有些惊讶,回眸望着颜路几丝茫然地神色:“哦?师兄自己亦未知?”   颜路默默颔首,又沉默下来。   张良见此况,又道,“那么,师兄可否讲述一番?”   颜路无奈地扶额,轻叹:“这梦,二字方可概述——混乱。”   张良好奇而莫名地望着颜路:“为何?”   颜路只道:“因为中间缺了些年份,两个梦境好似漏了许多东西。”   两个字——失真……   张良再次相问时,颜路却不再言语,只放眼于海面,望着飞旋的海鸟出神。   而后,颜路转身去了书房,取下了那柄挂于墙壁上的剑,抚摸着剑鞘,径自喃喃:“承影……”   没由来地回忆起四年前,得到这柄剑时,师父的话。   “路,师以为,你可取得湛卢,可惜……”鬓发斑白的老人捋着胡子,轻声道,“承影虽乃优雅之剑,戾气却重于湛卢,不祥。若有一日,承影断了,你便再无法取得湛卢,亦会渐渐失去至亲至爱之人。你既是选择了这柄剑,便要做好伤人伤心之备。”   当初,自己只想着是能力未够,不足以做湛卢的主人,便选择了承影。而后来,师父的言语,却将自己的心绪搅乱了。不过,最终自己选择了最初的决定,放弃了湛卢。湛卢,那是自己最想得到,却自觉无法驾驭之剑,只得将其搁置于那石室中了!那是师父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石室的钥匙——承影。只要将承影嵌于石门的凹处,即可取得那柄湛卢……   颜路独自喃喃:“伤人伤心?”   他似懂非懂,这个梦,似乎有些解释,莫非,伤的人,乃身旁的亲友,伤的心,乃自己这颗心么?梦中,不论是自己的“妹妹颜盏”,甚或是“亲子颜昔”,皆未得善终。但,若真是如此,受伤的,岂非自己所爱之人?然,而今的自己并未有深爱之人,这,仿似又说不通了。   一番思量,颜路亦未能寻出答案,只得做罢。这梦,太混乱了!罢了,是忘掉的好,仅是一场梦而已,何必费心记得?   ……   弟子站立于门口,轻唤:“二师叔,掌门请您去一趟泰阿阁。”   颜路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颜路收起剑,去往泰阿阁,途中遇见调皮的张良。颜路望了望那个已经16岁的少年,自韩国灭亡后,很少似今日的这副笑脸了,更是对多种学识进行阅览及研究,自己,亦是不及他的。   与伏念对庄中之事商谈后,颜路便回了风雪小筑,拿出那卷《易经》,跪坐于遥仙阁内细细领会。   仿若这一坐,便是永恒……   ~~~~~~~~~~~~~~~~~~~~~~~~~~~~~~~~~~~~~~~~~~~~~~~~~~~~~~~~~~~~~~~~~~~~   浮生流年,弹指即逝。   转眼,便是六年。   此时的天下,已然变成了一个声音——秦始皇嬴政。   呵,自齐国未战而降,多少齐人,曾因田建而于六国人中,抬不起头来。虽说田建降秦寒了百姓的心,确是保存下了齐国这依旧富饶之地。有失,亦有得罢!颜路摇了摇头,真不知自己是否为齐国人了!然,无论再多思虑,皆不必要了。现今的天下,早已未有人会再肆无忌惮地提及,那已经灭亡的六国了。七国纷争,早已成为历史,不是么?   ……   ~~~~~~~~~~~~~~~~~~~~~~~~~~~~~~~~~~~~~~~~~~~~~~~~~~~~~~~~~~   这是统一六国的第三年,公元前219年,秦始皇第二次巡游。派徐市入海上求仙。而,就在不久前,墨家机关城破。   随后,李斯便带着难缠的名家掌门公孙玲珑,于小圣贤庄之内讨教辩合之术。儒家七战七负,得到伏念几不可察的颔首之允后,张良便命子明上阵,终于胜出。   临走,李斯对伏念道:“伏念先生,可知日前墨家机关城流寇,被我大秦剿灭之事?”   伏念威严道:“墨家不尊王命,忤逆朝堂,有此一劫,也怨不得别人。”   李斯负手而立,站于马车旁,又道:“先生了解就好!哦,对了,皇帝陛下让我带一句话给先生。”   伏念沉稳淡定道:“丞相请讲。”   李斯眼珠微转,仰了仰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伏念行礼道:“多谢。伏念代表儒家上下,铭记在心。”   ……   ~~~~~~~~~~~~~~~~~~~~~~~~~~~~~~~~~~~~~~~~~~~~~~~~~~~~~~~~~~~~~~~   这日,天气格外晴朗,春光明媚,暖风拂面。   颜路于潞络园中看书,卧于石榻之上,好不惬意!   忽然跑来一名弟子,于风雪小筑门口慌张地喊着:“二师公!二师公……”   颜路闻声,搁下儒卷,出了潞络园,望见那名弟子,轻声问:“子凌,何事如此慌张?”   子凌行礼,轻声道:“二师公,后山崖壁下有一名女子,似是伤得不轻。”   颜路眉宇间略有讶异,随即便是担忧。好端端地出现一名女子,还是在墨家机关城攻破,李斯“拜访”过儒家之后?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第二卷就完结了。   敬请期待,第三卷,封结卷。   因为我是扩写以前的那篇《何事秋风悲画扇》,所以,《封结卷》的部分内容与它一样,不过番外的结局,与以前的完全不同。   ☆、林花著雨燕支湿   (叁,封结卷)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没有要停住的意思。她在窗边站立许久,斜倚着窗沿,仰首出神,欲望穿这漫漫无边的黑夜。她不知道这是何处,亦不知道这是何年何月,甚至不知道屋外是否真的是天黑。   她只依稀记得:初来至此,身边有三名少年,似乎是在讨论她的着装,又似乎在讨论她出现的原因。而后,自己便昏迷过去,隐隐约约听得一个熟稔而温柔的声音。待她一梦惊醒,周围已然寂静无声,并且一直是她只身一人,令她无奈的是——这里似乎只有黑夜,无穷无尽的黑夜如同一场梦境,似乎永远也无法醒来……   不知道屋外是不是栽种了甚多树木奇多花卉,即便是雨中,也是芳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她不知道为什么,手臂总是有一点疼痛,而且轻微发烫。她在专注地嗅着窗外而来的香气,逐个分辨开来,自己低声数着:“桃花,梨花……翠竹的清新感也有?这里的主人好会享受,又是桃,又是梨的!”   渐渐地,她觉得索然无味了。百无聊赖的她想要睡觉却发现一点睡意也无,快要抓狂的时候,心口猛地有些疼,轻轻咳几下。她无语了——唉,心脏不好也习惯了,怎么还这么禁不起激动了?想要爆粗口,但是,又给憋回去了——根本没人听嘛!这里似乎除了树就是树!其实并不是她耐不住孤独,主要的是,谁可以忍受得了日复一日的漆黑暗夜呢?最重要的是,别说人了,身边连一个动物也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只知道真的是很久,很久了……忽闻窗外有燕子的清鸣,并且,应该是两只燕子,心底如此猜测着……毕竟,现在是黑夜,怎么会有燕子呢?然而,还是两只?只听得那一双燕子前呼后应似的,一只从窗边飞过,对身后的那只叫了两声,后面飞过去的一只燕子回应了两声,轻巧快速地掠过窗沿,似乎很是默契。   忽然,一只燕子翅膀扑闪几下,落在窗沿上,奋力地拍着翅膀,仍是没有飞起来,她猜想,一定是被雨打湿了翅膀吧。伸手摸到浑身湿淋淋的燕子,燕子似乎很惊恐,在拼命挣脱,另一只燕子冲进来啄了她的手,她吃痛不已,放了那只已被擦去雨水的燕子。   她呆呆地伫立在窗边,抚摸着左手的痛处,像是流血了,有一点腥气,她再次拿起刚刚摸到的给燕子擦雨水的帕子,用干燥的一边擦了擦手背。她听着两只燕子飞走的声音,不免心里又添了一丝寂寥。   然而,回过神,才觉察到这里的世界跟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差了太多,她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也记不清楚太多琐碎的事情,只是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不是自己的那个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的听力和嗅觉为什么瞬间变得如此好,几乎在怀疑自己陡然增长的能力。偶尔会有雨滴被清风吹进房间,落在她脸上、手上,虽然微冷,但心里煞是欢喜。欣喜之余,她决定出门去看看,虽然一片墨色再无其他,但仍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转身摸索着走到屋外。雨似乎更大了些,还是一片漆黑。清风拂面,带来一阵阵花香,她没由来地想起一首曲调算是轻快的歌:   “一看桃花自悠然……   轻红醉洛川   二月桃花临水看,……   三月桃花绘成扇,细雨落花人独看……”   “落花人独看……”她自己悻悻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更是无限感慨,也不知这是什么鬼地方,居然这么久了还是深夜。而且,居然没有一个活物……心里愤愤地想着。   突然,隐隐约约在雨幕深处传来一阵笛声,很熟悉的曲调,似乎是秦时里面的,却又不尽然。既然有笛声,那肯定有人咯?她兴高采烈地准备跑向乐声传出的地方,抬脚,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在家里换上的唐装,裙裾长至鞋跟,必须提起来!她有点后悔一时兴起买了唐装,还兴冲冲地换上了它,一点都不方便,果然是中看不中用啊!   然而此时,乐曲断了,她像一只幼雏般手足无措。雨下得更猛更急了,天地皆是黑暗。她在大雨中早已分不清方向,只好凭着感觉找到刚才的柳树,在树下避雨。她想着:既然不是雷雨天,应该没关系的。唉,就不能有个活人啊?愤懑地咬了咬下唇,吐出两个字:“可恶!”   不久,她觉得手臂疼痛难忍,额头也是滚烫,脑袋昏昏沉沉,轻轻晃了晃头,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只好倚着树坐下来,将头埋进臂弯,打算睡一会。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只是觉得有人轻声对话,朦胧中大概可以分辨出一名青年两名少年。   年长的说:“不是说在卧房么?怎么没有人呢?”   一个少年回答:“的确是的,当时我们跟着二师公一起来的,亲眼看见二师公抱着她进了这里,怎么会不见了呢?”   另一个少年随口说道:“也许她自己不喜欢这里,走了呗!”   青年男子问道:“二师兄说,她身上有伤?”   少年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是的。而且伤得不轻呢。”   青年沉默片刻,对两名少年交代:“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再去问问二师兄。”   又是一阵寂静。然后,两名少年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   其中一名声音欢快地挑衅着:“有本事,就来追我啊!我打不过你,不见得跑不过你啊?”   另一名少年在后面紧追不舍:“小子,抓到你了就叫我‘大哥’!”   随着三个人的相继离开,四下又回到死寂。她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倒在地上,任凭雨滴砸落到脸上。她只是贪恋屋外莫名其妙的世界而已,怎么快被折腾死了一样难受?有伤?是说我有伤?那三个人的声音也很熟悉,年长一点的,似乎是秦时的张良嘛,两个少年,喜欢挑衅少羽的,肯定是天明了。可是,我不是在家里么?还有,这到底是谁在看秦时?秦时貌似没有这个情节……   脑袋越来越沉重,思路断了,浑身无力,只好在地上找个舒服的姿势,也许睡一觉就没事了,以前都是这样的来着。眼皮沉重得无法睁开。许久,只如梦似幻地听见一个温和的男子说了一句:“子房,不必再找了,她在此处。”然后,隐约觉得身子一轻,脑袋眩晕,像是飘在了空中一般,只是眩晕得令她恶心,吐出了什么,便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又是黑夜!而且,还是在下雨!她要真的疯了!抓狂地翻个身,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额头磕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吃痛地呻吟着。缓缓起身,摸索着走到门口,想喊人过来告诉她,到底她在这里呆了几天了,她老妈会很担心她的啊!而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于是乎,她扯开嗓门,希望可以有个活人出来:“有人吗?能不能出来个人啊?”回答她的,只有无边的细雨,她感慨万千,有点烦躁:“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啊!细雨……我不就是名字有个‘雨’字么?我不就是喜欢雨喜欢黑夜么?也不用给我天天来这套吧?”   牢骚发过,心口的气更是堵得慌了,咳了几声,方觉得顺了些。几只春燕掠过,颇有呼朋引伴的意味,热闹非凡。而自己,却是形单影只,连身在何处亦不知!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渐渐近了。一个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姑娘醒了么?不知姑娘何时醒来的?庄内弟子出了意外,在下未能等待姑娘苏醒,让姑娘久等了,抱歉。”   似是被惊吓到,她打个颤。回身,却是看不见那个说话的人,她愕然:“呃,那个,为什么这里一直是黑夜,不可以点灯么?我都看不见你呢!而且,为什么叫我‘姑娘’你还自称‘在下’?这些称呼我们不常用吧?你是表演系的?台词用得太过火了吧,孩纸?哦,不对哈,我是在家里……那你是谁?”   身着白底藏青色花纹衣服的男子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有少许的惊讶和疑惑,沉默片刻,答道:“在下儒家颜路……恕在下愚钝,姑娘说的在,下听不懂。不过,姑娘为何称这里一直是黑夜?现下酉时方过,只是雨幕过厚,方显得阴暗罢了。”   说罢,颜路微蹙双眉。迟疑片刻,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发现她的双眸看似清澈却并无回应。心下稍稍犹豫,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口气,仿似下了什么决心。再次为她把脉,仍旧看不出多少端倪,她现下伤患太多,无法分辨出伤及她清澈瞳仁的真正原因。颜路松开她的手腕,思考着应该如何告诉她这个事实……显然,她依然沉浸在讶异中,未曾发觉自己已经又一次为她诊脉。   她愣住,颜路?她用右手轻掩双唇,惊异良久,犹如条件反射般,眸中泪光闪烁,只微微低头,便滑落下来。   颜路有些错愕地望着她:“呃……姑娘,在下可是说错了何话?若是有何错误,请姑娘指出。”   她浅浅一笑,摇了摇头,只想着,一定又是梦境了!她狠狠地掐了掐手背,有明显的血印。   颜路担心起来,语气中有略略的着急与疑惑:“姑娘,在下的错,还望姑娘勿要惩责自己。”   她笑了笑:“不关颜路先生的事。敢问颜路先生,这里可是小圣贤庄么?”   颜路轻声回答,随即问着她:“确乃小圣贤庄。呃……不知,在下该如何称呼姑娘?”   她调节好情绪,轻声道:“我叫柳昔雨。”   随后,柳昔雨怔了怔,似是回忆起什么,慌张地询问着:“方才颜路先生说现下为戌时,也就是说现在是黄昏?那,天还未黑?那不是,我……”   柳昔雨道出名字的一刹,颜路的身形猛地一震,柳昔雨?她便是那个梦里的女孩子了么?那样的眼神,自己终生难忘。而今,却是盲眼女子?为何素昧平生,却会梦到她?且,是作为自己的至亲?第一世,除了盏儿喜欢子房而子房心系淑子,其他都与事实相符。然,自己无妻无子,那年份亦不对……   这一点,又是好莫名……   颜路回过神,静静回道:“姑娘既然如此吃惊,想必亦是才发觉自己双目失明了罢?如若不弃,姑娘便留在小圣贤庄。现下姑娘伤患多处,在下未能找出失明的原因。”   她沉默了,心底有隐隐的一片凄凉和无奈——原来,真的可以穿越么?原来,这就是穿越的代价么?原来,瞎子之所以是瞎子,是因为有别的人作为对比啊!别人可以看见天究竟是黑是明,而瞎子不论天黑天明都是黑的。   蓦然,她唇角轻挑,勾出一抹了然于心的微笑,声音已是蒙上了一层悲凉:“无妨。我应该早就想到的,只是,不曾想到是真的,也不曾想到是这样的代价罢了。”   然后,她微微踌躇,衬着眉间隐约的尴尬,问:“不知……是该称呼二师公?还是二当家?或者是颜先生?”   颜路默然轻笑,不假思索道,“姑娘并非儒家弟子,且在下与姑娘年龄相差亦不多,自然受不起姑娘的一句‘二师公’;姑娘直呼在下‘子路’便好。”   柳昔雨想了想,既是已决定做原来欢快的自己,亦不再掩饰。只见柳昔雨快要抓狂道:“那个,子路……呃……先生啊,可以不要自称‘在下’了么?”   她尽量笑得开心,真心想说:一口一个在下,那么客套,不可以亲切点啊?想了想,还是稍作矜持,并未说出口。   颜路眼中掠过一丝局促,低了低眉,似乎才想起什么,转身走向几案:“柳姑娘自小圣贤庄的后山坠落,虽然弟子们发现得早,但那绝壁不低,一般的男子跌落也必定伤得不轻,何况一个弱女子。”   颜路端起汤药,尝了尝温度,恰好适中,走到榻边坐下,“这是子路为姑娘煎的伤药,至于姑娘的双目,子路会另寻古方。另外,恕子路多言,姑娘如何上得绝壁?又是为何从山上……莫非,是想自寻短见?”   颜路见着对方语塞,自知不该有这诸多疑问——毕竟她没有武功,亦无内力,更无法术,对儒家的影响应该不会多大。   于是,他扶着柳昔雨坐在榻边,喂她服药:“方才是子路多语了,还望姑娘海涵。”   柳昔雨乖巧地喝下药,无论如何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继而,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浅笑道:“并非你多话,是我根本想不起来,所以,没办法回答。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了麻烦,还没能给一个说法……这药,好苦啊!”   颜路轻叹:“抱歉,上次掌门师兄说是有事商议,本以为可以尽早归来,却不料……害得姑娘淋了三个时辰的雨,让伤患雪上加霜,更要受苦了。”   “无妨,我不怕受苦的。我在这里多久了?还有啊,你可以带我出去走走么?”她想说:可以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受伤都没事,吃药还怕什么!   听着颜路起身准备离开,她自己发着呆,暗暗地嘟哝了一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只可惜,如今双目失明,都不知道自己这次是魂穿还是身体与灵魂一齐穿越的呢!   她以为自己声音很轻很轻,然而,转身准备离去的那个人,却是在这句话出口之后,微微踟蹰了。但颜路只是回首嘱咐,不,听起来,更像是命令,温柔委婉的命令:“姑娘伤及心肺,内伤难愈,需要时日多加调养。上次从雨中回来,姑娘吐了很多血,但是淤血仍未清散,且姑娘身子弱,只怕是有些时日不便远行。再者,近日多雨,不宜出门。还是,等过些时日,子路再行决定罢。若无子路的允许,请姑娘务必留在屋内。”   她有点小小的失落,但是,更郁闷的是:颜路并未告诉她到底在小圣贤庄多久了?正想着,已经走到门口的颜路轻声道:“今天,是姑娘来小圣贤庄第十五天。七日前,姑娘重伤昏迷后醒来,在春雨中心肺受寒,加之伤处发炎,又昏迷了七日。还望姑娘听子路一句劝,多加小心为好。”   柳昔雨待颜路走远,那个心花啊,那个怒放啊!虽然思念母亲,想念电脑和爪机;但是,居然遇到了颜路——儒家的二师公,那个梦里都希望可以遇见的男子,那个美男子!呃……我又看不见,美男个毛线啊?算了,我就当他是美男好了!反正秦时的颜路二师公也本就是个美男的说!唔……是口水么?咳咳……不行,我的小心脏啊,受不鸟了,我需要淡定!嗯,淡定! 作者有话要说:     ☆、未约相逢,絮语黄昏后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自从上次颜路交代过,柳昔雨很听话地在屋内呆着。又是雨天,又是一个人,自己没趣地念着以前弟弟背诵的诗句。   她摸索着来至屋外,恰被一个莽撞的弟子碰到。雨伞跌落一旁,她退了几步,扶住身侧的一棵树,方站稳。那名弟子急忙拾起雨伞递与柳昔雨:“对不住。方才是子明追着我,故,跑得急了,抱歉。你的伞。”   柳昔雨摸着握住伞,淋了雨又吹了凉风,忍不住咳嗽了几下。柳昔雨笑道:“不必道歉,是我眼睛看不见,未能及时躲避。你叫做什么?”   另一个惊讶地声音几乎掩盖了子凌的声音:“啊?!你是瞎子?!”   柳昔雨笑了:“是啊。子明,你不必如此惊异罢?”子明等着那双大眼:“你怎知我是子明?”   柳昔雨卖起关子来,微微掩着薄唇笑道:“我不仅知道你叫子明,还知道‘管管烧鸡,在河之洲’哦~”   子凌一脸莫名:“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罢?”   一旁的子羽却扑哧一声笑起来:“那是二师公教的课,《周南关雎》,只有子明才会如此无知!”   忽然间子羽不笑了,莫非,那日观看那五百名仙童仙女登上蜃楼时,这位姑娘亦在侧?子羽行礼问道:“姑娘见闻颇多,令人敬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秦时明月肆万里长城》第一集子明与子羽一起看蜃楼时,子羽想起了心上人,然后子明打趣子羽的话。蜃楼是嬴政派去海上求仙药的大船。(子明:上次颜二师公教的课叫什么来着?什么管管烧鸡,在河之洲?子羽:什么管管烧鸡!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傻瓜!颜二师公如果听到,非气晕过去!子明:反正,我记得是一种鸟来着!)】   柳昔雨微微一笑,道出了名字,随即询问那个行礼的弟子:“子羽,你们怎会来?今日无课么?”   子羽轻声道:“哦,今日是三师公的剑击课,已上完课了。二师公前去藏书阁,我们便来看望柳姑娘解闷儿。”   柳昔雨默默颔首,问道:“子羽,可否讲述一下,你们三人是如何发现我的?还有,那日,我淋了三个时辰的雨,是你们与张良一起来的么?”   子羽亦是颇为讶异,想来,关于自己三人,应是二师公告知与这位柳姑娘的罢?子羽略略猜量,轻声问道:“柳姑娘既是如此问,想必二师公亦未曾细说罢?”   柳昔雨愕然,片刻便微笑道:“是的。我醒来虽是有段时日了,但子路先生说,我的伤较重,不宜伤神。故,我再未曾问起,他亦未说过。若是你怀疑我,亦可不必多言,我不会为难。”   子明向来对周围诸事缺根筋,快言快语道:“什么怀疑啊!昔雨,我告诉你好了!”   子羽遮拦不及,瞪了一眼子明,欲提拳:“你小子知道什么!”   子明推开他:“畏手畏脚的,一边儿去!”   随后,子明便讲述起了那日初遇柳昔雨的事情。   ——————————————————————————————————   自攻克了墨家机关城后,嬴政在李斯的怂恿之下,将儒家定为下一个目标。上次李斯拜访小圣贤庄,邀请到重量级的人物,而出战的便是名家掌门。辩合之术,儒家最终在子明这第八回合得了胜利。而后,两人回到三省屋舍,看过大海,子明便不安分地四处去闲逛。恰巧撞上子凌看望自己栽种的兰花,三人谈话得趣,甚是欢愉。子凌作为求学三载的弟子,很是熟悉小圣贤庄,便邀请子羽、子明去往后山游玩……   “二师公,二师公……”子凌慌张地跑入风雪小筑,无措地喊着。   颜路遂询问,听得子凌交代是后山无故坠落一名女子,担忧、怀疑、惊异便占据了整颗心。颜路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跟随子凌前往后山。一边走,子凌一边对颜路说了过程。原来,子凌与子羽、子明两人一起玩耍之时,忽闻身后响了一声,三人便闻声而去。   子明好奇地想要将那女子翻过身来,却被子羽一把拽开:“这位姑娘伤势颇重,你胡乱动会害死她的!”   子明缩了缩脑袋,退到一旁。   子羽对子凌交代:“子凌,麻烦你去请二师公来,我看着子明。”   子凌便急急跑去风雪小筑请颜路。   ……   到了崖下,颜路望了望崖壁,又望了望那个趴在草地上的女子。随后,颜路望着子羽问道:“她怎样了?”   子羽自然明白此话的含义,行礼道:“还有鼻息。”   颜路略略颔首,走上前蹲下身,中指覆上那名女子的手腕。而后,静默地在那女子的腰背处轻按过,暗自忖度着:“还好……”   只是,这愈加不对劲了,如此高的崖壁,怎可能……这,莫非……颜路心下颇多思量,隐隐闻得那女子痛得低吟。   颜路先将女子骨折处固定起来,而后,轻柔地将女子抱起。他只对三名弟子淡淡吩咐道:“此事,勿要声张。子羽,你素来谨慎小心,过来帮帮忙。子凌,你识得药材,随子羽一同前来罢。”   两人人恭敬地应声行礼,子明却道:“二师公,那我呢?”   颜路前行的脚步微微一顿,淡淡道:“药物马虎不得,你便帮着换水罢。”   三名弟子跟随颜路入了风雪小筑的卧房阁楼。颜路小心翼翼地将那女子放于榻上,一团狐疑地瞅着那张惨白的脸,细而密的汗珠润湿了黑发,薄唇微颤,偶有呻吟。望了望掌中一个赤色木瓶,英眉紧蹙。   迟疑片刻,颜路决定救下此人。若师兄得知,必然又会生气了罢?只是,这女子来得古怪……罢了,救人要紧!   虽说这女子所受之伤并不致命,亦是极为严重的。子明帮忙换清水,子羽善于交际,便负责去回绝一切欲入风雪小筑的人。现下已无大事,子房与师兄应是不会前来的。若是庄内弟子得知,到底不好说。待颜路解决了骨折与外伤之处,子凌已选好了药材。   颜路则亲自去煎药,对三名弟子交代:“你三人去歇息罢,辛苦了。”   三人遂离开了风雪小筑……   子明又转而讲述起那日的雨。   颜路上楼瞧着女子情况尚可,便下楼。今日有课,颜路便离开了风雪小筑。哪知,上罢课,伏念有事商谈。颜路遂命子羽去给张良带话:“子羽,那位姑娘应该快醒了,若我一两个时辰还未回房,你便去逍遥居寻子房,托他去看看。”   子羽领命离开,自己还需去一趟范师傅那里,若是二师公回去,随时可望见的……   两个时辰后,子羽在范师傅处“受教”完毕,见得颜路还未回风雪小筑,便去逍遥居。而途中恰好碰到子明,便带着他一处去寻张良。   此时,张良正翻阅着《墨经》。   子羽行礼道:“三师公。呃……日前二师公救下一名女子,将苏醒了。然,现下掌门师尊有事与二师公商议,便交代我与子明来寻三师公前去探望。”   张良闻得此语,稍稍蹙眉,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雨:“女子?二师兄可曾说起那女子的来历?”   子羽错愕地摇了摇头:“没有。似是二师公亦不大清楚,对于那位姑娘,姓名皆未知,更无谓来历了。”   张良疑惑地瞅了瞅子羽,自言自语道:“二师兄亦不知么?”   子明按捺不住了:“我说三师公啊,关于那个女人的身份,去问问不就可以了么?”   子羽白他一眼:“笨!你问她,她便会全部交代么!”   子明欲还口,却见张良终于搁下书卷,起身道:“带我前去见见她罢!”   子明跑在最前,快步催促着子羽。   一行三人来至颜路的卧房阁楼,却不见了那女子。张良愈是不解,便命两名弟子呆在回廊,自己去寻二师兄问个明白。而,张良还未入伏念的泰阿阁,便见着颜路出来,遂上前告知了状况。颜路与张良快步前行,心里没什么底。若是张良大胆地猜测成立,那便危险了!身受重伤亦可掩饰内力与武功的话,岂不是……   颜路一边转入风雪小筑一边思量,继而,明显不赞同张良的猜测:“应是不太可能的。那位姑娘身受重伤,加之不会武功,亦无内力,下榻行走皆乃难事一桩啊……”   一阵风,将柳枝吹散开来,颜路便望见了躺在地上的蓝裳女子,伤患之处早已血流不止。此时,子明、子羽闹完了,与张良一同站立在外屋,颜路则将柳昔雨抱上自己的卧榻,急忙处理伤口……   —————————————————————————————————   子明将这两次之事皆讲与柳昔雨,却未曾觉察到风雪小筑早已多出一个人来……   柳昔雨无奈地站着,轻笑道:“多谢你们前来看望,昔雨感激不尽。”   子明还欲说什么,却被子凌与子羽生拉硬拽,离开了风雪小筑:“柳姑娘,我们改日再来!告辞了!”   柳昔雨自是明白的,自从李斯留下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后,儒家便需要对任何陌生的来者警惕了。颜路,亦不例外。她不由叹息,被自己喜欢的人怀疑,好无力!   ……   颜路今日有课,说是昨日上早课,提问了几个学生,但是无人会,今日要早些去再次提问。记得他昨日要求背诵的文章是《园有桃》,结果,孩纸们愣是木有背会的,包括子羽!   柳昔雨算了算,自己会背诵的诗经篇章也并不多,而《园有桃》恰是其中之一。如果颜路问她,她应该可以令颜路满意的吧?   继而,她想起日前一个来找颜路的儒家学生子耘,居然说她……心里很是不爽,如果不是颜路在她发飙之前到来,并且打断了子耘命他回去,她一定给那个小破孩一点Color see see!   “《园有桃》,出自《诗经魏风》。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园有棘,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柳昔雨撑着伞走到园中,抚摸着桃花,轻声吟着《园有桃》,不由得悲切万分,身处异地难免思乡思家,何况这里的人也并不熟悉自己,自然没有谅解,没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身后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竟是妖冶和危险的感觉。   柳昔雨回过身,向那个人微微颔首:“《王风黍离》?请问,您——”   那个男子果断地打断了柳昔雨的话,直截了当地报上了那如雷贯耳的大名:“在下张良,不知柳姑娘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闲聊一时半刻,可好?”   柳昔雨微怔,但还是跟着张良的脚步声走去。雨逐渐变大,张良的脚步声太轻,她有些慌乱地试探:“子房先生,你还在么?”   周围一片寂静,无人回应,她有些焦急有些惊慌,加快步子往前走:“子房先生?你,还在么?可以听见我的声音么?”   不远处的张良看着着急的柳昔雨——那个单薄得近乎不禁风雨的女子撑着伞分不清方向,眯着双眼,像是在思考什么。沉默良久,张良终于做出回答:“柳姑娘,子房在这里。”   张良看着柳昔雨松了一口气闻声而来,不禁又蹙了双眉,“柳姑娘,二师兄对你印象不错。我觉得,他……好像很喜欢你呢?”   柳昔雨掩饰住心底的欢喜,稍稍迟疑,自嘲地笑了笑:“子房先生说笑了,昔雨有自知之明。”柳昔雨微抿双唇,带着些许好奇些许意会地问,“子房先生是否怀疑昔雨的身份来历?甚至,怀疑昔雨真瞎假瞎,才会如此戏弄昔雨?”   张良唇角勾出一丝笑意,眼中已然带了决断的色彩:“姑娘真是聪慧,难怪二师兄对你另眼相看啊!那么,既然姑娘已经如此坦白,子房就无需再故意隐藏什么了。子房只问一句,姑娘从何而来,来此有何目的?如果姑娘未能给出一个令子房满意的答复,子房可就失礼了。”   雨还在下,不紧不慢,无边无际。雨滴打在伞上,如一曲淡雅的《雨碎江南》。春风轻柔荡漾,洗涤着心脾。小圣贤庄内山水如画,再者烟雨迷离的时节,煞是醉人!   不知是否因为自己重伤初愈,总错觉是初春,总有春寒料峭的凉意随风而来。柳昔雨浅浅一笑:“昔雨从很遥远的地方而来,没有目的,因为昔雨并没有想到真的会来到这里。如果是来到这里之后真的有目的,很明白地说,昔雨想陪在子路先生身边,理由很简单——昔雨喜欢他。”   张良似乎没有料到柳昔雨是如此坦白和纯粹,顿时错愕,不知如何回答。也像是恍然大悟的感觉,双眸不再存有一丝讥诮和得意,只是对于一份感情的尊重:“原是子房多虑了,抱歉。子房并非有意冒犯姑娘,只是……”   柳昔雨见他不知如何说下去,随即打断了他:“没事的,我不介意。毕竟,你也是儒家的三当家,是学生们的三师公,多一点怀疑和担忧,也是必要的。何况……”柳昔雨耸耸肩,一脸无奈,“何况我本来就来路不明,而且脑子一片混乱,对于来这里的原委理不清头绪。”   张良低眉微笑着,一如对待朋友一般温和和戏谑:“姑娘跟子房回去吧,这里正处风口,万一又令你体内的寒气反复了,二师兄会担心。”   看见柳昔雨掩唇偷笑,不觉疑惑起来,“姑娘笑什么?”   柳昔雨发觉自己失态了,连忙止住笑,努力地忍者,然后似笑非笑道:“啊?没有,没什么。”张良追问着,柳昔雨死也不说,“子房先生当什么都没有好了,昔雨断然不会说的!”   柳昔雨跟在张良身侧,深深地觉得自己老师说的话很真实——“女人翻脸比翻书快,其实男人也一样的”。柳昔雨深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相当正确啊!   张良突然顿住脚步,柳昔雨在一侧询问,只听得张良唤了一声:“二师兄?”   桥边的男子手执伞柄,立在一旁,仿若等了许久,专程等待两人归来,略带笑意地应了一声:“嗯。”   张良望了望柳昔雨,回眸望着颜路:“二师兄,我错了,我应该一如既往地相信你的判断力。”   柳昔雨笑了,装作很正经的长辈一样,语重心长道:“无妨,无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张良满头黑线,颜路倒是在一旁看得欣喜!张良深深地觉得,二师兄分明就是偏帮着柳昔雨……   柳昔雨正窃笑着,忽地咳嗽起来,到底,身子还是见不得寒凉。脚下微微发软,头亦是有些发晕,方才那番折腾,愈是虚弱,遂栽了下去。颜路伸手接住她,英眉微皱。她的身子明明已痊愈了,偏偏今日子房如此闹了一番,便是撑不住了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夜来幽梦忽还乡   柳昔雨坐在电脑边一边逛贴吧,一边听着近日最喜欢的一首歌——《七苦求不得》:   “那弥漫一千里的迷雾   是流浪亿万年的命数   菩萨说千秋万代皆不过七苦”   ……   “……握不住你十丈红尘皆空的自在天下   握不住莲花握不住的你啊……   握不住你歌声里的迷惘和沙哑……”   ……   “……生老病死的路 怨憎会的剧毒   爱别离的痛楚求不得最苦”   ……   老妈在厨房喊了一声:“昔雨,吃饭咯!”   柳昔雨大声地回应了一声:“哦!来啦!我弟呢?回来没有?”   柳昔年推开她的卧室门:“姐,快吃饭去,我来玩儿会电脑!”   柳昔雨耸耸肩:“好,一会儿我洗完碗过来接班啊!”   柳昔雨只觉得老妈做的饭太好吃了,一个劲儿地扒饭,就连老妈出门去散步,也没顾得上说一句,只是点了点头。   直到柳昔年在卧室抱怨着:“姐,你折腾了一下午,写了多少?”   柳昔雨回答:“你打开那个以前给你唠叨过的那个网址,名字叫《怜取眼前人》,开头是晏殊的《浣溪沙》作引子的——‘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的那个就是了!”   几分钟后,柳昔年受不鸟地喊着:“姐,你酸死了!开头的引子,居然是宋词,还是婉约派!你不是一向自称豪放派嘛!?”   柳昔雨不屑地对着卧室大声回了一句:“切~你姐这叫‘海纳百川’,你懂个毛线!”   柳昔年在卧室会意地笑着:“我知道,‘有容乃大’嘛!”   过了几秒钟,柳昔年忽然狂笑起来,“噗——姐,‘奶大’?哈哈,你可是A杯吧?哈哈……”   柳昔年还没笑完,脑袋一蒙,吃痛地抽了一口气:“姐,你敢不敢轻点儿啊?我看,小时候你没少打我的头,不然我这么笨!”   柳昔雨揪着柳昔年的耳朵:“姐告诉你,这是轻的!你小子,好的没学会,净学些乱七八糟的!”   柳昔年急忙认错:“我错了,行了吧?再说了,我只是刚好看见有个谁说秦时的公孙玲珑来着,冤枉啊!话说,你这暴脾气,真的穿越了,颜路敢要么?”   柳昔雨哑然失笑地摸了摸柳昔年的头:“穿越?孩纸,你是在说梦话吧?再说了,我的暴脾气,看对谁了!不在乎的,我连火都懒得发呢!”   柳昔年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不解地问:“姐,今天你说老妈出去之后有什么事情来着?到底什么事啊?”   柳昔雨拍拍脑门:“哦!对了,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帮我找几张相片!等我换衣服,你先出去!”   10分钟后。   柳昔年进来一看,惊讶地喊着:“My Gog!姐,你从哪里变出来一身唐装啊?哇!姐,你这支发簪和这支步摇好漂亮啊!耶?还有耳坠啊?我去,你是要闹哪样啊?吓死你弟我,还不带偿命的啊?”   柳昔雨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嘿嘿,步摇是我自己做的,发簪和唐装都是我网购的,好贵啊!花了100块钱呢!不要告诉老妈啊,免得她又唠叨我浪费钱财!”   柳昔年凝视一会,默默地指着柳昔雨的头发:“不需要换掉这个现代版的发型么?”   柳昔雨恍然大悟,对镜梳妆一番,一晃就是半个小时……   一阵爪机抓拍的声音,然后,再重复了N张,柳昔年把手机递给柳昔雨:“好多的,你自己选吧!话说,老爸这个手机像素真不错!”   柳昔雨审度着照片,激动不已地说着:“小子,技术不错啊!快快快,让姐姐我先给死党们发个照片分享一下!你去客厅看电视去,一会儿我叫你!”   柳昔雨传过照片后,忽地想起有一个帖子回复了一半。找到之后,回复过,又刷新了一遍贴吧,发现一个新的帖子,名字是“如果可以穿越遇见二师公,你会如何做这些题?”   柳昔雨打开帖子,出现一个链接,链接下面是一句话——“这并非玩笑,各位颜粉请谨慎!”。柳昔雨挑了挑眉,管他的,反正就是玩玩而已嘛~于是,她打开链接。然后,出现一个窗口:   【穿越小测试】   *注意:此测试题只可一次结束,不得自己选择返回——返回者,视为退出!若已经重复选择某个题目,窗口会自动关闭!每道题限时3秒钟,超过三秒作答则测试作废,窗口关闭!每道题做出选择后,才会出现指示的题目!   (1)、你希望自己如何穿越?   A.狗血就狗血吧——3题   B.唯美或者独特——2题   (2)、你希望自己作为怎样的人遇见二师公?   A.作为一个美女或者才女——4题   B.还是原原本本的自己——3题   (3)、如果可以穿越,以下条件,你会接受什么?   A.双目失明并且身受重伤,常年忍受苦痛;反正二师公精通医理——4题   B.口不能言,反正沉默是金——回到2题   (4)、你希望可以与二师公有个怎样的结局?   A.美好圆满,最好归隐山林——6题   B.缘若尽,不强求——5题   (5)、希望二师公活着还是自己活着?   A.二师公活着,毕竟自己死后可以穿越回来——回到4题   B.二师公活着,毕竟自己不忍心看着他死——8题   (6)、穿越后发现二师公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你会选择?   A.回来吧,日久也不见得生情——窗口自动关闭,选择退出   B.默默陪在他身旁,直到自己死——回到1题   (7)、二师公很是宠溺张良,你觉得?   A.吃醋难过,但毕竟他们是多年的师兄弟——9题   B.多少有点嫉妒,但是忍着不表现出来——8题   (8)、你发现二师公并非那般令你心动,你会?   A.继续待在他身边,等待时机穿越回来——回到6题   B.很新奇,想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然后再决定是否回去——回到7题   (9)、你希望自己如何回来?   A.二师公故去,你只身一人,喝个毒药跳个悬崖神马的穿越回来;或者二师公健在,你实在太想家人朋友,恰好一道闪电劈中——【a】   B.二师公故去,你孤身一人,又思乡思家,身患重病,一番折腾才死掉;或者二师公健在,然而你体质过弱,久治不愈而亡——【b】   柳昔雨做到最后,这破题居然还要另外打开新的窗口,然后输入密码——测试题最后的结果!在输入密码前,柳昔雨犹豫了,因为窗口出现这句话“请不要将此测试题作为玩笑,如果害怕题目中的假设为真实者,可以选择关闭此窗口以退出。”   思量再三(要知道,她可是选择过双目失明的!身受重伤可以愈合,失明了又好不了,要肿么办?),然后又再三思量,她选择继续。于是,她输入了验证码【b】。猛然间,所有的窗口都自动接连着关闭,电脑银屏上出现了这几个字——“恭喜你如愿以偿!”。   然后,柳昔雨便觉得昏昏沉沉,一头栽倒了……   ——————————————————————————————————   似乎做了冗长的梦,只觉得浑身乏力,柳昔雨朦胧中回想起了颜路问过她为何去了小圣贤庄后山上的绝壁,这一条她想不出。而且,不知怎的,每每自己欲追溯究竟如何出现在小圣贤庄之时,身体便会发热,热过劲儿之后,便是全身的冷汗,更是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封在一个密闭的小空间内,各种憋闷……但是好歹她整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穿越的!   她极其无奈,刚开始只是知道貌似是要付出神马代价就可以穿越。原来,自己是因为做了坑爹的测试题,然后坑爹地穿越了啊!那测试题,真心坑爹啊!而且,居然会是真的?这才是最坑爹的呢!只是想着一个测试题而已,跟以往的没什么两样……   柳昔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发现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便知道自己只是做梦而已,没有老弟,没有老妈,也没有电脑,更没有夕阳无限好。窗外一阵风吹来,身上冷飕飕的,不禁打个冷颤。   继而听见有轻而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上即刻多了一件衣服,随即,温和的声音如梦幻般在头顶响起:“丑时的风,多少会有些冷。天还未明,再睡会儿罢?”   柳昔雨摇了摇头,有略微的惊奇:“不必了。先生怎么在这里?”   颜路神色淡然,掖着柳昔雨身上的衣服:“姑娘昨夜咳嗽不止,子路不放心,过来瞧瞧。”   柳昔雨默默然,笑了笑:“昔雨的身体是不是好不了了?已经两个多月了,天气都热了,身上还是不觉得暖和。”   颜路面露难色,犹豫片刻,答道:“只是需要时日罢了。”   柳昔雨叹口气:“昔雨的身体,自己亦是心里有数的,先生不必瞒着昔雨。”   不知是否受柳昔雨的影响,颜路接下来的话,尽是叹息的意味:“若墨家端木姑娘醒来便好了,可惜……”   她心底一沉——颜路已经知道端木蓉昏迷不醒,那岂不是离焚书坑儒不远了?那么,小圣贤庄会怎么样?颜路,又会怎么样呢?柳昔雨心里着急,但是,又能如何?迟早的事而已。她猛然觉得,自己除了可以浪费颜路的时间,根本没用处。柳昔雨情不自禁地抱住身边的人:“你若有事,我要怎么办才好?”   柳昔雨心头悲伤不已,眼泪扑簌簌滑落,她穿越来,就是为了遇见他,可是,这么快就要分开了么?   颜路稍稍吃惊,回揽着她,沉默不语。虽然柳昔雨并未说明,他亦是清楚地知道,清楚地感觉得到——眼前这个女子,亦与他、与大师兄一样,预感得到小圣贤庄将会有一场变故。   并且,这个女子,对自己那份感情,纯粹和深厚得令自己都感动。他亦不知何时起,心中便对这个女子放心不下。不知道是因为习得医理顺道多了对病人的关怀,还是因为自己心里不察觉间增添了莫名的情感,总是为她的身体忧虑。或者说,在那一场梦境之中,自己早已心中有了那个眼神清亮、多情坚韧的女子了罢?原是在梦中便已是情思相许了么?故,那梦境早已隔了六年之久,自己亦未能忘却么?故,仅仅两个多月,便到了如斯境地?自己居然会担心她,甚乎忘却男女之别了么?颜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自己好歹是修炼坐忘心法多年的人,竟是对一个来历不明,甚或对儒家有些许威胁的女子动情了么?   哭过以后,柳昔雨觉得自己哭得太早了!还没焚书坑儒来着,哭个毛线啊!这才公元前219年,张良都还没有博浪沙击秦始皇呢,哭个毛线啊!颜路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呢,哭个毛线啊!柳昔雨在心底狠狠地骂着自己,下决心要让身体自己好起来!就不信邪了!弄得跟个林黛玉似的,整天病怏怏,像什么样啊!但是,发现颜路依然以为自己还在哭,一直抱着自己并未松手,心里一开心,笑出了声。心里想:完了,露馅儿了!   颜路只是很淡然地望了窗外一眼,轻声道:“天明了,子路去为姑娘去准备热水,姑娘先洗漱罢。”   柳昔雨悻悻地撇撇嘴:“哦……”   柳昔雨径自发起呆来,那是现代的生活,自己与老弟柳昔年吵嘴的时光。现下回想起来,也是很幸福的啊!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为什么呢,总是失去才懂得珍惜呢?人,都贱啊!不过还好,我回去之后还可以珍惜,尽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不可以两全啊!这样,又可以跟二师公在一起,又可以跟家人在一起了!对了,自己如今看不见,可如何是好啊!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自己,呜呜,好挫败!   待颜路出门后,柳昔雨决定继续挺尸!管他的呢,反正自己没必要装什么淑女,何况颜路都不在,装个毛线啊?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睁眼瞎”,无法到处闲逛。再者,还特别不舒服,犯困啊!一头栽倒在榻上,进行真正的“白日做梦”!柳昔雨发誓,自己只是睡觉而已,真心是睡觉而已!至于自己是如何昏迷过去的,这个真的不清楚啊!   待午时,颜路授课归来,见着几案上的菜肴分毫未动,心下已不安起来。唤了数遍,柳昔雨皆未回应,颜路只得推门而入。柳昔雨早已面容发青,趋近于乌黑的颜色。颜路第一次见到她此番状况,不由一惊,立刻扶好她的身子,运功护住她的心脉。柳昔雨清秀的眉目间,有隐隐的黑气。   他稍作踌躇,运功将那股在柳昔雨体内乱窜的真气逼了回去。颜路仿若有些明白柳昔雨失明的真正原因了,只是不敢确定。且,柳昔雨身子旧伤难愈,亦是因为她体内的……若是如此,下次,自己便不可再踌躇了!她的伤,终究是痊愈了的,只可惜肺腑的寒凉,无法根治。   颜路悉心地为她盖上一层薄被,她发冷地抱紧了被子,颜路忽地嗅到了似有若无的一股香气,有些诱人。却是总着有着丝丝的诡秘之感,仿似要遮掩什么却欲盖弥彰,惹得心中平白添了几许不安。   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子,除却重伤初愈,除却心肺之寒,恐,还有阴阳咒印。若是阴阳咒印,那么,自己又该拿她如何?颜路不由叹气,喃喃道:“你究竟是阴阳家的人,还是为阴阳家所迫……”   柳昔雨越发得冷,满额细密的冷汗,颜路便用被子裹着她,紧紧抱其在怀。柳昔雨终于缓缓睁开双眸,摸着紧紧抱着自己的人,微怔:“先生?”   颜路松了手,轻声回应着:“嗯。”   她有些莫名,不适应地推开他:“昔雨睡了多久?”   颜路不回答,只问:“柳姑娘可知道尸花侍女?”   柳昔雨好奇地思考一番,自顾自地说道:“听起来应该是侍女,是不是唤作‘诗花’的婢女啊?若是诗歌的诗,可算是好听的名字呢!”   颜路专注地望着柳昔雨惊奇的笑脸,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丝线索。终于,他放弃了,低了低眉,轻声道:“是尸体的尸。罢了,柳姑娘不知道便当子路不曾问起好了。”   听得颜路径自离去,柳昔雨有些失落,莫非自己说错话了?可是,那个什么尸花侍女,听起来,好诡异的赶脚啊!没由来就想起了僵尸,还是那种会跑会跳的……柳昔雨猛地打个冷战,晃了晃脑袋,摸索着去了屋外。   此时,颜路于长廊上看书,不由瞥她一眼。柳昔雨摊开手掌,一团柔软的东西飘到指间,她轻轻捏住,揉了揉,在脸上蹭了蹭,欣喜道:“现下是五月,这想来是柳絮吧?”   继而,她放开那团被自己捏成一小撮的白色东西,放到唇边,轻轻一吹,便飞了出去,落入了水塘。 作者有话要说:     ☆、此地一为别   四下柳絮飘飞,一团团白色如烟似雾。闻得偶有落叶跌入水塘,溅起朵朵细小的水花,一层层的波纹渐次晕开。不知怎的,就落寞异常,随口念叨起来:“紫陌东头絮纷飞,塘里浮萍似此身。”   颜路沉默地跪坐着看书,闻得此语不禁蹙眉,淡淡地遥望了她一眼。却见她又欢喜地踱至那片竹林,径自摸索着到处瞎转悠,颜路无奈地低眉浅笑,继续看书。待未时,颜路便去往闻道书院,对柳昔雨嘱咐一通便离开了。   柳昔雨没精打采地走到溪水边,如果可以看见呢,还算是顾影自怜,这看不见,又算什么?柳昔雨深深地叹口气:“如果不是瞎子就好了!我穿越千年,见到了最想见的人,何其有幸?见到了最想见的人,却是看不见他,何其悲哀!果然,人心不知足啊!已经见到他了,又有何要求呢?我应该高兴不是么?好歹,他这样照顾我;好歹,他也为我担忧。”   忽觉有人过来,却不知为何脚步声忽地顿住,也不见来人开口。柳昔雨先是一阵莫名,继而笑了:“子房先生,即便不说话,昔雨亦知道是谁的!”   来人有几分无奈:“如果我对别人说你是瞎子,别人一定会说我是傻子!”   柳昔雨惊了,这可不是电影《陆小凤传奇》里面,陆小凤说花满楼的话么?柳昔雨微微一笑:“每个人身上的气味不同,脚步声也不一样。而且,只有子房先生会这样试探昔雨了,不是么?”   张良摇摇头:“并非试探,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嗅觉和听觉究竟好到何等程度。没想到……”   柳昔雨接上了张良未说完的话:“没想到,好得令子房先生惊讶?”   张良微微颔首:“甚至我都怀疑,是你内力深厚的缘故!当然,如果真是内力深厚,二师兄不可能不知道的。”   一阵沉默,四下寂静,偶有双来燕,几声清鸣。不知是否因为气氛所致,虽然才暮春的天气,树上已经集结了很多蝉,聒噪万分。   张良先打破了沉默,怀揣着迷惑,问道:“为何上次我说二师兄喜欢你,你却不信呢?”   柳昔雨漠然一笑:“这个么……因为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啊!何况,昔雨和子路先生的交流并不很深。”   张良身上儒雅的气息迎面而来:“昔雨喜欢老子?”   柳昔雨急忙摇头,红着脸说道:“不,我对诸子百家都不了解,只是曾经粗略地知道几句话而已。让子房——”   张良打断了柳昔雨接下去的二字:“同师兄们一样,叫我子房便好,不必加上‘先生’二字,很疏远。何况,我只是比你大一岁而已,叫‘先生’,有点老。而且,我也不会笑话你,何来见笑一说?”   柳昔雨微怔,他都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啊……于是,满头黑线!好吧,我沉默,沉默是金!   张良踯躅许久,道出了今早与颜路的对话,也告诉柳昔雨,颜路今日并无课……张良以为,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无论怎样,多少会流泪会哭泣,却不料,她沉默许久,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   张良心底浮起一丝愧疚:“因为子明、子羽的事便已经与大师兄争论了,若……”   柳昔雨笑了笑:“我都懂,无需解释了。”   小圣贤庄,终是容不下自己么?他,亦未曾试着劝说伏念么?柳昔雨心底一片凄然……   张良心底浮起一丝愧疚:“我……很抱歉。我以为……”   我以为,你会哭会很伤心,以为你知道二师兄把你让给我你会……我可以猜得出有城府的心,却摸不透怀着一份纯粹真情的心。你现在一句话都不说,是因为伤心?怨恨?责备?还是,死心?绝望?   柳昔雨面无表情,轻声道:“你带我走吧,离开小圣贤庄,去哪里都可以。”   张良回答道:“你……莫要怪师兄。”   柳昔雨一抹浅笑一瞬而逝:“怎么会。”   张良心里堵得慌,不知是因为歉疚还是因为担忧,又或者,是因为二师兄轻描淡写的表情而愠怒。随即说道:“我去准备马车。”   张良走后不久,柳昔雨郁郁寡欢地执杖前行,也不知走了多远。   忽闻有人吵架,像是学生子耘的声音,喊着:“好好教训他!让他再给三师公告状,害得师尊让我们罚抄《论语》!”   一旁的天明大声喊:“你们都住手!上次的事情,是我说出去的,有本事,你就打我啊!”   子耘怒喝:“原来是你啊!我说呢,哼,看我还不好好收拾你!”   子明一声惨叫,似乎倒在了地上。   柳昔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了一声:“住手!”   子耘嘲讽地笑道:“原来是柳姑娘啊!怎么,你要给这个傻瓜求情?”   柳昔雨心下生出一计,轻笑着:“听说,子耘的记忆力很不错呢?”   子耘狂傲道:“那是自然!经书之类不在话下!”   柳昔雨唇角微挑,甚是阴柔:“这样,你若想要我不管这事也可以,我背诵一篇文章,你若能重复背下来,我便二话不说。”   子耘略略沉默,道:“这样,我先给姑娘出一篇文章,姑娘若背得出,姑娘才有资格提问子耘!而且,我也可以为以前得罪之处道歉。如何?”   柳昔雨虽然有点担心——毕竟自己背诵的《论语》和《诗经》屈指可数,但是仍旧表现得很沉着:“我识字不多,可能不会。不如,你先说说题目吧?”   子耘几欲要得意地狂笑起来了:“那就来个简单的!《淇奥》,姑娘意下……”   柳昔雨即刻打断了子耘:“《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背诵过后,柳昔雨淡淡道,“可对否?”   子耘惊呆了,其他学生也惊呆了。他们不会知道,因为喜欢秦时的颜路,柳昔雨不但将《淇奥》熟读成诵,还记着颜路二字的小篆书写。她一直觉得,这首《淇奥》虽是赞美卫武公,却是很配颜路。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子羽,语气中也夹着几丝感叹:“柳姑娘真是博闻强记啊!这篇课文是二师公教的,因为二师公脾气好,也从不惩罚。于是,满座学生,无人会背诵呢!”   子明喊着:“小子,你把自己忘了!”   柳昔雨朝着子羽的方向稍稍颔首,算是问候:“子羽过奖了。我只是恰好知道这篇而已。”柳昔雨望向子耘,眼中没有焦点,却更是让子耘后怕,只听她淡然地说道:“听闻子耘才15岁?这样吧,我出一篇我15岁学过的文章,你记性好,来重复一遍即可。”   柳昔雨唇角又是一抹阴险的笑意,一副“小子,敢刁难我,看我不整死你”的表情转瞬即逝。她淡淡抬眉,道:“题目,《隆中对》。我只取其中最经典的一段: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子耘开始重复:“自董卓以来……”   不知过了多久,子耘终于放弃了,“子耘背不出。”   柳昔雨自然心中有数,了然于心的笑容漾在心底,面无表情道:“那么,就背诵《淇奥》吧!”   子耘语塞,缓缓说道:“这个……二师公没有再行检查,我便没有再背过。”   柳昔雨挑了挑眉,一脸凛然:“想必你们师尊教导过你们,温故而知新吧?你去将《国风》、《论语》各二十遍,明日给我。拖一日,便加抄十遍。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每逢子明罚站,你便去陪同好了!”   子羽瞅着总是迟到被伏念罚站的子明,笑道:“小子,有人陪你罚站了!”   子明疑惑着:“他也可以选择抄写啊!”   子耘低声道:“二十遍《国风》二十遍《论语》,子耘无法完成,子耘还是去陪子明罚站罢。”   子明大笑起来,对着柳昔雨声称爽快:“昔雨你太好了!!!他老是欺负人!”   柳昔雨仍是面无笑意地对子耘继续道:“子耘,你在我面前撒野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事不过三。正好我今日心情不好,又见你到处欺负人,只好小惩大诫了。你若不屑于我的惩罚,有件事,我如果告诉你们师尊,相信就不是罚抄或者罚站这么简单了!”   子耘心里有寒意升起:“子耘会遵从姑娘给的责罚,不敢造次了。”   柳昔雨冷然道:“很好。你走吧!”   柳昔雨想循着来路回到颜路的小筑,只是走了几步,却闻那一群学生忽然齐声道:“弟子们见过师尊,二师公,三师公!”   随后,是伏念威严的声音:“子耘,目无尊长,出言不逊!不但罚站,立刻去抄写十遍《论语》,明早交出!”   她只想快点逃避身后的目光,却被脚下的石块绊住,摔倒在地,反而觉得清醒了许多,躲什么呢?人家又不在乎自己,何必呢?自己想想都觉得足够讽刺,也不再想要躲避,既然他对自己无意,我走便是!   正思索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已然将自己包围,那个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地抱起她,迈着沉稳的步子从另一抹熟悉的竹墨香气旁擦过。眼泪就此滑落,没有原因,只是一路走来,泪流不止。   直到张良禁不住叹息:“如若放不下,回去亦无妨。”   柳昔雨摇了摇头:“不,我想去别处 ,没有他,也许会更好吧。”   张良张了张口,犹豫再三,问道:“待心情恢复了,还会回去么?”   柳昔雨木然地晃了晃脑袋:“不知道。”   张良不再多言,放下车帏,坐在车外,命人驱车前行。   ……   柳昔雨一觉醒来,已经置身于闹市之中。正疑惑不解,张良在一旁轻声道:“这是桑海街头,一叶茶馆的白掌柜热情心善,且离茶馆不远处,有几间安静的房间。你便住在那里罢。”   柳昔雨轻轻点头,以示明白。张良扶她下车,领着她准备进入一叶茶馆。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个无比刺耳的声音——“哎呦!这可不是儒家的张三先生吗?这一大清早的,就出来了?”   不错,此人就是公孙玲珑!   张良微微行礼,浅笑道:“公孙先生,幸会。”   柳昔雨亦是稍稍行礼:“公孙先生早!”   公孙玲珑将柳昔雨上下打量数遍,酸不溜丢道:“张三先生,这是谁啊?”张良轻声道:“此乃子房至交。”   公孙玲珑不屑地看着柳昔雨:“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啊?”   柳昔雨礼貌地笑道:“小女子唤名柳昔雨。”   公孙玲珑不依不饶:“你跟张三先生关系很不一般?”   柳昔雨莞尔一笑:“公孙先生觉得呢?”   见着公孙玲珑语塞,张良便即刻说道:“方才公孙先生是要挑选首饰罢?我与昔雨不便打扰,告辞。”   柳昔雨跟随张良进了一叶茶馆,白掌柜甚是热情:“张先生来了,请坐!”   张良婉拒后,表明来意。   白掌柜望了望柳昔雨,道:“张良先生请放心,定不会亏待柳姑娘!”   张良略略行礼:“劳烦白掌柜带路。”   柳昔雨跟在白掌柜身后,山路有些难行,有几次差点摔倒,幸有张良在身侧扶住了自己。柳昔雨很是感激,心下更是希望——若是颜路,便好了。此时,山中响起了笛声,乐曲中暗暗透出一丝悲惋。   终于到了,房间处在海边,时有海燕掠过。房间四周栽种着许多树木,房间隐蔽而清凉,却又不会完全遮住阳光。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表兄,这是?”   白掌柜对那个开门的女子解释:“这位是柳昔雨姑娘,张先生的朋友。”   即便是这样的晴天,那个女子身上的气味依然是如冰雪般沁人心脾,柳昔雨不由地感叹:“好特别的茶花香气,冰雪一般清莹!”   叶之然笑了笑:“谢姑娘赞誉。”   柳昔雨才想到应该先问好,急忙摇了摇头:“不好意思。”   张良立在一旁轻声道:“白掌柜,昔雨就拜托你了!之然,烦请你对昔雨多上心,谢了。良身有要事,先告辞了。”然后,回身对柳昔雨嘱咐着,“之然乃我与师兄之故交,脾性不错,她会帮我照看你。不要着凉,亦好生照顾自己。我先走了。”   柳昔雨轻声道:“谢谢。”   张良唇角一勾:“不客气。”   张良最是头疼二师兄那副永远淡然的模样,哪怕是自己如此横刀夺爱的作为,他亦是那番淡然的性子。不知是无奈还是怒气,张良觉得心里憋得慌。   入夜,叶之然住在临风阁的外侧。临风阁,这是叶之然姑母起的名字。叶之然在一边准备着药物、茶叶之类的东西,一边看着柳昔雨独自在窗下蹲着,似是在地面画着什么。准备好东西后,走过去。   月光如水,与屋内灯火通明相应,叶之然看见地上有四个字,两两字形相似,应该是一个意思,而那个意思却是一个人的名字——“颜路”。   柳昔雨在左边横写出颜路的名字,是两千年后的简体字,右边横写着两个字,是小篆——颜路。   叶之然在一旁静默地站立着,不想惊扰到柳昔雨。柳昔雨似乎很出神,并未发觉身旁有人,默默站起身深深地叹口气:“颜路……”   越想越伤心,却仍旧没有眼泪,柳昔雨沉默了。叶之然不知为何,似是比柳昔雨的悲伤更甚,倒是自己先落泪。柳昔雨独自摸索着回到屋内,叶之然替她熄了灯。   深夜,叶之然忽闻隔房有阵阵咳嗽声,疑是柳昔雨更深露重下又身子极弱着了凉,便入屋点了灯。见柳昔雨双唇干裂额头滚烫,急忙打来清水给她敷着,又一边用筷子为柳昔雨滴水润唇。   待到屋外鸡鸣,柳昔雨仍是高烧不退。叶之然急了,心下猛地想到了什么,贴在柳昔雨耳边轻声道:“子路先生说,找到了合适的药方。所以,不要放弃,要醒过来。”   天明了,叶之然在一旁榻边假寐,听得门外有脚步声,眼皮过于沉重,不作理会。直到白掌柜轻声问道:“之然,你怎么在地上睡着?”   叶之然这才疲惫地微启双眸,回首望了望白掌柜,又转头瞅着柳昔雨。伸手试着柳昔雨额头的温度,松了口气:“终于退了。”   白掌柜已然明白,叶之然示意出门说话。   阖住门,白掌柜轻声道:“昨日,你一直在照顾柳姑娘?”   叶之然微抿朱唇,点点头:“柳姑娘昨日初来,我怕她不习惯,没料到昨夜竟是高烧不下……”   白掌柜瞅着眼前的人:“你看起来很累,不如再休息……”   叶之然轻轻摇头:“不用了,我答应子房好生照看她的。”她望着柳昔雨房间的窗子,轻叹,“可怜又是一个痴情的女儿家,怪心疼的。”   白掌柜轻轻轻声道:“人各有命。”   柳昔雨的病,来得急,却也去得快,烧刚退,便醒了。叶之然制止了想要出门远送她上山摘草药的柳昔雨,柳昔雨只是听着叶之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随后,在榻上发呆出神。不知道他是否今日有课?不知他……脑子里所能想的,都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脉脉此情谁识得   只是,尽管如何思念,如何心酸,却始终没有再流一滴泪。后来的柳昔雨才知道,此时未流出的眼泪,原来都是为了以后的世事变迁而蓄积的。她没有料到,自己仅是喜爱那一句“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居然,果真如此。更不会想到,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等到后来的后来,她想:也许不会有后来了吧?   记得那天,醒来的第三日,子明来到颜路的吹雪小筑,颜路在后院看书。   子明看见柳昔雨立于前院的一棵梨树下,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多大了?看起来跟三师公年龄差不多?”   柳昔雨不禁笑出了声,天明果然直截了当得甚是可爱:“我叫柳昔雨,今年21岁。”   子明快言快语:“二师公比你大7岁呢!跟三师公倒是差不多,那天三师公还问少羽那家伙来着!”   柳昔雨不明白,难道是自己对小圣贤庄威胁很大?所以,颜路才会同意伏念的决定,甚至不曾有一丝反驳?可是,他又为何将自己交付与张良呢?张良是个大忙人啊!现在的情况,墨家隐秘据点还在,《秦时明月》第四部《万里长城》还没完呢!   而小圣贤庄……   阳光明媚,分外耀眼。绿郁青葱间,海风袭来,甚是清凉。偶然有孤燕在海上回旋。颜路凝眸深处,尽是无奈。不知为何,看书看得出了神,竟是想到了……她。子房带她离开的一刹,自己见着她眼角的眼泪,分外心疼。然而,自己没有拦住,也未曾想过要阻拦。   子羽在不远处望着时而看书时而望海的二师公,心底更生出几许莫名——那是前日,师尊说有事找二师公。于是,他便去二师公的吹雪小筑……   ——————————————————————————————————   张良的声音轻柔而诡秘:“二师兄,你对柳姑娘印象如何?”   颜路看着手中的儒简,再抬眼盯着张良,用似感叹却又淡然的语气回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张良稍稍挑眉,或有惊讶或有担忧,眼神深邃:“评价这么好?二师兄是否喜欢她?一如她喜欢二师兄那般?”   颜路望向远方,一只孤燕飞掠,一声清鸣。儒袍在风中翻动,颜路微微阖眼:“子房……你是想问我‘若你追求她,我会不会成为你的阻碍’罢?”   张良亦扭过脸望着海面:“若二师兄当真喜欢她,我自然祝福你们,不会自作多情。毕竟,她是喜欢你的。至于我,师兄知晓的,我的自信向来不会输给任何人。重点是,你喜欢她么?”   颜路沉默许久,不置可否,直到感觉张良又一次收回视线专注地盯着自己,他才轻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子房若真心喜欢她,便去追求罢,我不会多言。”   张良会心一笑:“多谢师兄承让,我会努力取缔你在她心里的位置。”   颜路始终背对着门,听着张良远去,方回身,而手中的一集儒简,在方才被自己捏得有些惨不忍睹。他在心底问着自己——是喜欢么?也许吧——她在自己身边从未展露笑颜,反而是与子房闲聊时才发觉,她原来可以笑得那样美。那是他第一次见柳昔雨笑,并且是因为子房笑,发自内心且毫无掩饰的笑意。在自己面前,却仿若是一种奢侈——她每次的笑容,都是因为子房。   他并不希望自己爱的人有多么温婉多么贤良,只求那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却不知怎的,柳昔雨在他面前一直彬彬有礼,几近苛刻,似是怕自己误以为她不知礼仪。   子羽唤了一声:“二师公,师尊有事找你过去。”   颜路这才发觉到已经站在门口的子羽,搁下儒卷便离开。   子羽在颜路离开后,观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再回望几案上已经破损的书卷,子羽心里很是不解。不知为何,分明觉得二师公喜欢柳姑娘,而柳姑娘亦对二师公钟情,偏就是虽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的感觉,总有一种生疏,一种近而不能的感觉……   ——————————————————————————————————   忽然被一声海燕的鸣叫拉回现实,那段回忆,子羽都快忘记了,而见到颜路二师公此刻望着海面出神,方忆起。子羽转身离开,不想打扰颜路二师公。这是长辈们的事,不该操心。   风轻云淡,满目河山,幽月自海边初上,微微泛着黄光。   颜路继续看书,不禁想到了昨日子房与掌门大师兄的一番辩论。子房的雄心壮志,自己从未过问。然,从很多年前他便深知,自己的三师弟并非池中之物,定会闯出一片天地,迟早而已。   忽闻背后响起一个声音:“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颜路似乎略有惊讶:“你不是说今晚还有事么?怎么……”   张良忖度着轻笑道:“嗯,我顺道。师兄,随我去见她吧!”   颜路莫名地回身,只见张良眼底一片深邃,仅仅读懂了他来此找自己的目的:“为何?你不是……”   张良遥望着明月,淡淡瞥了颜路一眼:“嗯。师兄可还记得她是何时离开小圣贤庄的?”   颜路放下书卷,挑了挑灯:“许有半月了罢,她是寒食节离开的。”   张良眉间有隐隐的讶异及略微的担忧:“我居然半月都未去看她,她一个人不会出事吧?师兄,我时间不多,路上再行解释!”   颜路一如既往的沉默,静静地走在张良身侧,似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而,显然张良已经习惯了颜路的等待及沉默,不紧不慢道:“我以为,我与师兄一样喜欢昔雨,直到那夜见着师兄只身立于昔雨住过的房门前久久未归,才发觉自己与师兄的感情不同。师兄,你可知道,我已然记不清她离开的日子,且这半月来从未有过思念,不论忙或闲。”   颜路怀揣着惊讶静默地望了一眼张良,依旧是一副安静的表情,略有几许豁然。   张良见颜路依然不言不语,便一吐为快:“师兄,我那日对你说出那种话,全是在激你,你却丝毫不为所动,偏偏将那无辜的竹卷捏的不堪入目……”张良说到此处,不由扶额:“师兄,为何你不对她表明心意呢?你究竟在等什么?”   颜路不语,只淡淡问道:“子房,是你……将她在风雪小筑之事说与掌门大师兄的罢?只是为了试试我是否真的如你所想,对她留恋不舍?”   张良勾了勾唇:“不错。你素来对掌门师兄尊敬有加,此事,若是他的决定,你不会反对;而子房的请求,你亦不会不答应。再者,不如此,我绝不会知道,师兄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我却不然,并非刻意忘记,而是从未想起。许是……我仅喜欢与她闲聊时少有的轻松罢。你知道,这亦是难得的。”   颜路默然颔首,他明白,这个时代,即便是自己这样选择与世无争,轻松亦并非易事。   张良笑了:“所谓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均不过是一个尺度罢了,我知道,你明白。你惯于沉默,我只期望你莫要待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那时,悔之不及。”   颜路仍是寂静不言,行至屋檐下。   张良看不清他的表情,便轻声道:“师兄,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颜路的声音如平时一样温和无异,只是,多了几分决然:“嗯,我明白。”   张良在黑暗中默默勾起唇角,对颜路的回答早已是了然于胸的,他想要的,是对方的语气,以此来判断方才一番口水达到的效果——否则,岂不是对*弹琴了。   言谈间,已经到了一叶茶馆。   张良对白掌柜交待之后,便转身离去:“师兄,你去找她罢!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张良仰首望了望明月,时间不多了,必须快点去!   白掌柜将颜路带到那处院落便离开。   颜路缓缓推门,屋内灯火通明,却四下无人。颜路仔细观察了房间,思考过后,将所有的设想一一排除,心底莫名的慌张,随即出门去找她。   ——————*****———————*****———————*****———————   “咪咪~”柳昔雨一边学着猫叫一边唤着日前养的猫。   猫在一棵树下停下来,冲着柳昔雨不住地叫唤着,柳昔雨几乎是爬行着到达前方,狠狠咬了咬下唇:“妹的,瞎子真是吃力死了!”   话音方落,忽地听见一只猫惊吓地叫了一声。不,像是很多猫!伸手去摸,几个小小的黏糊糊的肉团在蠕动着,它们身上只有少许的毛。喂养猫咪多年的柳昔雨瞬间明白了,原来是小猫啊!这只猫带自己来找猫宝宝,难道要我带回去养?难道是这里不安全,才要这样……   很适时地,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柳昔雨无奈了,这狗要不要叫得这么附和情景啊!一共三只小猫,太小了,不好拿,不如先……柳昔雨脱下身上的第一层外披,轻轻地捧着小猫放在丝布上,这不是厚重的布料,一定不会闷着小猫的。柳昔雨暗暗思考着,如何将猫咪带回去……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声音纷乱,只能依稀分辨出是几个人,而不是狗。也不知是男是女,更不知道有几个了。管他是男是女,希望脾气好点,可以帮我把猫带回去才好呢!万一来者不善怎么办?还是离小猫远一点比较好……这样想着,柳昔雨弓着腰走到了一边。柳昔雨进了树林之后,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直接退化成了爬行动物……   ——————*****————————*****——————*****———————   月华如练,周围的林木诸多却并无折痕,想必无人经过。那么,只有那一处广袤的土地才最有可能了。   颜路朝着那片宽阔的空地走去,空地逐渐变为草地。草地上有一行崭新的被踩踏的痕迹,外加竹杖的敲打留下的大小不一的坑。遁着印迹一路寻找,闻着一股血腥味,颜路心下一沉,她的身体本就弱,若再受伤……   然而,借着月光却看见血腥处卧着一只被箭射中的死兔子,猎物在此,那么打猎人呢?密草深处不知通向何处,只是纷乱不堪,似有人过往,颜路不由地加快脚步。   ———————*****——————————*****———————*****———   “大哥,我看过了,那家生意不错,肯定会有很多宝贝,明日咱们就抢了它!”一个小瘪三儿的声音传入耳中。   两个字印在柳昔雨的脑门——“土匪”。由声音来判断,应该离自己不是很近,只要不出声,应该可以溜掉~好吧,再次做回爬行动物!然,不管如何的小心,毕竟看不见,没有发觉左边是斜坡,一不小心栽了下去,脑袋不知撞上了什么,生疼。摸了摸,貌似没有血,而且头也不晕,应该问题不大。   “大哥,你说,这个姑娘算不算是宝贝啊?”树林中一阵哄笑。   等柳昔雨吃痛地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狗血地遇到了传说中的“马匪山贼”,如果可以再狗血一点,等下应该会出现一个美男子神马的了吧?然后再来个英雄救美?好吧,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根本没有其他的人,而自己是真的掉进土匪窝了……   —————*****—————————*****————————*****—————   颜路在树林中没有发现新的痕迹,只是捡到了柳昔雨的竹杖,再也不知如何前行,往何处前行。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踪迹无处可寻,心里更是紧张。稳了稳心绪,莫非自己遗漏了什么?是找错地方了么……   ——————*****—————————*****————————*****————   柳昔雨真的慌了,虽然现代的社会也是流氓地痞不少吧,但是,好歹上次遇见那个醉酒的(大叔)还有死党在身边搞定。 (现在怎么办)?   神啊,狗血也没事,赶紧帮我找个人来吧!神仙爷爷似乎睡着了,土匪头头的猪手划过柳昔雨的脸:“把她带回去,我们慢慢来!”   走了几步,有一个小痞子忽然发现什么:“大哥,她好像是个瞎子,这么大的月亮还看不见路,还能摔倒!”   另一个试探地问:“大哥,我们是劫财,她一看就不是什么……”   土匪头子脸上的刀疤跟着脸上的肌肉一起笑着,一把推开说软话的年轻人:“滚开,老子最讨厌吃软饭的废物了!”   柳昔雨知道,荒郊野岭的,自己喊破喉咙也没用,索性不作声,静静地摸了摸膝盖,有些湿,不知道是不是血。柳昔雨只觉得有身体压过来……   空中一阵凌厉的风,月光下几枚棋子自丛林中飞出,打落了几名马匪手中的兵器。随即,竹墨香气随风舞动,利刃出鞘剑音清鸣,片刻,剑似乎被插回鞘中。只听得几个匪徒倒地的声音,剩下的一个,扑通跪倒:“别、别……我、我没有……”   来人静默不语,一枚棋子飞掠过,打断了那人的话,干脆、利落。来人半蹲着去扶柳昔雨,见她发丝凌乱,伸手想掖在她耳边,而柳昔雨依旧处在紧张的状态,那人一碰到自己的脸,自己便硬生生将一截树枝插在那人手臂。那人不作声,只是一声闷哼。柳昔雨慌了,好像……好像错了……   “对、对不起。我、我以为……”柳昔雨语无伦次。   那人只是柔声道:“姑娘的膝盖受伤了,子路背姑娘罢。”   宽厚结实的肩膀,给人温暖和安全的感觉,柳昔雨不自己觉得微笑着,甚至有些贪恋——这夜就如此静止吧!柳昔雨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边有小猫,一起带回去吧?”   颜路轻声应了一声……   ……   远处传来钟鼓之声,清远悠长却带着紧急的意味。   这钟声,好熟悉,柳昔雨不禁回想起来,条件反射道:“千机铜盘被盗!?”   颜路惊异地问:“姑娘如何得知?”   柳昔雨噤声,想了想:总不能告诉他我看了《秦时明月》吧,然后他再问《秦时明月》是什么……柳昔雨摇摇脑袋,略带笑意道:“昔雨自己瞎猜的。”   回到住处,颜路一边为柳昔雨包扎伤口,一边询问:“子路,并未杀那些人,柳姑娘,是否会责怪?”   柳昔雨讶异万分:“那他们?怎么……”   颜路望着柳昔雨,见她只有好奇与惊异便安心道:“子路只是将他们打晕了而已……抱歉。”   柳昔雨轻声道:“不必道歉,昔雨又没有怎么样。”   颜路没有说,起初,他杀心已起,而拔出剑后却放弃了先前的杀意。柳昔雨没有说,其实,她也想象不出杀人的颜路,是怎样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听着钟鼓声仍然不止的柳昔雨没有想到,今天居然是千机铜盘被盗的日子,这样一来,很快的,胜七要去踢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胜七是《秦时明月》中一等一的高手,受制于赵高,所以听命与赵高。   ☆、同心而离居   颜路打断了默默对手指的柳昔雨:“柳姑娘,随子路回小圣贤庄吧?”   柳昔雨想要告诉他,但是,就算提前剧透又有何用,胜七还是要去踢馆的,而颜路,亦是必然留在庄内的。柳昔雨叹口气:“不必了,先生回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昔雨在此地等先生便好了。这里不会有人来的,先生请放心。”   她能做的,只有不拖累他了吧?   他如何能放心得下?这样不老实的一个人——为了一只猫到处乱跑,她不呆在自己身边,心里总不踏实。而对方的表情,已然是下定了决心,不容悔改的。颜路不知她为何这般决断,但他知道,她绝非意气用事。   于是,他不再强求,叹息道:“那么,子路去请之然来照顾你,她是我与子房多年前遇到的好友。”   柳昔雨怔了怔:“她……”   颜路接了下去:“她,甚美,武功亦不弱,心系子房。”   柳昔雨愣住,不由无力地笑了:“喜欢张良啊!即便可以喜欢伏念,甚或喜欢你,亦不可以喜欢张良啊……”   颜路有些莫名:“为何?”   她苦笑摇了摇头,不再言语。是啊,不可以喜欢张良,因为留侯夫人是水夫人、是淑子,并非叶之然,任何其他女子喜欢上张良,都注定是个悲剧!至于颜路与伏念,毕竟是历史之外的人,只是动漫人物而已。或许,会终有眷属。但张良,注定了只彼一人。她看不见,亦不知此刻的颜路,正细细地捕捉着她的神情。   颜路轻声道:“子路告辞,姑娘保重。”   柳昔雨默默颔首,仔细地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   ~~~~~~~~~~~~~~~~~~~~~~~~~~~~~~~~~~~~~~~~~~~~~~~~~~~~~~~~~~~~~~~~~~~~~   叶之然为柳昔雨换上药,又来搞定猫咪。   记得初来此地,高烧过后,身体好转,这只猫便出现在身边,拖着受伤的身体,在屋外叫得凄凉,她抱回了猫,循着草药的味道摸到后山去摘了些草药。通过颜路对她的调教,她用敏锐的嗅觉找到了很多有用的草药,来回不易,尽可能地多采了些。   颜路告诉柳昔雨,那夜若非这只猫适时出现在他面前,他无法找到自己,因为猫身上裹着伤口的布条,是熟悉的衣物上撕扯下来的……柳昔雨听过,更是喜爱这只猫,一个劲儿地傻笑着。   “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抹俊逸的身影。   柳昔雨吃惊道:“子房?!”   张良轻笑道:“二师兄没有让你回小圣贤庄么?”   柳昔雨挑眉:“你是来当说客的?”   张良微微张口,思考之后依旧很迷惑:“为何?”   柳昔雨轻声叹了口气:“你有着未卜先知的本领,难道算不出……没什么,就是不想回去。”   张良蹙眉:“未来的变数太多,你担心到时候会拖累二师兄,所以……”   柳昔雨别过脸不理张良,心里闷闷地:知道还问!   张良仰望天穹,轻声道:“想必,二师兄亦有此感,才不勉强你,只因不愿令你身陷囹圄……也罢,你注意身体即可,我先走了。”   张良望着已经站在门口的颜路,表情满是无奈,仿若在说“我尽力了”,颜路冲他点头表示理解。   颜路待张良离开,凝视着窗边的人,想要伸手抱她,却放弃了。那声音温柔得近乎滴出水来:“日后,兴许我无法来看你了。照顾好自己。”   柳昔雨惊呆:“不是还没有……”   颜路轻声叹口气:“近日大师兄身有不适,加之庄内诸事,我脱不开身。”   柳昔雨寂静无言,蓦然低首,觉得有些许心酸。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果真是古难全啊!柳昔雨淡淡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去忙吧。”   颜路沉默许久,终是再无任何只字片语,转身离开。   柳昔雨明白,秦始皇为了令天下人臣服、杜绝逆反,欲将所有的叛逆斩草除根,至少亦要给予毁灭性的打击。故,攻破墨家,便是儒家,而儒家在张良的牵丝引线下,收留下楚国贵族项少羽(儒家学名子羽)及墨家新任巨子荆天明(儒家学名子明)。这,便是陷儒家于缧绁之中。胜七作为当世一流高手,受命于赵高而去往小圣贤庄,儒家怕是要恶战了。不知伏念掌门与颜路先生会如何应对,但愿平安无事吧!   ~~~~~~~~~~~~~~~~~~~~~~~~~~~~~~~~~~~~~~~~~~~~~~~~~~~~~~~~~~~~~~~~~~~~~   三日后的清晨,小圣贤庄。朱红色大门紧阖,门外立着一名壮汉,气势汹汹……   伏念与颜路并肩而立,放眼望向蜃楼。   忽然,一名弟子慌张地跑来:“师尊,二师公,有一个满身刺字的彪汉夺门而来,指明找儒家掌门。他刀刀见血,子耘,子耘已经……”   伏念转身取出房间那柄传闻中的名剑,对颜路凛然吩咐道:“我先去往前院,你去照看受伤的弟子。”   颜路眉头紧锁,担忧浮上面容:“师兄……多加小心。”   ……   ……   “昔雨,随我离开这里罢!”一个熟悉而关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柳昔雨惊异万千:“为何?”   叶之然焦急道:“今早听闻有人闯入小圣贤庄,杀死了好多人!我担心这里不安全,我向颜先生保证过要护你周全的。”   柳昔雨心中自然有数,原来,这么快便是《万里长城》的最后一集了么?天明、少羽他们驾着墨家机关——兽零号白虎,飞去了海上的蜃楼。   蜃楼,那是秦始皇命仙童仙女随徐市去往仙山求长生不老之药的大船,直接就是一艘“巨型航母”嘛!而欲抓捕叛逆的蒙恬被咸阳宫传来的急令召回,以致墨家众人得以松口气……   柳昔雨面前这个曾经陪同她采药的叶之然,也不过是与自己同岁的女子而已。显然,叶之然带来的消息并未令柳昔雨震惊,柳昔雨只是沉默。   沉默过后,想要往屋外跑,却被门槛绊倒。叶之然连忙要扶她,却被她推开:“你走,我想静一静。”   叶之然转身走向隔壁,一边担忧寂静无声的柳昔雨,一边收拾路上所需物品。   良久,柳昔雨摸进屋来:“你走吧,我要在这里等他。我说过的,一定要做到。”   叶之然冷漠地命令道:“不许!万一……”   叶之然终究倔不过柳昔雨,只得允诺再小住几日,而这小住一拖再拖,变成了久居。原来,叶之然是7年前遇见远游的颜路与张良,为他二人所救,因着家灭与张良最聊得投机。后,回至桑海城,投奔姑父家。三月前,姑父逝世,自己便留在表兄的茶馆。   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两个月,桑海城风声略松,柳昔雨的心仍是悬着。叶之然知晓柳昔雨的身子需要调理,便出去采药,柳昔雨则呆在屋内。   忽地,柳昔雨发觉身边多了人。继而,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护国法师,可以开始了。”   柳昔雨漆黑的长发被女子抓住,她知道,这个女子是阴阳家的五大长老之一。心中却愈是莫名,不由开口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女子笑了笑:“自然是为了更方便地得知儒家的消息咯!”   护国法师终于开口:“作为尸花侍女,你只负责忍受咒印,争取让自己活得长久,不必要废话!”   柳昔雨晕了过去,护国法师抬手,幻化出一个光圈,笼罩住柳昔雨的头。那深蓝色的光芒化成诡异的丝线,钻入柳昔雨的脑中,柳昔雨猛地抽搐一下。   片刻,护国法师收了手,对身侧的女子道:“可以了,我们走!”   待柳昔雨昏昏沉沉醒来,只觉得身子有些冷,蜷缩起来,扯过榻上的被子裹住自己。想来,是最初的阴阳咒印又发作了罢?身体愈来愈冷,而新的咒印却令五脏六腑要烧起来一般痛苦。意识渐渐淡薄,只觉得周身一片朦胧,什么都听得不真切。尸花侍女是什么?这个问题死死刻在脑子里……   叶之然采药回来,见着如此情景便慌了,欲运功将柳昔雨体内的咒印压制下去,却在接触柳昔雨的一刹那被强大的咒印反弹去一旁。叶之然惶然不知所措,正着急,却见白色身影一闪,便掠至柳昔雨身侧……   颜路寸步不离地守着柳昔雨,叶之然只顾着去煎药,由着两人独处。柳昔雨再次醒来已是第三日,颜路便是三日未曾回小圣贤庄。对于柳昔雨体内的阴阳咒印,颜路亦是无处下手,只能缓轻她的痛苦。一股清淡的香气飘散开来,颜路心下一颤。这种香气一刹便散却,来得快,去得急。颜路不由蹙眉,心下已有猜量,只是不敢确定。   “尸花侍女是什么……”柳昔雨口中喃喃。   这句话令颜路微怔,她如何忽地问起这个?莫非?   柳昔雨终于清醒过来,费力地撑起身子,险些栽下榻去。   颜路上前扶着她:“可算是醒了。”   她微怔,只伸手抓住颜路的胳膊:“先生?你没事罢?小圣贤庄怎样了?”   颜路轻声道:“我没事,小圣贤庄也还好,不必担心。”   她努力坐起身,有气无力地靠着颜路。似是回想起什么,扭过头问着:“先生上次问起昔雨,关于尸花侍女的事。尸花侍女究竟是做什么的,先生知道么?”   她明显感觉颜路的身子一僵,随而,听得颜路开始轻声解释:“尸花侍女是阴阳家的一个秘密组织,既是组织的秘密性,又是侍女的潜在性。一般来说,只负责监视目标,对派出去的侍女并未有害处,亦是最不易察觉的;第二种情况,为了更深地隐藏被派遣者的身份以及更深程度地监视目标,会由阴阳家的两位护国法师或者五大长老之一施咒,封印侍女的部分记忆,来免却侍女不慎泄露机密的情况。这种咒印,被称作‘尸花之印’,并不会致命。尸花之印又分作两种情况:第一种,因目的性较小且寻到侍女不难,故而施咒较浅,侍女咒印发作不会太过明显;第二种,深层的施咒,又被称作‘香尸腐咒’。师父曾说此咒阴狠毒辣,详细的,亦未曾多言。故,子路亦未知中咒之后会有何反应。姑娘为何问起这些?”   她默然,随即又问:“会不会有一种阴阳咒印,比如读心术之类,如此,侍女知道的,施咒之人亦可得知的?”   颜路略微思考,轻声道:“这个……子路并未听过。不过,记得师父曾说,香尸腐咒可以与另一种咒印相辅。至于读心术,是无法远离被施咒者而进行的。”   柳昔雨似乎明白了那段对话的话,只道:“护国法师与阴阳家的长老来过此处。日后,先生莫要再来了。”   颜路震住,果然……   他沉默片刻,道:“姑娘所中之咒,子路束手无策,抱歉。”   柳昔雨再次回忆了阴阳家的两人的对话话,轻叹:“先生不必致歉,请回去罢!”   颜路的身体愈是僵硬,轻声道:“这,算是逐客令么?”   柳昔雨笑得无比凄然,轻轻推开颜路:“就当是吧。”   颜路只觉着心脏深处狠狠的刺痛,渐渐传遍了周身,不由抱紧了她。他低首,下颌轻轻抵着她的脑袋,不松手,亦不言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她,曾经的那些短暂怀抱,除了救她便是护她的被动,她亦从不敢多留恋。而此次,颜路的拥抱显然多了几分担忧之外的感情。   柳昔雨覆上腰间的那双手,眼泪忽地滑落,却笑道:“莫非,先生舍不得昔雨么?”   颜路不回答,只是手下力道愈重,两人僵持许久,颜路松了手。   柳昔雨咬住唇,忍了忍,轻声道:“小圣贤庄还有许多事,伏念掌门一人操劳,怕是会很辛苦。”   颜路叹口气:“告辞。”   此刻,叶之然端着药,听得两人如此对话,不由急了:“颜先生,昔雨……   颜路只淡淡交代,拜托叶之然好生照顾柳昔雨,便离开。   回至小圣贤庄,颜路久立于遥仙阁,望着海面出神。似乎,越过这茫茫大海,可依稀望见不远处的院落阁楼。颜路岂会不知她的用意,只是,自己是儒家的二当家,若见到她不慎说起庄内的情况,恐更令儒家陷于危难。颜路微微阖眼,无奈而担忧。此次大师兄对付胜七便受了伤,加之急火攻心,无力料理庄内事务,自己愈是无暇顾及她了……   “子路,在想何事?”严而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颜路一惊,随即转身,望着伏念:“师兄,为何不多歇息?你的伤虽说已然痊愈,到底是急火未消,不宜多操劳。”   伏念那副万年冰山脸终是稍稍融化,轻声道:“既是如此思念,为何不将其带回来?”   颜路面容沉静,轻声道:“不必,亦不可。此事,我心中自有思量,师兄不必费心。”   伏念回眸瞥他一眼,面色微暖,轻声道:“也罢,你之事,我不便插手。只是当初,我并不知……抱歉。”   颜路瞅了瞅眼前这个尽管道歉,却亦是威严的掌门人,望向海面:“当日我对于师兄的决定毫无反驳,除却对师兄的尊敬,亦是为儒家的安危着想,与师兄的出发点并无二致。再者,若我求情,师兄便不会应允子房独自带走柳姑娘。既是子房所求,师兄亦深知我不会多计较。师兄所做的一切,皆乃我心中所想,又何需致歉呢?”   颜路简单的话语,轻描淡写地将柳昔雨中咒之事一笔略过。果然,伏念并未觉察颜路话中深意,只交代了一些琐事便转身离去。现下伏念急火未却,有些事,颜路能隐则隐,省得伏念再忧扰,伤了身子。   待伏念默默然离开,颜路只管取出那卷《易经》欲细细研究。偶然的抬眉,便望见那间柳昔雨曾住过的房间,随后,开始走神……   …… 作者有话要说: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临风阁。   柳昔雨推开临海而造的窗页,秋风瑟瑟,临窗而立却很是麻痹,并无寒凉之意。那日,闻得颜路不曾片刻犹豫的脚步声,心中不是滋味。她终于明白了,原来,早前颜路便怀疑自己了么?故,伏念将自己赶出小圣贤庄,他未曾求情么?自己只想可以平平淡淡地看着颜路,安安静静地陪伴其左右,即可。为何,连如此小的心愿亦不可实现呢?双目失明也便罢了,重伤受寒亦无妨,好歹可以在他身侧。眼下,却被阴阳咒印束缚,见他一面都不可以……   她不禁在心中反问自己: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需要这般折磨?是那个测试题么——双目失明,身受重伤,常年忍受苦痛?所以,我会是被折磨致死的么?柳昔雨多想说,多想对他说:我不怕身体的任何痛楚,我只怕不能与你在一起。然,想过后,不由自嘲地笑起来:“呵呵,也许,是我太过垂涎你,老天是怕我脏了你的衣襟吧?”   想到此处,柳昔雨心底痛成一片,狠狠咬着手背,努力不哭出声,不惊醒已入眠的叶之然。风中忽地夹着雨丝飘入窗,随着眼泪一并滑落……   自从那次分别后,两人再也不曾相见。或者说,颜路私下远远地看过她,只是她不曾知道。   ~~~~~~~~~~~~~~~~~~~~~~~~~~~~~~~~~~~~~~~~~~~~~~~~~~~~~~~~~~~~~~~~~~~   流光易逝,转眼便是隆冬,雪花簌簌地飘落在这世间的每一处。远远闻得犬吠,院子外面似乎来了人。只是,已入夜,岂会有人前来?   院子中的叶之然在舞着剑,柳昔雨应声躲避,两人配合极为默契。柳昔雨不禁要求着叶之然将剑给了自己,试着舞起来。看过许多古装电视剧,随意舞着招式。两人又是无眠,便在院子里“练武”。   叶之然不由惊问:“你,你这些招式从何处而来?”   柳昔雨怔住,而后笑了:“我自己瞎比划的!”   叶之然感叹着:“我觉得,你很有天分!若非失明,定会习得愈快!”   柳昔雨笑着:“莫不如,你来领教领教我的花哨剑法罢?”   柳昔雨一剑削过去,叶之然被逼得下腰。轻巧地一个横扫,叶之然旋身避开:“若我不会轻功,不得被你逼得无处可去了啊!”   柳昔雨笑着刺去:“怎可能!你习武多年呢,我只是胡里花哨地舞剑而已!况且,我重心不稳下盘过轻,一个狠劲便倒了,好不中用的!”   叶之然轻巧地避开那一剑,柳昔雨却未来得及收势,直直刺过去。只闻得叶之然“呀”的一声,柳昔雨忽地觉着剑被人截住,身子先是顿住一震,继而朝后退了几步,身后却是昨日堆的一个雪人。叶之然又惊呼一声,柳昔雨觉着腰间一紧,似是被人横腰揽住,而后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此刻的叶之然突然笑起来,掩唇窃笑着离开:“我去沏茶。”   柳昔雨不明所以,伸手摸着身前的人,略微扎手的短胡须,稍薄的双唇轻抿,透着温暖的气息。她轻轻嗅着熟悉的竹墨香气,气味虽清淡却未曾消失。这齐鲁三杰,大师兄伏念身上是一股青松的气味,二师弟颜路则是竹墨的书卷气,三狐狸仿若寒冬傲梅,自有一段风流。   她这样想着,便喃喃道:“松竹梅,岁寒三友。所以,这三人是注定了师兄弟一生一世罢?”   颜路略略好奇:“姑娘说的是?”   柳昔雨浅笑道:“昔雨说的,是齐鲁三杰啊!昔雨是这样觉得:大师兄如松,先生如竹,张良如梅。”   颜路有些促狭地笑了笑,扶着柳昔雨入了里屋,轻声道:“子路叨扰了一位前辈,为姑娘诊断。”   柳昔雨木然点点头:“多谢。”   颜路特别省略了来者的名字,似乎柳昔雨亦是明白的,并未多问。   一身仙气的长者为柳昔雨切脉之后,双眉紧蹙,给二人递上一个眼神,示意出去说。   颜路随着他来至院外:“前辈,她怎样了?”   那人沉默半晌,望着颜路,轻声道:“柳姑娘中了香尸腐咒,另有双闻之印相辅。”   最先惊讶的,是一旁的张良:“香尸腐咒与双闻之印?!那不是……”   长者抬眼,望向静默如竹的颜路:“想必,子路早已有此猜测,故而未将柳姑娘带至小圣贤庄罢?”   颜路正欲开口,却闻张良轻声道:“宁肯忍受相思之苦?”   颜路脸颊有些微红晕,没好气地瞅了瞅张良。继而望着长者,道:“不错。早先她全身发冷,我真的以为仅是脏腑受寒所致。而后,嗅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一股香气,很是诡异。至此,我方恍然而悟,却是不知如何解除。不知前辈可有解法?”   长者的两撇浓眉几近打成结,略微沉吟道:“有,不过……”   颜路与张良仿若看到了希望,而长者接下去的话,当即遭到张良的反对。   长者紧紧盯着颜路:“如你所知,双闻之印与香尸腐咒相辅相成,故施咒极为容易,而解咒则需耗费极大的内力。且,稍有干扰便会……虽说咒印可解,但毕竟并非阴阳家之人所拥有的内力,强行解咒会损耗解咒人十年的寿命。”   “不!”张良坚定地瞅着颜路,“二师兄,若你如此来救她,未必会得到她的谅解,甚至……”   颜路淡然地接下去:“甚至,恨我?”   张良却笑了,摇摇头:“不,她从不会恨别人,何况是心仪之人。不是么?   颜路阖了阖眼,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长者轻声道:“其实,这并非我最踌躇之处。”   颜路轻声问:“前辈之意,柳姑娘这些日子并未有寒症发作的情况,可是缘于双闻之印?”   长者叹口气:“不错。这,亦是我颇为担忧的一点。柳姑娘体内的寒气被咒印压制,削弱了寒气对其身体的损伤。子路见闻甚广,且,你的医理亦是不一般啊!”   颜路行礼道:“前辈过奖了。多有烦扰,还望见谅。”   颜张二人将那仙风道骨的长者送走,便沉默不语。   许久,张良轻声嘱咐:“师兄,去看看她罢。我有事,先走了。”   颜路轻声道:“子房,多谢你请了道家的前辈。”   张良笑道:“师兄,前辈已将解咒之法说与你,我的任务算完成了。至于你……说好的二嫂呢?”   颜路神色略有隐晦,转身入了小院:“你先回庄罢。”   张良无奈地叹口气,只得径自回庄。   香尸腐咒,尸花侍女的专属,系阴蚀,极少运用。所中之人身有异香,且有一定的封印之用,故,会失明、部分失忆。五年之后若仍旧未能解除,侍女则会化为腐尸一具。双闻之印,依傍香尸腐咒而用。所谓双闻,则是将嗅觉及听觉达到极为敏锐的状态,施咒之人通过侍女的听觉嗅觉获取消息。侍女熟悉的气味施咒人便会知道,侍女不知晓的施咒人亦不会得知。   这些,都是长者临走之前告知的。颜路曾经是偶尔听荀师叔与师父说起过点滴而已,许多皆乃猜测,并未深知。而现今知晓了,却愈加无奈。解除了咒印,柳昔雨则会继续忍受着寒气侵体的痛苦,天寒之时便会时常咳嗽。不解咒,柳昔雨则需继续忍受着咒印发作的痛苦,亦会忍受远远相隔之苦。偏偏,两种选择,都是痛苦么?   叶之然告诉颜路,自从阴阳家的人拜访过柳昔雨的这些日子,情况亦不太好:虽说肺腑之中的寒气再未曾作祟,而咒印,是每三个月发作一次,香尸腐咒发作了一次,双闻之印发作了一次,最要命的是两道咒印一齐发作,脏腑灼烧,皮肉冰寒。算着日子,今日,应是双闻之印发作的时候了。可惜柳昔雨看不见,不知道天数,只清楚是天气是冷是暖。   柳昔雨见颜路久久不归,想着是已经回了小圣贤庄,便早早躺下。卧于榻上,愈觉得发困,很快便入眠了。   待颜路与叶之然再絮叨一番,入内,柳昔雨已然睡熟,唇角微挑,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脸孔洋溢着幸福。   叶之然压低声音,朝着立于门口的颜路打趣道:“要我说啊,昔雨定是梦到先生了!”   颜路的笑容微不可察,语气似是自问自答般:“是么?”   叶之然笑了:“先生,昔雨很喜欢你呢!”   颜路静静地望着柳昔雨,稍稍颔首:“嗯。”   叶之然又说了下去:“先生也喜欢昔雨。”   颜路的尴尬在灯火下暴露无疑,便轻声回应:“……嗯。”   叶之然急忙追着说道:“可是,先生同昔雨的称呼,还不及我与先生的亲密呢!虽说现下不可亲口告诉昔雨,亦不必如此扭捏罢?一口一个‘姑娘’,先生怎不想着,昔雨会如何的伤心难过呢?”   颜路不再回答,只是沉默。   转而,颜路似是想起什么:“之然,我再来此,许是来年了。”   叶之然正欲开口,却见柳昔雨满额大汗,双唇亦渐渐干裂,宛如伤寒发热的症状。   ~~~~~~~~~~~~~~~~~~~~~~~~~~~~~~~~~~~~~~~~~~~~~~~~~~~~~~~~~~~~~~~~~~~~~   又是那样漫天的大火,几欲焚毁整个天地。   大火之中,看见了那张依旧温润如玉的面孔,那样温暖的笑意,仿若片刻便暖了整个冬天。只见那袭白底藏青色的外披渐渐被鲜血染红,血一滴一滴跌落,打在荷塘的水中,渐次晕染开去。她远远地望着那抹俊逸的身影缓缓倒下,心底一颤,开始流着泪奔跑过去。   脚下是大大小小的荆棘,她近乎是爬着来到他身侧,伸出颤抖的双手擦拭他的脸,木然地念叨着:“颜路,我喜欢你,那么喜欢你。我不求得你一人心,亦不求白首不相离,我只想你活着。”   他笑容浅浅,却是滑落两行眼泪,抬手抚着她的脸颊:“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还要开口说什么,却没了声音,只得缓慢地递上一只玉雁,放在她手中。她怔怔地瞅着那块好看的玉石,再抬眼,他的双眸已然合住,眼角的最后一滴眼泪堕入荷塘,溅起一朵细小的水花。   她木然地笑了笑,泪水滚滚而下:“我穿越而来,本就是为了遇见你。既然你不在了,我又何苦留在这里呢?”   她微笑着取过他身侧的承影剑,欲刎颈……   ~~~~~~~~~~~~~~~~~~~~~~~~~~~~~~~~~~~~~~~~~~~~~~~~~~~~~~~~~~~~~~~~~~~~~   “昔雨,你可算是醒了!”叶之然惊恐之余还不忘轻轻拍着胸口,望了望正替柳昔雨擦汗的颜路,笑道,“嘿嘿……先生始终在侧哦~”   颜路搁下巾帕,轻声道:“我还在,莫要担心了。时候还早,再睡会儿罢。”   柳昔雨却道:“先生……怎么,没回小圣贤庄么?”   颜路只轻声道:“不急,待天明罢。”   叶之然见着柳昔雨恢复过来,仅有一双干裂的唇,仿似是验证着方才咒印曾发作过。柳昔雨抿了抿唇,苍白的薄唇便裂开,渗出缕缕红色。   颜路起身端了水,递与她:“先喝水。”   柳昔雨接过水,先是开口问:“我是不是说梦话了?”   叶之然掩住唇笑了:“是啊。第一句:火!第二句:先生!第三句:不要!第四句,也是最关键的一句:颜路,我喜欢你……”   她怔怔地听着叶之然将自己“梦话”重复了一遍,红着脸低下头:“先生……昔雨并非有意……”   颜路不开口,只是淡然地将柳昔雨始终未饮过的水端去一旁,随后,望了望叶之然,叶之然会意,立刻带上门离开。听着叶之然出去,柳昔雨有点没底,脑袋埋得愈低。   颜路抬手掖过柳昔雨的黑发,温柔的声音全然是歉意:“对不起。”   柳昔雨有些莫名:“先生为何道歉?”   颜路不再多言,专注地审视着那张有些憔悴的面容,只淡淡道:“天明了,告辞。”   柳昔雨不再说话,只听得那扇木门被颜路阖住。   叶之然终于知晓颜路未曾给过柳昔雨任何表示的原因,却更是无奈,叶之然自己亦是需要能不说的话尽量不说。   叶之然轻声问:“那,若是阴阳家的人知道了先生极为重视昔雨,昔雨便会成为人质。先生担心阴阳家的人知晓你过于在乎昔雨,会有碍儒家?”   颜路不作回答,只淡淡道:“她的咒印方发作罢,身子十分虚弱,若再强行解咒会伤了她。过些时日我再来,你代我好生照料。拜托了。”   叶之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姐妹一场,我自会尽我所能地照顾她,放心罢!”   风雪已住,骄阳无力地洒下一缕缕光芒。   颜路渐行渐远,再回首,已然无法透过丛林发现那处院落了。颜路如何也未料到,这一别,便是两年不曾相叙。他终于明白,有些话,一直留在心中,会懊悔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却是旧时相识   阳光明媚,已有了春日的味道。   颜路有些吃力地走到屋内,勉强撑着授课。待下课,又略微失神地出了闻道书院。忽地撞到一个人,他一惊,失措地低下头:“师兄早。”   伏念浓眉紧蹙,声音威严却不失关切:“今日的弓矢课与明日的骑术课,我替你授。你先歇息两日罢。”   颜路稍稍行礼:“多谢师兄。”   远远地,叶之然望着颜路近乎失魂落魄的模样,愈是愧疚不已。   已经寻找柳昔雨一年多了,皆不见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日前有了一丝消息,却是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她死了。颜路如何都不肯相信,他只是以为,终此一生,是无法再遇见了,却不曾料想……得了伏念的默许,颜路便离庄,来至柳昔雨曾居住的临风阁。   入夜,颜路辗转反侧,便出门随意闲走。他望着月亮出神,还记得她曾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还记得她张开手臂感受春光的样子,还记得身处柳絮深处的样子……越想,心越痛。   原来,自己低估了这份感情么?原来,自己对她的思念,早已焙入骨髓了么?只是,自己从未说与她,而,她偏又是那般执着的性子。   颜路的思路被一颗石头打断,他低首望了望足边的石头,再望向不远处的那名年轻男子,不,确切地说,是女扮男装的姑娘。那姑娘全身皆是温婉的气质,仅余清亮的眼眸透出一丝诡笑。颜路不开口,淡淡望了望她,欲转身离开。   那女子唤住了他:“等等!请问,怎么去小圣贤庄?我走错了路,入了山林,迷路了……”   颜路顿了顿,回眸望着她:“姑娘去小圣贤庄做什么?”   那女子一震:“呃……你怎知我是女子!?”   颜路低眉,淡淡道:“姑娘还是去别处罢,小圣贤庄现今不收外人。”   她急了:“我怎么会是外人呢!呃……你的声音我很熟悉,你是……”   颜路微微蹙眉,正欲再次劝说她离开,却闻她唤出了颜路的字,“子路?”   颜路微怔,那女子跑到他身前,凝视片刻便紧紧抱住他,略带哭腔道:“我是阿薇啊,你不记得我了么?”   颜路愈是震惊,趁着月色,总是看清了身前的女子,轻声问:“怎的只身一人,不是说表兄还在么?”   莫薇抱住颜路狠狠地哭起来:“半年前病故了。”   颜路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阿薇不哭了,哭伤了眼师兄会心疼的。”   莫薇怔怔地瞅着颜路:“你不心疼啊?”   颜路愕然,迟疑片刻,微笑道:“我会难过的。”   莫薇跟随者颜路来至临风阁,先落脚歇息。叶之然闻得院外犬吠便起了身,披着春衣出门,却望见颜路领着一个陌生女子。   颜路自是瞅见了叶之然满腹狐疑,先解释一番:“之然,此乃掌门师兄之妹,莫薇。三年前离开桑海城跟随其姨母生活,现下亲人均过世,方来。”   莫薇望着叶之然只穿着中衣中裤,望了望颜路,将颜路的手臂愈是抱得紧了。她尽可能地友好问候:“叶姑娘好。”   叶之然瞅着莫薇一刻不松地抱着颜路的手臂,不顾一点女德,皱了皱眉。加之有口音,莫薇叫的“叶姑娘”听起来像是“野姑娘”,心里愈加不爽。叶之然抽了抽唇角,浅浅地笑了笑,懒洋洋地行个礼:“莫姑娘不必客气,唤我‘之然’即可。”   颜路到底是个明白人,岂会听不出叶之然语气中的不满,已知叶之然误会自己移情别恋,替昔雨不平。只是他并不想去解释什么,亦是不必要。将莫薇安置好,便去屋内躺下。自从柳昔雨失踪,每夜均成了无眠之夜,她在时好歹是安心的,现下她不知所踪,自己无时无刻不担心。   其实,何必骗自己呢?她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不过,总觉得心中有希望,近乎迷茫的希望。他甚至后悔自己目光锐利,若自己一直不曾对她怀疑,一直装作不曾得知,她便不会被阴阳家的人发现是有意背叛了罢?然,若是自己选择了信任她,就是放弃小圣贤庄。自己又岂能如此自私?仅仅为了某个人,陷整个小圣贤庄于囹圄?   此刻的莫薇,兴奋得不能入眠。故人重逢,说不出的喜悦,只是,颜路似乎很在乎今日见到的这名女子?莫薇忍不住去轻叩颜路的房门,待颜路允许后。见着颜路仍旧未有睡意的模样,可见这个女子于颜路心中,的确有分量。   莫薇迟疑许久,终于开口:“子路,为何不曾入眠呢?”   颜路笑意浅浅:“我不困,你呢?”   莫薇犟上了劲儿:“我亦是不困的!”   颜路只是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莫薇终是先忍不住了:“叶姑娘喜欢子路?”   颜路略带笑意地摇了摇头:“非也。我们只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而已,并未有男女之意。”   莫薇终于安下心来,对叶之然的嫉妒与防备立刻消却了不少。   颜路先是催促了起来:“阿薇,时候不早了,去歇息罢。”   莫薇乖乖地离开了颜路的房间,安心地躺上卧榻,睡了个舒心的觉。   ……   ~~~~~~~~~~~~~~~~~~~~~~~~~~~~~~~~~~~~~~~~~~~~~~~~~~~~~~~~~~~~~~~~~~~~~   再次见到莫薇的伏念,除却高兴,另有一份担忧。莫薇总会去寻颜路,各种借口与理由,直至伏念训了她:“既是女子,就要知道何为‘女德’,要知道,男女有别!”   莫薇委屈地瞅着伏念严肃地面孔,清亮的眸中蓄满泪水,颜路只得递与一个眼神,示意伏念莫要再如此深责,毕竟,莫薇是个女子,又心性骄傲受不了如此大的气。   伏念只淡淡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莫薇不明所以,只怔怔地望向颜路,澄澈的眸子满是疑惑与委屈。   颜路终于开口安慰道:“师兄的性子你我皆深知,往后多少注意一些即可。若是觉着委屈亦不必赌气,到底是他管着小圣贤庄诸事,故而严厉了些,那亦是他的作为掌门人必要的威严。”   莫薇微笑着望向颜路:“我明白。”   不等莫薇回过神,颜路已悄然离开,取径逍遥居。   这几日,张良在筹划着什么,又托自己瞒着伏念。颜路想想就头疼——不愿瞒着伏念,却又无法拒绝张良。这当真是左右为难,若伏念得知,少不得又要挨罚了!只不过,亦是亏得子房,居然会想出以身犯法,而师兄不知情,自是不会为难。   家法处置,逐出师门。这八个字,是当日师兄因为子羽、子明二人藏匿于儒家之时,对自己提及的,而今,换做了子房。然,师兄到底年长,看出了端倪,遂对外称将张良逐出师门,临别却是对子房嘱咐了一通……   张良前所未有的认真,专注地望着眼前这个眉目静然的男子,轻声道:“此事,不论成败,皆乃最后一次麻烦二师兄了。待此事过后,子房不会再回来了,掌门师兄处,还望二师兄多担待些。不过,掌门师兄应是可以松口气了,子房不会再给掌门师兄添任何的麻烦了。”   颜路低眉,深知小圣贤庄终是留不住他的,便轻声道:“多加小心。总归记得报仇不在旦夕间,无论如何保住自己要紧。”   张良轻声道:“我明白。师兄,莫薇很喜欢你呢!”   颜路略略沉默,随后淡淡道:“我知道。”   张良又道:“师兄喜欢昔雨。”   颜路重重应了一声:“嗯!”   张良将情况在心底稍作分析,却反言安慰道:“有缘自会重逢的,万莫太过忧心!”   颜路不语,只回以一抹清浅的笑容。   未时,张良拜别了荀卿。   寒露微降,这春日的夜,伴着海风,多少有些凉意。   张良叩首,行礼道:“掌门师兄,多谢数年来的关怀与调教,子房曾令师兄受气,曾顶撞师兄。在此,子房先磕头道歉了。子房即将离开小圣贤庄,师兄日后不会再因子房而气恼了。”   伏念阖了阖眸,虽然对张良一直很是头疼,而今却只想多加叮咛,无奈终究开不了口。遂,伏念沉默一刻,只轻声道:“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   张良低眉轻声回答:“子房会竭力做到。”   伏念依旧面若寒霜:“德不孤,必有邻。”   张良微微颔首:“子房明白。”   伏念不再多言,直至随同颜路一齐目送张良远去,方轻声道:“保重。”   张良闻得此语愈是不舍,回望那二人。虽眷恋万分,却是不得不跨马离去。   ~~~~~~~~~~~~~~~~~~~~~~~~~~~~~~~~~~~~~~~~~~~~~~~~~~~~~~~~~~~~~~~~~~~~~   亦不知过了多久,流言四起——主谋同力士,于博浪沙锤击秦始皇未中,力士被逮,主谋逃匿。有传言主谋乃儒家三当家张良,亦有人说张良早已被伏念逐出师门,此事,与儒家诸人无关。   一时之间,上至朝堂下至百姓,皆对儒家未来之况议论纷纷。   此言传至小圣贤庄,伏念闭眸凝神,只字未言。四下皆是沉默不已,颜路皱着眉望向伏念,只见那人几许了然的神色,遂开口淡淡吩咐弟子们下去。   厅堂中,仅剩得伏念与颜路二人。   两人沉默许久,终是伏念先开口了:“子路,若有一日,儒家遭受灾难,你一定要先护送荀师叔与庄内弟子安全离开,小圣贤庄交由我即可。”   颜路猛然抬头,淡然的眸子已换成了决绝的态度:“不!颜路愿同师兄随小圣贤庄、随儒家,共存亡!若当真有那么一日,颜路决不退缩!”   伏念严肃的语气不容反驳:“你既尊我为师兄、为儒家的掌门,那么,我的决定你只需遵从!此事,不容商议!”颜路还欲开口说什么,伏念却早已离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在此之前,望你同我一齐稳住庄内的人心。”   颜路只得无奈地轻声回应:“是,子路明白。”   这,是21年来,颜路第一次果断地反驳了伏念。他明白,这个素来威严的男子,从来都是将所有责任独立承担,故而,心中不由生疼。颜路蓦地回想起了许多个夜晚,那是师父将儒家交由伏念开始,自己总能见得子时的泰阿阁灯火通明,那抹坚毅的身影总是在丑时入眠、卯时即起。   有时,颜路亦会揽下一些事务,以免伏念过于操劳,伤了身子。这个看似冰霜不改的大师兄,对自己与子房是关怀备至的,如同亲生兄弟,这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了他严厉的关切。想到此处,颜路不由一笑。   “子路,在笑什么?”清朗的女音,不带一丝忧愁。   颜路回眸一笑,霎时令厅堂内的冰冷全然融化,柔声道:“想着,今日是要领着阿薇去桑海街头看看呢!”   莫薇惊喜地揽住他的胳膊:“当真?伏念兄长许了么?”   颜路轻声道:“嗯。师兄说,日前训斥太过,嘱咐我带你去庄外散心。”   莫薇急忙去换上那套颜路曾经送给她的衣服,颜路则在屋外等待。   晚风轻拂,窗外寒星冷月隔雾,长夜吹残烛,街头熙熙攘攘。   成双入对的男女在海边跪坐下来,许着愿,放着各种纸灯。海雾渐浓,远处灯火明灭,海面倒映着的光亮,直直接到了天边。偶有双飞雁,在弯月下划破了黑夜的神秘幕布。银汉淼淼,微灯细照。衬着人声,仿若悉耳倾听便足以闻得天桥上的窃窃私语。   颜路忘了,今日已是双七,一年一度的乞巧节。难怪莫薇会误以为……颜路只觉得不可再隐瞒了,遂坦白告知与她。   莫薇却亦不多问,只笑着:“会令子路心动的,想必是极为特别的女子呢!若是阿薇得以见到,兴许可做朋友呢!”   颜路低眉,神色黯然地回忆着,轻声道:“她性子好,想来亦会喜欢你的。”   莫薇欣喜地望向那双静美的眸子:“那么,带我去寻她罢?”   颜路自嘲着笑了笑:“她不见了,我无能,寻不到。”   莫薇怔住,自她认识颜路,这许多来,从未见过他如此无力的笑容,这,亦是体现了对那不知何年何月失踪的女子的牵挂与愧疚么?莫薇的醋坛子霎时间打翻了,只嘟哝道:“是找不见她,还是已经不在了呢?”   颜路心底一震,不在了么?不会的!颜路沉默良久,转身迈开步子,轻声道:“夜深了,我们回庄罢。”   就在颜路迈开步子的刹那,一个蒙着面的女子同他擦肩而过。   颜路被那股清幽若秀竹的气质惹得心头一颤。蓦然回首,却不见了那女子。定睛望去,人流深处似有若无地行着一名蓝衣女子,瘦削的肩,迟缓的脚步,好似在寻找那失散的恋人。颜路急急地在人潮中穿梭前行,只为可以见到她,确定是她!   只可惜,无论他如何努力,那抹身影终是消失在了人海中。心灵感应般,颜路蓦地抬首,而不远处的街角,方才的女子正隔着面纱望向自己这畔的河沿。   一阵疾风骤起,白色、玫红色的槐花扬扬洒洒,如同一场花雨,引得人们阵阵奇呼。   隔水相望,那女子的面纱被风扬起、坠落。一双干净的眸子透着迷茫,微挺的鼻,粉色的薄唇轻抿。   那、那是……那、那不是,那不是她么?颜路几欲喊出声,而嗓音却似被惊喜的情绪堵在了喉结处,不得发出。还未出声,却见那女子转身离去。片刻,便消失在视线中,颜路慌了——这一次若是未能抓住机会,怕是不知何年何月方可重逢了!   颜路急急掠至河畔的街角,然而,终究晚了一步,那人已然消失。颜路慌张地循着她可能离去的线路寻觅,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只见得游玩的男男女女都散却了,亦未再寻到自己日夜思念的人。   他望着灯影渐转萧疏的长街,恍然失措。弯腰,伸手拾起了被风吹落的面纱,这条被她称作“纱巾”的布料细软柔滑,挂在木桥的凸起处,起了皱,多少有点抽丝。他紧紧将丝帕攥在手中,轻捂着胸口,心脏处猛地抽痛,有些猝不及防。   正当颜路沉痛得无可遏制之时,一名身着棕色儒服的弟子前来,弓腰行礼道:“二师公,掌门师尊命弟子前来寻二师公与子莫回庄。然,弟子寻了千百次,均未见子莫,不知子莫于何处?”   此言一出,颜路震住,莫薇呢?糟了!自己只顾着追寻柳昔雨,竟是忘了还有一人呢!颜路先对那名弟子淡淡吩咐,继而疾步去原地寻莫薇:“你先回去告诉师兄,我们很快便回庄,要他不必担心。我先去方才的地方寻子莫。”   那名弟子领了命,回身离开。子莫,为了方便莫薇在尽是男子的小圣贤庄出行,伏念为她起了男子的学名。   颜路尽可能地镇定下来,急急地寻着那个娇美的红衣女子。终于,于灯火阑珊处,瞅见了那个坐于石板上掩袖而泣的姑娘。颜路默默行至莫薇身侧,递上一方巾帕,柔声道:“阿薇,莫再哭了。”   长街巷陌间,莫薇失神地仰起挂着泪珠的精致脸孔,怔怔地望着颜路:“我以为,你不会记得寻我了。”   颜路扶起她,笑容若三月春风般:“抱歉,方才我不该撇下你。”   莫薇一眼便瞅尽了他眼眸深处别样的一份失落,只问:“未能追到她?”   颜路淡淡道:“是的。我们一路先回庄,边走边谈你的事情罢。”莫薇不解地望着颜路,只见得那人唇角略略一提,轻声道:“按理,阿薇,你应已出嫁四载了,碍于寻到的人家皆未能令师兄满意,故而一直拖延。师兄深知你性子倔,便命我将婚事说与你。那名男子品行不错,处事亦甚为得当。待子房之议停息,便将你嫁与他。”   莫薇忍不住哭了:“不!阿薇非子路不嫁的!”   颜路不动声色继续劝道:“这原是长辈交由师兄的责任,现今长辈皆亡故了,师兄便只得替你谋得好夫君,且,亦是自长辈选出的才俊之中挑选好的。”   莫薇气恼地拂袖向前跑去:“我明白,子路喜欢的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不是我。既便是如此,亦是犯不着将我配与他人啊!”   到底是倔强的性子,莫薇说什么都不肯再听,径自跑开,颜路只得隔段距离尾随着,保证她不出自己的视线,以免有何不测。对于莫薇,原是有几分疼惜,只因着她比自己小五岁,仅,较盏儿长两岁矣。故,总是待之若亲妹,百般呵护。   或许,是缘分早已天注定,尽管接触了四年,分别之后又三年,其间书信未离。颜路总也未对莫薇有半点男女之情,反倒是对那个七年之前的梦境中的女子念念不忘,纵然她只是借着旁人的躯体,那会说话的眼神,早已凝在心头不曾忘怀。   然,颜路无论如何亦未料到,梦醒后,过了六年,自己已快要将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忘却之时,偏偏真真切切遇见了梦中人。而今,自己已与柳昔雨相识一年了,可惜却是聚少离多。   他亦是早前莫薇对自己浅露心迹之时,便已然拒绝了的,他不敢耽误女子如此芳美年华,便早已明确说过,只是狠不下心不再理会莫薇而已。颜路一边追着莫薇,一边寻思着自己兴许是该狠下心了呢!否则,莫薇再如此下去,岂非果真是自己耽搁了好好的姑娘家……   颜路终是亲眼见着莫薇入了小圣贤庄方安了心,慢步跟随。   将入庄,便闻得伏念寻来,只问那事如何。颜路摇了摇头,伏念鼻息稍重,不再多言,转身回了横槊阙。颜路踏过青石小径,取了近路回房,却是难以入眠,无奈,只得挑灯起身。伸手取来一卷书册,细细品读。   天色微明,鱼肚白的颜色渐渐晕染了天边的每一朵云彩,又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朝阳微露,洒在清晨的海面,宁静万分。偶有海波卷来,轻轻拍在海岩上,发出几不可觉的声音。   日子一天天流逝,颜路不再见莫薇,甚至为了避开莫薇,瞒着莫薇下山,去了临风阁居住,而每日授课均是提前半个时辰上山。 作者有话要说:     ☆、相思树底说相思   山下,叶之然倒是自得乐趣,与颜路朝夕相伴。颜路亦是问了叶之然那个问题,叶之然笑了笑,滑落两行清泪:“子房不许我随他去,他说他心有所属了。再者,昔雨曾经劝过我放弃,想来她的话是没错的。许,昔雨说得对,子房的妻子,终究不会是我的。所以,我对他,早已不抱希望了。此次他的决绝,终于令我死心了,我该感谢他呢!”   颜路稍稍蹙眉,没由来地回忆起梦中的故事,张良的妻,确是另有其人!数年前,偶然闻得子房提起过,自幼有一女伴,亦乃韩国贵族,唤作淑子。然,少年时,子房喜欢的却是盏儿。盏儿逝去,子房的心,怕是亦死了罢?至于那个淑子,那个与他有着同样理想、默默支持他的女子,且,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如此,之然可以做的,便只有放手了。   现今风声鹤唳,自己亦是打探不出曾经遇见的昔雨了。   叶之然听得颜路曾遇见过柳昔雨不由惊喜万分,原来,她还活着么?只是,偏偏见而不得么?   ……   ~~~~~~~~~~~~~~~~~~~~~~~~~~~~~~~~~~~~~~~~~~~~~~~~~~~~~~~~~~~~~~~~~~~~~   倏然,又至寒冬,大雪纷纷飘落,整个桑海城被大雪覆盖。又是一年春华换作冬雪,朔风凛凛。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亦应是最后一场雪了罢?自从荆柯刺秦那年起,便极少有这般的大雪了。   似乎是天为人悲么?听闻秦始皇修筑长城,拉去了大批男丁,许多人在劳累中死去……   她在这小破屋内冻得瑟瑟发抖,体内的寒气与天气的寒彻,逼得她咳嗽不止。这荒凉的小农村,她已经居住了两年之久,上一个冬日,好在有邻里的暖炭取火,方可熬过来。而今,村子中的男丁均被抓去修筑长城,妇女们甚为穷寒,便无法顾及到自己了。   忍住饥饿与寒冷,她能想到的,只有再次前往桑海城,打探那个人的下落。张良袭击秦始皇的事情还未明确,加之传闻中的张良是被伏念逐出师门,半年之后方行刺。再者,嬴政又是忙着北斥匈奴,又是忙着筑长城,一时不会对儒家发难的罢?   方过申时,桑海城便已然显露出了些许萧条的意味。   柳昔雨打着哆嗦,艰难地移动着步子。脚下一滑,栽倒在雪地中,一阵寒风吹来,她忍不住咳起来。正当她咳得喘不上气,忽觉背后微暖,回首,是陌生的深蓝色下襟。   她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埋着头急忙离开,一眼都不曾瞥过。急急惶惶地转过街角,回眸,却见那高大的男子一袭白色外披飘然,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足以令她沦陷。男子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回望。她没来得及收回目光,恰巧不知什么伤了她的眼,就在对方回身的一刹那,她的眼不见方物。   她慌忙地摸寻着,触到了一只温暖干燥的手,继而是轻柔熟悉的声音:“姑娘,你没事罢?”   她初闻那声音先是喜悦盈上心头,而后心灰意冷——姑娘?如此淡淡的语气,依旧生疏的称呼么?她轻轻推开他,礼貌地笑了笑:“无妨,我不是没有瞎过。”   听得这声音,他微怔,俯身握了一把雪,以内力将雪融化为水,再暖热,润湿巾帕,替她擦拭脏兮兮的脸孔。这张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脸,犹自透出一股清冷的气质。颜路不由心中一抽,心疼地抬手抚上那双清澈的眸子。   看起来,应是一种药粉伤了她。颜路捻起残留在柳昔雨褴褛衣衫上的红色粉末,稍稍嗅了嗅。若是有药粉味,自己还可嗅出来,亦可寻到药方医治。而这全然是花香,似乎有点困难了,他便悉心地将粉末收起。亦未知方才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好的身手,顷刻便没了踪影。   颜路褪下外衣披于她身,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柔声叹道:“两年了……”   柳昔雨顿住脚步,带着些微的惊异。她明白,颜路这短暂的叹息,夹杂着多少的无奈与思念,又是带着多少的歉疚与悔恨啊!   她想了想,开玩笑似的挑逗着颜路:“先生何以记得如此清楚,莫不是,思念昔雨呢?”   颜路轻笑:“怎的,不可以么?”   柳昔雨未料到颜路居然回以玩笑,急忙低下头,晃了晃:“呃,没,没有。只是,先生同昔雨的思念,可相似?”   颜路顿住身形,细细瞅着她:“昔雨,我若欲娶你为妻,你可愿嫁?”   “啊?我……”   “不愿意么?”   “不是,太突然了。我,我没心理准备。”   “抱歉。我……”   “先生,我嫁。只是,先生不会嫌弃昔雨是个瞎子吧?”   “我有何资格谈嫌弃这个词呢,莫要瞎想。我亦希望你看得见,看得见我。若是再次别离,你好歹记得我的模样,总也可以寻得到我啊!我……亦是有几许恐慌,对于生离死别,多少是会……”颜路不再说下去。   这个虽然统一却仍有不安因素的天下,这个时刻充满危机的小圣贤庄,甚至自己可以望得见未来的路,那是铺满灰烬的将来,若还有将来可言的话。不知还需等待多久,这天下众生方可安心度日……   柳昔雨似乎猜量得到颜路所想,软语道:“先生可是在担心若有一日,我们分别之后不再相见,我的安危么?”听得颜路淡淡的回应,柳昔雨便笑了:“既是担忧分别不再相见,何不生死相依呢?是先生放不下小圣贤庄么?”   颜路唇角一勾,低首瞅着柳昔雨认真的神色,微笑道:“我放不下的,是你。两年未见,其间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如此憔悴?”   她怔怔出神,想了许久,轻声道:“并未有太多事情,只是遇得阴阳家的长老少长老,为我解了咒印,而后四处漂泊罢了。先生,我倦了。”   说着,柳昔雨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   入夜,柳昔雨仍旧高烧未退,双唇干裂,甚至沁出了血丝。   子时,她终于醒了过来。欲起身,却被颜路温柔制止,只嘱咐她好生歇息,再多睡一些时候,她便听话地阖住双眸安睡。然,柳昔雨辗转反侧,终是没能睡着。   颜路问其故,她只道:“先生,我害怕醒来后,你同上次一样,又不见了。”   颜路微微一笑,掖过她耳畔的发丝,柔声道:“不会了。我发誓,绝不再先你而去。”   见着柳昔雨安心入眠,颜路方出门去将热水端来,轻手轻脚地将水搁在榻边,半蹲半跪着用热水为柳昔雨擦拭。那满是冻疮的手即便盖着厚实的冬被,指尖的冰冷依旧足以寒彻自己的心肺。几处指关节,早已有了明显的变形,整双手,龟裂的口子还流着血,肿得不忍入目。记得柳昔雨曾经说起过,她的双手在故乡的时候本就有冻伤,年年均会冻肿。偏偏这样聪慧的女孩儿家,总也不懂得爱惜自己么?   罢罢罢,毕竟她双目失明,又身有旧疾,如何顾得全呢?颜路情不自禁地捧着那双冻得着实可怜的手,轻轻哈着气。撒上药,再轻柔地绕上一层白布,偶有触碰,她便会在梦中痛得发出“咝咝”抽气的声音。这,究竟是如何坚韧的女子啊,再痛,亦是忍着不开口。   想到此处,颜路微微揭开被子,这双脚果然亦是长了冻疮,只是未有手上的严重。待颜路将她身上的冻伤均处理好,已有鸡鸣了。隔壁房间的叶之然似乎有了动静,听得木门吱嘎一声,继而便是女子的脚步声。   叩门声响起,叶之然开口:“颜先生么?”   颜路正欲回应,却闻柳昔雨先于他惊呼一声:“先生!”   门外的叶之然一震,推门而入。见得榻上之人先是怔住,随后结结巴巴道:“昔,昔雨?!”   颜路瞅着柳昔雨自梦中惊醒,便道:“待身上冷汗干了,便麻烦之然给你换身干净衣服罢。”   叶之然应声允诺着,忙上前嘘寒问暖,笑道:“我去准备了炭火,回来早已乏困极了。用你的话,直接往榻上挺尸,竟是不知先生带了你回来!”   柳昔雨抬手摸到叶之然:“嗯。我很想你呢!”   叶之然见着柳昔雨仍旧是双目失明,加之手上的绷布,疑惑地望着颜路,颜路便道是冻伤。叶之然轻轻捧着那双被柳昔雨自己戏称作“红烧猪蹄”的手,不禁落下泪来,勉强笑道:“快盖住,被里暖和。”   柳昔雨安静地躺着,缩回了双手:“先生,我身上汗已干了,你先回避罢?”   颜路应声出去,阖住门。   天色渐明,颜路又要上山授课去了。   待叶之然唤了一声,颜路便叩了门:“之然,我要上山去授课了,拜托你好生照看昔雨。”   还未迈开步子,便闻得室内的人唤了一声:“先生!”   颜路隔着门,柔声安慰着:“莫怕,授课后我便立刻回来。”   待颜路离开,叶之然便告知柳昔雨此事的原委。   而,待颜路归来,柳昔雨已然熟睡。颜路只觉不好打扰,坐于榻沿为其掖好被褥。方欲起身,柳昔雨忽地攀上颜路的脖颈,颜路重心不稳倒在榻上,压住了柳昔雨可怜的手。   颜路急忙起身,略带心疼地责怪道:“怎如此闹腾呢,可是有精神了?”   柳昔雨嘟起嘴,吐了吐舌头:“我错了,先生可别生气。”   颜路真真无奈了,面对这个已然23岁却仍是调皮闹腾的女子,不知该罚该笑。颜路怜惜地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柔和得近乎带着蛊惑:“昔雨,唤我的字,可好?”   她怔了怔,笑道:“不要!昔雨知晓能开口唤先生字的人不很多,但,昔雨想称呼与他人不同的!”   颜路替她掖好被子,微笑着:“那,你想唤什么?”   她羞红了脸,迟疑片刻,轻声道:“唤单字——‘路’,先生可愿意?”   颜路宠溺地笑着:“你喜欢即可,只要是你喜欢的,怎样均是好的!”   柳昔雨应声点着头,颜路看得入神,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昔雨,你的家乡在何处?我好送上聘礼。”   她黯然一笑:“在这里,我没有家。我的家,在一个你到不了的地方。”   是的,我没有家,我的家,是你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因为我们相隔的不是距离长短,而是时空,是两千多年的时间啊!   颜路有些错愕,愈是心疼,隔着被子抱了抱她:“既是如此,我便先送你一只玉雁,可好?”   柳昔雨伸出手想要触到他的脸,却被绷布隔着,只得放弃。她便将手缩回去,轻声问:“玉?《礼记》有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   颜路坐直身子,笑了笑:“以雁为聘,你应是听闻过的罢?”   柳昔雨恍然明白了:“哦~此玉雁并非你所配之玉啊!”   之后,两人商定好,待柳昔雨冻伤痊愈后,便举行婚仪。   这一夜,柳昔雨的话颇多,絮絮叨叨了一整夜,方将那些过往讲述清楚。   ——————————————————————————————————   那是柳昔雨要求闲转,叶之然便扶着她出门去,路途上撞见了大长老。原来,大长老本就是来抓她的!柳昔雨因为办事不利,并未按时服药导致阴阳咒印泄露目的,令儒家有了防备之心。   至于为何不服药,话说,那个赤色的药瓶的确是不见了。颜路告诉她,是他在第一次见她,并救下她时寻到的,便暗地取走了。   柳昔雨方知,这个言谈较少的男子,心思如此细腻么?自己方至小圣贤庄几日便有所发觉了?   任务既已失败,亦是不必再活着了。这是护国法师星魂的原话。   而后,星魂便将她交与少长老,让少长老自行处理。少长老静默地将她带去一个地方,待到身上的咒印发作时,玉手一挥,纤指一弹,口中便是清凉的感觉,香气刹那散去,唯独眼睛疼痛难耐,不由得昏迷过去。   梦中,回忆起许多事,那是她在这个时代的身份,被阴阳家的人封印的记忆渐渐复苏。她本是穿越,而来至桑海城,恰巧被阴阳家一名欲潜逃的尸花侍女捡到,见着与自己长相差距不大,便将她交与少长老。   正所谓,李代桃僵。   尸花侍女不仅是指女子而已,亦是指专门□□暗线的一个小型组织,是阴阳家秘密武器之一。此秘密自然并非是组织的秘密性,而是被派遣出去的人,及其身上带有的阴阳咒。她作为组织的一名侍女被派遣到儒家小圣贤庄,由大长老送遣。大长老将她自高处丢弃,以伤患来掩饰她身上咒印的诡秘……   再次醒来,是被雷声惊醒了。她睁开双眼,发觉四周寂静无人,唯有雨无情地打在身上。这才发现自己已恢复了视觉,心中惊喜异常。然而,尽管已经恢复了视力,她深刻的认识到,活着还真是不容易——首先,木有一分钱;其次,一个字都不认识……   ……   那是一个七夕节,她来到繁华喧嚣的桑海街头,却是一片陌生。毕竟,她自从来到这个古代世界就是瞎子,如何能有熟悉的感觉呢?甚至,因为眼瞎着,连颜路的相貌都没谱……   后来,她去一个客栈应聘服务生……话说,她直接就无奈了!神马客栈啊,简直跟青楼似的!妹的,她想溜掉!反正自己又不是神马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一定可以溜走的!   结果,离成功仅是一步之遥,一个又贱又妖孽的声音炸开在耳边:“哟~这不是柳姑娘么?怎么,张三先生没跟你在一起啊?”   柳昔雨真的极其地想要找块砖,乎死此人!乎不死再乎!柳昔雨懒洋洋地行个礼:“公孙先生,昔雨有礼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公孙玲珑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恰巧这个神马清风阁(她深深觉得这店家把这名字都亏了)的主人就出来了,柳昔雨恨不得拿刀捅了这该死的公孙!   主人看见柳昔雨想要逃跑,厉声道:“怎么,想溜?”   柳昔雨赔笑着:“那个,掌柜啊,我又长得这么丑,也不会琴棋书画,你留着我只能吃你的喝你的,还干不了什么事,所以……”   公孙玲珑正笑着,想说什么,掌柜忽然捂住嘴,忍住作呕状:“我今日身体不适,没工夫理会!”   柳昔雨挑眉,对公孙玲珑鞠了一躬:“公孙先生,多谢。告辞!”   抓紧溜走……   ……   “后来,我到了一个小农村,一对好心的夫妻收留了我。夏天,大哥被抓去修长城……”   ……   ——————————————————————————————————   柳昔雨缠着颜路坐在那棵仅剩树枝的树下,寒风袭来,微咳,颜路便伸手护住她。一手轻轻贴于她的后背,一手握着她的手。她似乎有些不适应,蠕动着身子,颜路的手却始终未移动。   而后,柳昔雨几欲开口了,颜路却先于她轻声安抚:“好昔雨,莫要乱动。”   她的弯眉间已跃然而升了几许焦躁,却是想到了什么。她怔怔地问着:“先生是在为昔雨暖身子?”   颜路浅笑着望向月色下的清丽面孔:“避免你受凉咳嗽,只好如此了。”   柳昔雨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温暖,紧紧抱住他。语气已然有了些微的湿润感:“如此,岂不煞是耗费内力么?我们回屋罢,反正我什么都看不见,与在屋内并无区别的。”   颜路揽住她,轻叹道:“有区别的。在屋外的你比起屋内的你,笑得愈开心,会多几分自在的神韵。”   她震住,自问着:“有么?”   颜路不再多言,只抱紧了她。两年多未见,重逢之后,生怕她再次消失,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埋着脸,贴着颜路的胸膛,缩着身子,颜路以为她冷,便将她整个身子都揽入怀中。殊不知,她是在害怕……她先是劝说颜路回屋,而后便怂恿颜路去睡觉。无奈,一直惯着她,颜路只得“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酒阑人静夜深时   待颜路离去,她忍不住念叨着自己在那个时代便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不多求什么,只愿以余生赏遍秀美河川,亦不负一世爱好山水。若是贪心一点,有一人陪同亦是好的,若无,便一人行遍大江南北。可惜,我的身体不好。可惜,你偏偏是儒家的二当家,偏偏是我最喜欢的儒家二师公,哪里会有时间陪我去游山玩水啊!偏偏……”   她没有再说下去,蓦地抽泣两声。   颜路何等功力,尽管隔着门,亦是听得一清二楚,方才就觉得她有话未说完,却偏又不开口。呵,开口了又能如何?自己当真会狠心辞别师兄,任意闲游么?小圣贤庄不仅仅乃掌门师兄一人之责任,自己,亦是需要承担责任的。她不开口便是不愿令自己为难,然……颜路叹息着回房,躺在卧榻上出神。   天已微明,愈是睡意全无,只得翻身起来。今日无课,得以好好陪她了。   阳光微暖,柳昔雨裹得厚实,带着薄布掩着口鼻,颜路在一旁陪同散心……   ……   ~~~~~~~~~~~~~~~~~~~~~~~~~~~~~~~~~~~~~~~~~~~~~~~~~~~~~~~~~~~~~~~~~~~~~   春日来之,暖风拂面。   叶之然亦出嫁了,夫君是柳昔雨未能猜到、却相识之人。   柳昔雨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你不是喜欢张良么?!”   叶之然笑了笑:“是,那是曾经。你不亦是劝我放手的么?”   叶之然转了转身子,红底黑边,紫线绘出一棵松坠在裙角,金色绣线勾出几朵梅花点在腰间。两根玉簪挽起她的秀发,双挂式的垂挂髻,果然很符合那个人的品味呢!   叶之然,居然嫁给了伏念!柳昔雨已经是第N次向颜路确认了!   颜路宠溺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轻笑着回答道:“是的。原本多年前,师兄的父母为师兄定下一门亲事。不过那小姐身子娇弱,竟是还未及笄便殇逝了。后来,师兄父母双双故去,师兄齐衰三年。直至阿薇再次回来,遇见之然,许是性情相合,由起初的不待见转为朋友。于是,阿薇请求师兄允许之然入庄。初遇的那日,便瞧见师兄神色中的异样,那是从未有过的色彩。”   柳昔雨的八卦细胞立刻活跃了起来:“初遇?先生,给我讲讲吧?好么?”   颜路微微一笑:“我仅是望见后事,并未目睹整个过程,若当真欲知个中缘由,何不亲自去问之然呢?”   柳昔雨有些气馁,颜路瞥她一眼,装作未看见。   还装!柳昔雨真想白他一眼,无奈是个瞎子,只得闷闷地吐出一口气。   腹黑!在看《秦时明月》的时候就是这样认为的,二师公看似温润如玉,内里透着隐隐的腹黑。张良是明目张胆地腹黑,他是深藏不露的腹黑!   终于,颜路笑了:“昔雨,我是真的不便多说。”   柳昔雨再次无语了!罢了罢了,谁让他是保密党呢?!唉!   正郁闷,莫薇不知从何而来:“柳姑娘,该穿嫁衣了!”   柳昔雨怔住:“穿什么嫁衣?不是七日后么?”   颜路微笑道:“好昔雨,改日再向你解释。我先出去了,让阿薇来为你换嫁衣罢。”   ……   ~~~~~~~~~~~~~~~~~~~~~~~~~~~~~~~~~~~~~~~~~~~~~~~~~~~~~~~~~~~~~~~~~~~~~   车檐飞翘,流苏在风中飘飞。红色的车幔偶然被多事的春风掀起微角,又恐人发觉般急速落下。空中的燕子追逐嬉戏,叫得喜庆。车轮吱嘎吱嘎地转动,仿似带着几分喜悦的节奏,惹得人愉悦。婚车行在长街上,许多人好奇地几欲向车内看个明白……   鼓瑟吹笙,先是一首《南有嘉鱼》;钟鼓乐之,再是一曲《桃夭》。   荀卿主持大婚,在两首歌曲间隙时候念了礼词、祝词。   繁杂的礼仪之后,两双新人各入新房。   夜渐深了,宾客渐散去,荀卿亦回至自己的竹舍安歇。   ——————*****————————*****———————*****——————   横槊阙,泰阿阁。   伏念凛着眉,眼眸中闪烁着几丝歉意:“辛苦你了。”   叶之然笑了:“无妨。之然的命原是当日二位先生救下的,此等小事,不足以报。”   伏念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音,急忙揽住叶之然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我们歇息罢。”   叶之然慌张地望了望伏念,那双眼眸中泰然自若的色彩使得她安下心来。忽而,她亦发觉了不远处的监视感,遂对着伏念轻笑道:“好。”   言罢,伏念尽可能地将叶之然轻放于榻上,一个弹指,隔空灭了几案上的灯火。月光倾泻下,一抹黑影迅速掠过,随即消失不见。   叶之然望着如水的月色出神,耳畔传来伏念稍稍温和的声音:“你曾为楚国贵族,算来,倒是我配不上你。”   叶之然微微一笑。不错,楚国三户——屈、景、昭。叶家原是昭姓,一家名门贵族,乃项氏一族的得力助手。否则,不会于国破前先遭到秦国的暗杀组织灭了家……然,正因家灭,父的遗书便是取叶为氏……   她叹口气,轻声道:“先生过奖了,之然受不起。过去的都过去了,岂会有人再记得呢?”   伏念借着月光定定瞅着叶之然,脸渐渐发烫,却是下了决心般硬声硬气道:“……之然,其实我娶你,并非仅是想着拔出毒刺这般简单而已。”   叶之然笑道:“先生之意,自是与之然相同的。只是,之然曾那样深地追随子房多年……先生不会觉得娶了之然,心有不平么?”   伏念摇头,正视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如你所言,都过去了。何况你清清白白,有何不平?”   叶之然伸手抱住他,贴着他的胸口,柔声道:“我虽是小居于庄内,却深知你的不易。每夜自莫薇处回房,为了抄近道皆会穿过你的横槊阙,望向泰阿阁时,总是灯火通明……子念,不知为何,每每借着灯火望见你揉眉心便会心疼。你,亦是那样需要人照顾与关心的,即便你从未开口。”   他抱紧叶之然,埋首嗅着她身上特别的茶花香气,那是南方的花香,静郁而深邃,带着南方湿润的暖意。   是的,自己无法与人分担什么,子路只能替自己处理一些日常琐事,许多头痛的大事,还需自己再三思量后拿主意。自己原就是性子强硬的人,宁肯累着自己亦不可累着旁的人,索性将能够承担之事,一并担下来。是的,亦是累的,尤其在怀疑莫薇之后,愈发觉着无力。   室内的熏香飘着清淡的气味,在这有些蛊惑的夜,朦朦胧胧地钻入人的鼻孔。这熏香,原是自己每夜提神所用,偏偏今日夹杂了一股诡异的花香,竟是多了催情的药力……   ……   ——————*****————————*****———————*****——————   风雪小筑,卧房阁楼。   柳昔雨猛地被几案磕碰到,颜路索性将她抱起放于榻上,柔声道:“怎样了?我看看罢。”   她一把拽住颜路的广袖:“没事的。哪就那么娇气了,小磕小碰的,会怎么样嘛!”   颜路眉头一蹙,他知道,这点磕碰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而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确实令自己的心,生疼。是多少的痛苦,方可令她如此地坦然呢?颜路在心底发誓,定要对她呵护备至、体贴入微。只是,颜路未料到,许是今生就是欠她的……   她摸着他略微扎手的胡须,不知怎的就落下泪来:“我不怕爱别离,只因,最苦求不得、不可求。”   是的,求不得、不可求最苦,那两世虽是黄粱一梦醒,痛苦却是丝毫未减。甚至,她觉得此刻便分开,心里多少会有些许安慰。而求不得,不可求,方乃最令她心痛的。那两世的压抑,近乎将她的心撕碎。我,究竟是何等的执迷不悟啊!想到此处,她不由紧阖双眸深吸一口气。颜路,原谅我的无措吧!   也许,我是历史之外的人呢!又仿若回忆起眼睛初愈的时候,望见是自己算不得漂亮的脸庞,心中却是欢喜的!终于不是作他人的替身了,是完完全全的柳昔雨!呵呵,想来,自己此生都无法参透、无法觉悟了罢?现今,已是公元前216年,还有三年了么?   颜路亦是没由来地忆起了梦境中的人,而屋外短暂的窸窸窣窣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眉头微皱,不作理会。回过神,却见着柳昔雨躺在榻上瞪着无神的双眸,一动不动。颜路轻唤一声:“昔雨?”   她吓得打个激灵,循声转过头。颜路询问着,她却打着哈哈一笑而过。   颜路挑了挑眉,微恼:“昔雨,说是不说?”   柳昔雨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当真不说?”   她笑了笑:“无可奉告。”   他无奈了,抚上她泛红的脸颊:“真是拿你无法了!”   她伸手挽上他的脖颈,从未有过的认真脸色:“若有一日,小圣贤庄遭遇不测,你当真要舍生取义么?”   她在想这个问题么?她问的很委婉,故意省略掉“会否为她活下去”这几个字。她就这般深爱着他么?一丁点的为难,亦不留给他。   而显然,如此忘我的深情,倒使得颜路无法回答,遂柔声道:“昔雨,我……抱歉。”   他想说,目前真的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而这五个字,不轻不重地在她心上柔软地划了一道口子,暗暗地淌出血来。   她忍住的眼泪无可奈何地滑落,强颜笑道:“无妨的。”   两人沉默许久,沉寂的屋子,偶有莺啼自屋外传来。   她忽地打个呵欠:“先生,我困了。不跟你僵持了,先睡了!”   颜路挑眉:“你方才唤我什么?”   她愣了愣:“先生啊……哦,路。嘻嘻……”   颜路望着她已经倦怠的神色,心疼地将一些话咽下去,只道:“你累了,先睡罢。”   很快地,她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颜路将被子掖好,起身拉开门去了书房,取下那柄通体黑色、浑然无迹的长剑。颜路见着院中空无一人,亦是睡意尽无,只得舞起剑来。   似是换了一柄剑,便是换了一个人般,那剑法,从未有过的凌厉霸气。   良久,是什么回荡在耳边,是什么迷蒙了双眼……   ——————————————————————————————————   “承影虽乃优雅之剑,戾气却重于湛卢,不祥。若有一日承影断了,你便再无法取得湛卢,亦会渐渐失去至亲至爱之人。你既是选择了这柄剑,便要做好伤人伤心之备。”   承影已断,那么,是否意味着将会失去至亲至爱之人呢?至亲至爱之人,莫非,是昔雨么?颜路有些许的无力,湛卢便坠落,插入泥土中。在承影剑断前,颜路去了那个石室,取回了湛卢。   那时,只觉得隐约有事发生,亦是觉着若将那柄闻名之剑就那样藏匿,多少有些可惜。许,可以赠与他人的。却不料,次日,承影便断了。   那是胜七上小圣贤庄之日,指明挑战伏念:“有人要我来找伏念!”   伏念手中并无太阿剑,若去取,已然是来不及了,颜路便将手中的承影扔与伏念。胜七作为一等一的绝世高手,那样庞大的身躯,挥舞着那把巨型大剑,一扫而过,便倒下了一片的青葱树木。伏念手执承影,力道与剑气上,自是不比胜七差多少。   无奈,剑,果然是有灵性的!那柄承影到底不似太阿,并非伏念常年紧握的练习的剑,有些不从。情急之下,颜路只得做了一回小人——弹出一枚棋子。胜七斜过巨阙剑尾的铁索,挡住了那枚黑子。在两人不相上下的内力攻击下,棋子刹那化作齑粉,清风将它蓦然吹散。   胜七的巨阙剑携着几许不屑与恼怒向伏念砍去。承影此次总算未闹别扭,顺从地随伏念一剑上撩。几十个回合下来,伏念渐渐处于劣势。第一百零七回合,巨阙剑如雷一般划下,空气中充斥着决断的狠意。   在伏念抵剑回御僵持一刻后,胜七收了剑。他迈开大步不紧不慢地离开,唇角的血不住地流下。只留下一句话:“有人让我告诉你们儒家,好自为之!”   胜七离开后,那柄承影剑“铮”地清脆一声,自剑锋三寸处断开。伏念捂住胸口,喷出血来,刚毅伟岸的身形缓缓滑落……   颜路在一侧看得明白,虽说伏念伤得较重,胜七却亦是伤得不轻。在伏念恢复的日子,颜路将庄内大小事务一一揽下,更是悉心地照料着伏念。   待伏念多少恢复了些元气,开口便是向颜路询问庄内情况,而后便是歉意:“抱歉,你的承影,我,没能……”   颜路轻声安慰着:“师兄,你先养伤。没了承影,可以用别的代替。但若没了师兄,子路可就无法了。”   伏念阖了阖眸,放不下心:“先是李斯登门‘造访’,后是胜七带话。想来,儒家是难逃墨家之命运了。”   颜路沉默片刻,道:“不会的,还未到时候。”   ……   ——————————————————————————————————   记忆在脑中回旋……   这一晃,便是将近三年了。   月已偏西,夜色即将笼过整个小圣贤庄,颜路凝望着寥寥星辰,眸中多了几许悲凉。他不禁在心底问着自己:这,便是命么?   他记得前日的卜算——月沉星坠,大凶……   颜路拾起了地上的那柄湛卢,回屋擦拭着剑身,思绪烦乱。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咳嗽声自卧房传出。   他随即搁下剑,急忙去看柳昔雨。她的脸在烛火下,泛着微红。咳了几声,便安稳地继续睡着。颜路蓦地有些发困,回书房收了湛卢,开始走神。   忽闻卧房传来一声轻唤:“先生?”   颜路来至卧房,见着她已坐起身,疾步上前,以暖被裹住她:“怎起来了,当心着凉!”   柳昔雨摸着了颜路微凉的儒服,衿带整齐:“你,一直未睡?”   颜路略略一笑,握住她的手:“现下是有些发困了,方才你熟睡着,我怕扰了你。”   她急忙让开位置,险些直直仰下榻去:“那你快来睡下……哎呀!呼~好险!”   颜路宠爱地望着她,中衣下微微耸起的两座小山快速地起伏着,带着一丝诱惑。颜路褪去衣衫躺下,抬手抚过她略微发烫的脸颊,指尖一路向下游走,解开了她的中衣,一件蓝色衵服,裹着底下一起一伏的峰峦。   她的嗓音有些微的湿哑:“路?”   颜路抬眉望了望她无神的眼,指尖轻柔地抚着那件衵服:“你如此喜欢蓝色么?”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低首轻声道:“嗯,因为……”   颜路回应着:“因为什么?”   沉默片刻,她摇了摇头,不开口……   …… 作者有话要说: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国有三大姓:屈、景、昭。   ☆、早晚复相逢   又是沉默。颜路蹙眉,望向那张清瘦的脸,写满了哀伤的神色令他心疼不已:“昔雨,我不会先于你离开的,我发誓。勿要再担忧了,好么?”   她笑了笑,点点头:“嗯,好的。我信你。”   我信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我喜欢蓝色,因为那是我喜欢你的颜色。你知道么,我曾经在梦里喜欢了你两世。那两世,我从来没有开心过。只因我不是真的我,仅仅是别人身体的替代品而已。我不能去喜欢你,甚至无法说出自己的姓名。不过,现今即便立刻死去,亦无妨了……   颜路回首,一口剑气吹熄了几案上的烛台……   ……   ~~~~~~~~~~~~~~~~~~~~~~~~~~~~~~~~~~~~~~~~~~~~~~~~~~~~~~~~~~~~~~~~~~~~~   春夜苦短日高起。   柳昔雨闻得远处早已鸡鸣了许久,不禁爬起来,却被颜路按下:“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先去为你准备好热水。”   颜路穿得极为迅速,回望了一眼被子里的的发妻,便去汲水。她终是忍不住爬了起来,摸索着穿好衣服。待颜路回来,她已经将长发绾好了。只是,颜路望了一眼便笑起来。他不言语,只搁下水盆,亲手取下那根檀木簪,重新为她挽上一个简单的髻,再别上簪子。   柳昔雨闷闷地嘟哝着。她想说:现代人很少绾发的,这也太难了罢?古代,嫁个人要不要这么麻烦啊!   只闻得颜路柔声道:“往后,我来为你挽髻罢。你先洗脸。”   颜路再望了望榻上,柳昔雨已将被褥整理好。只是,绢上有两个时辰前的落红。他将绢布取下,先离去。   再次回来,柳昔雨信口问着:“对了,昨日换嫁衣之前,你说要跟我解释什么的呢?”   颜路淡淡一笑:“嗯。我与师兄商议,先由之然出嫁,过后再是你。不过,荀师叔建议为了处理别的事,婚事一起操办较好。故而那日我前来,原是同你解释的。不想途中有点事,耽搁了时辰,只得拖着了。”   柳昔雨后来方知,那日是莫薇绊住了颜路的脚。柳昔雨还欲询问什么,忽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叩门之声。   随而,是叶之然的声音:“子路,你师兄催你去给弟子们授课呢!”   颜路愕然,望了望日头,是迟了。只得拜托了叶之然,开口便唤:“之然……额,抱歉。大嫂,麻烦你了。”   也是亏得颜路能叫得出口,到底比他小7岁呢!柳昔雨想着便笑了。   叶之然打理好一切,便搀着柳昔雨出门闲转。   ——————*****———————*****———————*****———————   闻道书院。   堂下弟子们已经开始骚动,忽闻回廊上传来一声轻咳,座下便静了。   颜路入门,弟子已静候在侧。颜路淡笑道:“抱歉,来晚了。开始点名罢。”   子凌打开竹册,开始点名。点名过后,颜路接过点名册,搁在一旁,微笑道:“今日,我们来学《小雅鹿鸣之什》第一篇,《鹿鸣》。”   课后,伏念训斥了颜路:“为了私事,连学生们的课都顾不上了么?”   颜路端跪着,行礼道:“子路知错了,师兄莫恼。”   伏念命其离去,却是径自觉着头疼。   颜路方觉察到什么,疑惑道:“师兄,你身上有股花香,不似之……大嫂身上的味道。”   到底颜路习得医理多年,嗅觉极为敏锐。伏念这才将昨夜之事捡扼要说了些。言罢,两人一齐踱至泰阿阁。   颜路细细寻了一圈,终于在一扇窗户的右下角发现一支已然凋谢的红色花朵。随即,颜路为伏念切了脉,又细细问了些,方道:“亏得师兄每夜点着熏香呢!昨夜,这花只是起了催情之用而已,未有过大的伤害。”   伏念审视着颜路,那双桃花眼中亦是多了些许沉重。   看来,对方已经开始怀疑了……   ———————*****————————*****———————*****—————   “之然,快说说你与伏念掌门的事情,你们是怎么对上眼的?”   叶之然瞅着柳昔雨,叮嘱道:“你应随着子路,一齐称子念为‘师兄’的。”   柳昔雨应了一声:“好罢。那么,大嫂,你快说说嘛!”   叶之然当真是拿她无辙了,遂将那些事娓娓道来。   ——————————————————————————————————   数月前,莫薇领着与她一样女扮男装的叶之然来至小圣贤庄,那时的莫薇,是真的莫薇。与颜路一齐过了七夕的莫薇,亦是真的莫薇。而重阳节过后,似乎就不大对劲了。   为了方便,莫薇与叶之然穿过横槊阙之时,莫薇踩在木桥上,木板毫无征兆地断裂,脚下忽地落空。叶之然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莫薇往上一拉,莫薇借力旋身掠至河畔站稳了身子。叶之然方才被莫薇一扯,急速地摔下去,跌在冰面上,薄冰便碎裂开来。   叶之然坠入水中,慌张地喊着:“我不会水,救我!”   莫薇愣了愣,睁着无辜的大眼,近乎闪出泪花:“我,我也不会水啊!我怕水的。”   冬日的水太寒凉,叶之然已冻僵了,直直向河底坠去,意识渐渐模糊。   蓦地觉着身子猛地一轻,沉稳的男中音朦胧地在耳畔响起:“好在不晚。”   恍惚间,觉得身上倍感温暖。终于有了些微知觉,她睁开双眸,见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子抱着不由一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是还未恢复体力,又栽倒在他怀里。   他一直板着面孔,叶之然有点慌了,以为是自己做错什么事了:“对不起。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伏念冰霜一般的脸色,在瞅着叶之然无措的道歉时,有了些微动容,轻声道:“抱歉,是我素来严肃惯了,唬到你了。”   叶之然望着眼前人,这人眉宇间皆是不苟言笑的神情,加之身上的一股松香,倒是如昔雨和颜路所说的伏念罢?   出神间,伏念已运功暖热了她的身子,一手将炭火挑大了些,使得她的衣服可以快点干。   叶之然讷讷地瞅着眼前这个传说中将35岁的男子,木木然问着:“呃……伏掌门,莫薇呢?”   伏念望了望她,轻声道:“我命她先回去了,待你歇好了,我亲自送你过去即可。”   叶之然被火烤暖了,热得不行,恰巧颜路来了,二人便去外屋商谈着。叶之然遂离火远了些,凭着不错的功力,听得二人对话的内容。   叶之然是个心地善良,武功不错的姑娘。   伏念眉眼中掠过一丝欣赏,却只是淡淡叙述着:“方才,叶姑娘落水了。有些可疑之处,我便命弟子去寻了你来。如你所说,叶姑娘的功夫不弱,即便是先救了阿薇,亦是足以自救的。”   颜路带着几分莫名,回眸望向伏念:“师兄的意思是,阿薇故意令她落水的?但,毫无理由啊!”   伏念浓眉紧蹙,一丝担忧笼上威严的脸:“她,很可能并非你我熟识多年的阿薇。子路,现下这个阿薇,身手远在叶姑娘之上,许与你我不相上下。她并非故意令叶姑娘落水,极有可能是惊慌的自救本能,反应之快,到了不得不令人讶异的程度,想必叶姑娘自己亦未能发觉罢。且,她居然说她怕水!”   颜路依旧是万年不改的淡定神色,只稍稍眯了眯眼,轻声问:“那么,依师兄之见,她会是何来历?”   伏念回想起了几月前,颜路便对他提到过莫薇性情陡转之事。   一个人因为什么转了性子亦并非有何可疑,但若是连记忆一并没了,哪就那么巧,偏偏不记得伏念与颜路熟悉之事了?加之,仅仅三年的时间,以莫薇本有的资质,何以习得如此深厚的功夫?想来,那日撒药伤柳昔雨双眼之事,那样的身手,绝不可能只用了三年的时间!   伏念轻声道:“你的怀疑是对的,是我大意了。不过,我未能明白,她为何加害柳姑娘?”   颜路皱眉,摇了摇头。   却闻屋内叶之然蓦地开口:“很简单啊,因为莫薇很喜欢颜先生,如此,好混淆人的判断,让人误以为她是真的莫薇。只可惜,她并不深知,莫薇虽然嫉妒心较重,纵然心中记恨憎恶,却不会主动害人的。因而,欲盖弥彰咯!”   此言一出,屋外二人皆豁然开朗了。到底是女人更懂女人啊!伏念眸中愈是多了几分钦佩,这个女子不仅温婉善良,还是如此聪颖么?自己竟是与子路均未想到呢!   颜路似是幡然彻悟般,赞同地笑了笑:“若她当真乃帝国杀手,我们现下只能稳住她。哦,对了。师兄,我同昔雨重逢后,决定待她身子恢复后便成婚。”   伏念望了望颜路,继而望向窗外:“好,我们办婚事。”   颜路似是寻到了切口,笑道:“意思是,师兄亦会娶妻了?”   伏念愕然:“我……你莫要胡说!”   颜路一直关注着伏念的表情,试探道:“看起来,师兄对叶姑娘印象不错?”   伏念瞪了颜路一眼,像是在说“就你废话多”。随即催促道:“反正你授课完毕,下山去陪着她罢。”   颜路淡淡地挑了挑眉:“好。”   三个月的时间,几乎每日便可望见叶之然前来寻找“莫薇”,偶然打个照面,二人亦仅是淡淡地问候两句。是的,尽管知道莫薇的身份,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得冒着危险去寻“莫薇”,聊些有的没的。   直至一月前,叶之然换了一身夜行衣,发现了与莫薇联系的男子,遭到莫薇痛下杀手,拖着身子窜入横槊阙,屏着气掠入了泰阿阁。   闻着莫薇寻至横槊阙,先是叩了门:“伏念兄长,还未睡么?”   伏念点了烛火,瞥了一眼叶之然,遂就着一件中衣出去,面无表情道:“怎么你还未睡?有事?”   莫薇见到伏念显然是被自己打扰方起身的,便不甘地离开。   伏念待莫薇出了横槊阙方阖住门。   此时,叶之然已是再也撑不住了,一口血喷将出去,伏念的中衣上立刻开出一朵花来,红白相映。伏念接住了她倒下去的身子,为她运功疗伤。原来,叶之然于杀手与另外一名男子交换情报时,偶然路过,得知真的莫薇现在何处,便决定前去寻莫薇。不巧遇见了杀手与另外的人接头……   伏念为了那名杀手不起疑,次日方命弟子将颜路请来。颜路只道是伏念为叶之然护住了心脉,已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修养,不便下山。又要令杀手不起疑,只得将叶之然留在泰阿阁内养伤。至于杀手处,由颜路去稳住。只说是叶之然在山下需要照料昔雨,至于昔雨处呢,一直以为叶之然还睡着呢!   而就在当晚,颜路下山后,将所有安置妥当,抚慰柳昔雨入眠,便去睡了。   夜深之时,果然有人前来。颜路闻得那人在叶之然住过的房间内行走,有微弱的光亮一闪。而后,那人似乎迟疑了片刻,纵身一跃,消失在院中。在杀手离去之后,柳昔雨忽地咳起来。   颜路遂闻声开了门,转入叶之然房中,望了望熟睡的柳昔雨,随即端来清水擦去那张易了容的脸。原本是叶之然红润的面容,只一刻,便换做成了柳昔雨微微苍白的脸。颜路不禁心疼地抚了抚她瘦削的脸庞,俯身吻了吻。   此事已过,伏念只觉得不可再拖延了,必须除掉这个杀手。尽管除掉她,等同于告诉帝国,儒家确有不可告人之事。甚至,又会与张良接济墨家重犯,与刺秦的事情扯上关系……   至于娶妻,一是为了治疗叶之然的伤,二是为了议事方便、尽快找到莫薇,三是自己真的对她动了心。找到荀卿时候,荀卿建议两人婚期定于同一日,双喜临门。伏念便遵从了,那可是最尊敬的师叔老人家的意见呢!   ——————————————————————————————————   柳昔雨惊愕得半晌没反应过来,看似宁静的小圣贤庄,怎么瞬间搞成斗智斗勇的基地了?我勒个去啊!叶之然突然身有不适,便将柳昔雨扶到院中的木椅上,自己坐于一旁歇息。柳昔雨忽地问着,叶之然只道无妨。   待到颜路与伏念一并前来,叶之然如释重负,却是晕了过去。颜路切脉之后,对伏念交代一番,伏念遂将她抱去了泰阿阁。   此后的两个月,伏念再未曾碰过叶之然,只尽可能地悉心照料。   就在叶之然痊愈后,莫薇被伏念寻到了。原来,莫薇还活着。只是,由于读心术使用过度,造成了脑部损伤,时日不多了。   如何处理这名杀手,成了伏念与颜路共同头疼的问题,重要的是,不知道她究竟掌握多少消息。若要与儒家少一点关联,便不可在二人回去复命的途中下手。终于,决定由柳昔雨的催眠术来盘问。柳昔雨终于发现,原来,现代催眠术还有这个用处么?   得到令众人都欣慰的答案之时,皆是松了口气,既是不多,便放她回去复命好了。那名女子离开之后,小圣贤庄终于趋于平静了。   一个月后,伏念亲自葬了莫薇,为她吊唁。   ~~~~~~~~~~~~~~~~~~~~~~~~~~~~~~~~~~~~~~~~~~~~~~~~~~~~~~~~~~~~~~~~~~~~~   秋菊盛开,天高云淡,偶有南飞雁。碧波万顷花香渺,浪拍崖岸。   冬雪霏霏,天气微寒。   来年的春霞烧遍了整片天,几朵舒云散去。   顷而,又至秋桂飘香的季节。   柳昔雨没趣地拨弄着长发,问着身侧的人:“成婚两年了,怎不见师兄与大嫂有动静呢?”   一旁握着竹卷的人微怔,想了想,道:“这个么……不清楚。”颜路搁下书,猛地俯首噙住她的唇,戏谑道:“莫不是你急了?”   柳昔雨推开他:“才没有!”   他笑了,偏就是喜欢看着她恍然无措的神情,若是她有着明亮的双眼,定然会给自己一番白眼。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腹部,心中一片暖意,她便微笑着覆上他骨节明显的大手。   颜路怜惜地抚着她的眼,郑重道:“昔雨,我将出远门了,好生照顾自己。”她怔怔地询问着,颜路只淡淡说了一句:“日前我在古籍上寻到一种药,在西边的雪域生长着一种碧落草,可医好你的双眼。”   她身子一僵,即刻摇了摇头:“我宁愿瞎着,亦不愿你离开。”   雪域,她曾在叶之然与伏念口中听到过,有一族部落久居,从不允许外人进入,因着雪域深处有一处仙山泉眼,那是他们部族的圣地,而碧落草,偏就生长于圣地中。传闻入雪谷者不胜其数,从未见过归来者。   颜路不再同她提及要离开的事情,只同往日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直至颜路去拜别伏念、叶之然,亦不曾告诉她。此乃势在必行,若是再任由那药粉存留她体内得不到治疗,怕是会损伤她的其他的经络了。故,即便日后昔雨责备埋怨,亦不得不去!即便没能信守承诺,亦不得不去!   如此想着,颜路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便来至泰阿阁寻伏念。   伏念听罢,稍稍皱眉,只道:“路上多加小心。”   他轻声答应着,而后,将目光转向叶之然,托付道:“大嫂,拜托了。”   叶之然点点头,遂问了昔雨的情况,他便繁杂地叮咛了一通。 作者有话要说:     ☆、病魂常似秋千索   所有的事均交代后,颜路正欲转身离开,蓦地有弟子慌慌张张夺门而来,面容皆是恐慌,竟是同欲离去的颜路装了个满怀。   只见那弟子惊慌地哭着:“二、二师公!二师公,不好了!出、出事了!”   待颜路赶到风雪小筑,那一片片的红色,近乎晃瞎了他的双眸。蜷在草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她身下的红色早已浸染了那袭蓝衣,血丝顺着她的下身流向低洼处,渐汇成一滩……   柳昔雨的情况终于稳定,颜路却有些恍惚。   第三日的清晨,她苏醒过来,脸色苍白,弱弱地唤着:“路……”   颜路于一旁出神,并未听见那样虚弱无力的声音。   她似是有几分慌乱,努力抬手在空中乱抓着,声音稍稍提了些:“路?路,你在么?”   颜路遂回过神,俯下身回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抱歉,方才走神了。我在,我在。”   手心真实的触感令她放下心来,她微微阖了阖眼:“路……我记得我出门寻你时摔倒了,肚子好痛……”   说到此处,柳昔雨似乎明白了什么,紧紧抓住颜路的手:“孩子没了?”   颜路望着那样真切的面容,原本的谎言换成了实话:“以后还会有的……”   柳昔雨咬了咬唇,落下泪来:“对不起,是我没听你的话。”   颜路将波动的心绪尽可能调好,柔声问:“子凌说,是子仁撞到了你?”   柳昔雨忙再次握紧了颜路的手,哑着嗓音道:“莫要责备他。你知晓的,这胎……”   颜路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明白。我已向师兄求情了,想必不会过多惩责的,你且安心。”   我明白,尽管自己没了此生的第一个孩子,却也不能过于委屈了别人家的孩子。说到底,子仁年方15,只是个舞象之年的孩子,自己亦不忍心惩处。何况,事已至此,任何处罚皆无用了。原是昔雨久病着,耗气伤血,气血两虚,冲任不足,未能载胎养胎。原是自己大意了……   事后,子仁将整件事的过程告知与颜路:那日,子仁专心研读《礼记》,遇到几处不明白的,便急急地跑去寻颜路。   而柳昔雨正闲得无趣,遂出门。柳昔雨跨出一个木制阶梯,子仁只顾着埋头匆忙前行,直直撞上了避之不及的柳昔雨。随后,柳昔雨便自台阶上滚落下去,摔倒了草地上。这只有几层高的阶梯,对于柳昔雨原就不甚稳的胎,却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幸而与子仁一同前来的子凌年长,见此状,还知道即刻来寻颜路。   ~~~~~~~~~~~~~~~~~~~~~~~~~~~~~~~~~~~~~~~~~~~~~~~~~~~~~~~~~~~~~~~~~~~~~   此后,颜路寸步未离地守在她身侧,只盼着她得以早些恢复身子。拖得久了,愈是耗费气血了。颜路为柳昔雨拟了专属的药方,亲自煎药看着火候,再亲自喂她。亦是为柳昔雨做了专门的食谱,所谓“食疗”。   叶之然亦是会来帮忙,陪着柳昔雨说话解闷。   柳昔雨正听叶之然讲着儿时的趣事,忽闻叶之然几声干呕。柳昔雨立刻笑了:“怀孕了?”   叶之然羞赧道:“嗯。已经两个月了。”   柳昔雨怀念似的摸了摸腹部,强颜笑道:“他亦是两个月……”   叶之然自知不该多说的,正欲转移话题。   柳昔雨陡然转了话题,面容沉静得恍若做着一个美梦,笑容柔和温暖: “待我身子好了,真想去会稽。江之南的地方,应是极美的!”   闻得柳昔雨已是第二次提起这个梦想,颜路的心,愈是多了几许歉意。四处游历,那个遥远而美丽的梦,他下决心要实现它!只是,并非现今。自己原就是欠她的啊!虽然她曾说过不介意……   ……   ~~~~~~~~~~~~~~~~~~~~~~~~~~~~~~~~~~~~~~~~~~~~~~~~~~~~~~~~~~~~~~~~~~~~~   “午时过了罢?”柳昔雨见着屋外不似从前那般黑,问着颜路。   于软榻上方午睡罢的颜路在一侧整理衣衫,蓦然一惊。他错愕地回答道:“是,今日阳光甚好,待我授罢课,便扶你出去见见太阳,暖暖身子。”   柳昔雨丝毫未觉有何惊奇,只回以笑容:“好,我等你。”   颜路蓦地坐回榻上,仔细地把了脉,并无何不妥。遂开口问:“昔雨,你如何得知乃午时了?”   她笑着:“好似有些亮,白蒙蒙的。早晨与下午均未有如此强的日头呢!”   颜路愈是惊愕了:“你可以看得见?”   她摇了摇头:“不知,我仅是隐隐绰绰望着,像是有微微的亮光,不似原先那般无尽的漆黑。我想着,若是我亦可依稀望见的光,便猜测着应是午时了。”   见着她微见弱光,颜路即刻去寻了先前自己为她拟的药方,反复琢磨,又拟出了新方,用以治疗她的眼睛。柳昔雨流产之后服过药,她的身子渐渐好转,却是一直拖着未能痊愈。体内的寒气亦是未能祛除,依旧极度缓慢地损伤着她的脏腑。然,令颜路最忧心的,却并非是这久病不愈。   常言道,众病皆数心病难医。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颇多心事,却从未言说,自己只能束手无策。这,几近成了颜路的心病。   颜路赶去了校马场,教习弟子们骑术。   柳昔雨摸索着来到屋外,脑海中回荡着颜路轻柔的话语:“昔雨,你究竟在惆怅些什么呢?你可知,如此日渐沉默的你,令我是如何的无力啊!”   她每每感受到那人无端的叹息便会心疼,她多想说:颜路,跟我一起离开罢!然而从未开口,她不想为难他,更不愿他出事。于是,愈加沉默。起初,颜路误以为是她仍旧怀念流产的孩子。后来,颜路发觉她的沉默似乎另有原因,却总也问不出结果,只得放弃。   她静默地立于荷塘边,站得倦了,便坐下来。偶有飞花落下,夹在她的发间,别有一番韵味。前夜的一场秋雨掠过,打落了无数的残花,凋零的花瓣顺水远走,不知去往何处。她开始走神,开始想到许多东西。   蓦地,她笑了:“愁肠尽与碧波诉。”   随后,对着满塘颓景自言自语……   “汀芷芬芳,梦觉幽思经何处?奈何独去,摊破遥仙絮。   莫许君情,岁岁何相误!儒桑暮,那堪辜负?惆怅天涯路。”秋日的疾风自遥仙阁处掠过树林,骤然吹来,微冷。吟得一阕《点绛唇》,便咳起来。   随即,耳畔便是那人温柔的责备:“你莫不知前日方落罢雨,地面寒凉不可久坐么?快进屋罢!”   她便任他将自己打横抱入了卧房。   颜路问着那首诗出自何处,她笑了笑:“我闲得无趣,自己信口胡诌而已。”   他却是细细吟着,只道:“不似我们平日之语,可是你家乡之言么?”   柳昔雨无法解释,只得点头。他不再过问,默默地取了书卷在她身旁跪坐好,寂静地看书。她深知他心中所想,无非是想知道自己为何忧愁而已。遂轻声问:“路,可还记得你曾许诺,不会先我而去的么?可还作数么?”   颜路淡然抬眉,坚定地望着她:“当然记得。自然作数。怎了?”   她笑了笑:“记得便好。我……”   他搁下竹简,紧握着她微凉的双手:“昔雨,既是我许的,定然会拼死做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的笑容转瞬即逝,自顾自地发呆,颜路便无奈地继续看书。他不知,是否,此生注定了有缘无分,遂聚少离多。她不知,是否,乃自己所求无果,因缘无巧合。自从没了孩子,她便一直处于调养的状态,身子虽是大好了,却总也没能恢复。除了一些心事,她的心情还算是愉悦的。偶尔,亦会使点小坏,故意惹得颜路心乱。   只见柳昔雨又不省事地攀着他的颈项,亲昵地倚着他,不时用发梢刷着他的脸。后,便轻笑着。她的身子因着常年有病,清瘦无比,骨骼咯得颜路生疼。似乎听得颜路闷哼着,她便不再靠着他,坐得规矩了些。她抬手摸到了颜路淡笑的唇,又微微缩回去。待再次伸手,便触到了颜路稍稍显露的锁骨。她有些好奇地睁大空洞的眸子,指尖顺着那处微显凛冽的锁骨划下,被颜路整齐的儒服隔开了那肌肤之亲。   她忽道:“伏念师兄的画,应该不错罢?”   颜路有些莫名地回答道:“嗯,师兄的字画与弓矢之术,皆是最优异的。怎忽然问起师兄?”   她低眉思索着,愣是没听见颜路说了什么。   颜路再问了一遍:“昔雨,究竟何事,非要劳烦师兄么?”   她蓦然回过神,结结巴巴道:“呃……我……以后你就知道了!”   又是只说一半,颜路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却终是忍住了:“罢了。由得你好了。”   她深知颜路心中的无奈,遂轻声道:“我怕有一日你不见了,而我的眼睛却好了,纵使相逢应不识。若问伏念师兄要一幅画,我好知道你的模样。如此,便可寻到你了。”   闻得此言,他心中一片柔软,将她深深揽入怀中,满是心酸,只反复念着她的名字。   柳昔雨仰着脑袋,呵气如兰,惹得颜路脖颈发痒。他稍稍松了手,柳昔雨疑惑地挠了挠头,以为是他不高兴,郁闷地戳着他的身体。   颜路宠溺地抓住她的手:“昔雨,我未有不悦。只是,此番亲密,我受不住。”   她约摸明白了颜路话语中的含义,便不再扰他,安静地起身,却被颜路拉入怀中。   他的嗓音低迷,温柔得近乎滴出水来:“可是恼了?”   她不由觉得好笑:“哪里就这么小心眼了!”   颜路将书搁在一旁,任她躺在自己的臂弯里。温柔地捏着她的下颌,那微张的薄唇似在诱惑他。凝视半晌,他抬手抚着她的唇笑了笑,遂抱紧了她:“昔雨,方才你低吟的那几句,其中有何深意的罢?”   她怔住,笑容略带僵硬。心内便叹息着:颜路啊颜路,你何以将人心看得如此透彻么?若非极为亲近之人,你是不会问得此番细致罢?只是,我要如何对你说呢?呵呵,即便是说了,怕亦是无用的罢?更是怕,若说了,你便不在了……   她的笑容忽而煞是悲凉:“深意倒是没有几分,心事而已。我只是在想,小圣贤庄若是不复存在了,要怎么办。我在想,这历史的巨轮,将会辗压多少的鲜血与性命。我在想,若是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我……”   “昔雨!”他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心疼地擦拭着她唇角的血,“莫再说了。我错了好么?”   她的笑容愈加灿烂,只道:“不愿如风如露如朝雾,只求如烟花般绚烂……”   颜路望着她唇角缓缓滑下的血丝心痛不已,恳求道:“好昔雨,莫要再说了。好么?算我求你了。”   她无力地笑了笑,慢慢阖住双眸,昏了过去。   是的,她又病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均为严重,整日昏然,亦会落泪。颜路方知晓,这,原是最真实的她。原来,愈是坚韧顽强的人,脆弱愈加溃不成军。这一病,便又是拖了数月方痊愈。   然,虽是大病久病了一场,她的眼睛却似是被那些日子以来的眼泪,被那些睡梦中的眼泪洗得明亮了些,甚至得以见得一些隐隐绰绰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她会惊喜地想要去凑上前看看叶之然与伏念的孩子,颜路便牵起她的手,轻轻放在那孩子娇嫩的小脸上。   她的精神恢复得越来越好,颜路亦是看得欣喜。   这一年间,颜路仅是顾着悉心调理她的身子,每日尽可能地多陪在她身侧照料。只是,一边二人时而亲昵着,一边他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多少有些辛苦。然而,柳昔雨并不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亦是不曾细想过,便会偶尔拿他逗乐。直至他亲口说了那句受不住,方明白他再也未曾碰自己的原因——她的身体依旧虚弱,不适合同房,更不适合养胎。   柳昔雨原是想要他去雪域,如此,兴许得以活下来。可是,他的心会愧对伏念,愧对儒家上下的吧?那样愧疚地活着,岂非同样痛苦么?于是,她放弃了这个想法,任由事态发展好了。历史就是历史,是无法因谁改变的,更是不会因为自己一个历史之外的人而改变。她愈想愈是觉着悲戚不已,索性忽略好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该来的迟早要来,自己何苦令他如此担忧呢!不是么?   颜路去授课的时间,她便会在卧房内休息,这是颜路对她的千般叮咛万般嘱咐。于是乎,她便乖巧地等着他回来。   待颜路下课归来,颜路便会亲自牵着她散散心。二人时而玩笑着,时而静默相对,宛若整个世界都睡了。   有时,颜路会为她梳着她喜欢的发髻;有时,颜路会在她鬓边别上一朵娇美的花。她说她喜欢竹子,颜路便会折下一节细竹,当作发簪钗在她的发髻上。颜路对她的百般宠爱当真是羡煞旁人,她自己亦是如此说着。颜路每每听着这话,总是浅浅一笑,疼惜地摸摸她的头。   “知道我为何喜欢竹子么?”她笑容灿烂。   他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笑容清浅:“嗯……因为……你喜欢我。”   她一听便乐了,不住地点头:“是啊!你,其淡如竹,静有其声。我便爱屋及乌咯!再者,我本就喜欢竹,所谓,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嘛!”   他笑容温暖,轻轻揽着她:“昔雨……”   她好奇地回首:“嗯?”   他望着眼前人狐疑的笑脸,愈是笑得开心:“昔雨……”   她回应着仰起头,碰到了他的双唇:“唔……”   他轻柔地吻着她的薄唇,好似呵护着一朵易败的花。吻得久了,她便觉得憋闷得慌,本能地推开颜路,微微喘着气。颜路望着她有些急促的呼吸,怜惜地抚着她:“好些了么?”   见她点点头,他便安心了。现下,她的身子已经恢复得极好了。他心中甚是欢喜,便牵着她去往那处最高的山顶。   高处不胜寒啊!   她打个冷战,颜路抖开早就准备好的厚衣披在她身上:“还冷么?”   她幸福地笑着:“不了。”   颜路满意地笑了笑:“昔雨,你曾说过的什么飞机,与墨家朱雀一般飞得甚远,你很是憧憬却是从未坐过。”   她挑衅道:“问这个做什么?你又不会造一个朱雀,就算造出来了也不一定会飞嘛!”   他笑了笑:“你还说,喜欢一种被你们故乡称作‘蹦极’的娱乐运动,我觉得,这个应该比较容易罢!”   她僵硬地笑着:“是么?”   他淡淡一笑,回身将她的衣衫系好,再将自己的外衣褪下裹着她。随后,将她轻轻抱起来,纵身一跃。柳昔雨发誓,这是最刺激的“蹦极”了。   她惊呼着:“哇!好棒啊!”   颜路笑得分外宠溺,在快要接近地面时一个旋转,踩着一棵松树腾起,再旋着身子徐徐及地。   她惊喜万分:“好高的罢?你的轻功未免也太好了罢!?”   颜路笑而不语,只牵着她一步步数着繁花向前。   二人走了许久,终于回了庄。   颜路抬眼便见着伏念满脸的阴云,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原来,已经是公元前213年了么?自己怎么连这年份都忘了算了么?记得曾经看过那段历史呢?柳昔雨独自呆在空荡的风雪小筑,坐在榻边,将那段书本上看到的历史回忆了一遍……   李斯进言,说愚儒“入则心非,出则巷议,非主以为名,异趋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   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年),在秦始皇于咸阳宫举行的宫廷大宴上,又发生了一场师古还是师今的争论。焚书之举正是由此引发的。   在宴会上,仆射周青臣,面腴秦始皇,吹捧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博士淳于越针对周青臣的腴词提出了恢复分封制的主张。他说: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辅枝。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腴,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   秦始皇听后不动声色,把淳于越的建议交给群臣讨论。   丞相李斯明确表示不同意淳于越的观点。他反驳说:三代之争,何可法也.儒生不师今而学古,道古以害今,如不加以禁止,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统一可能遭到破坏。   为了别黑白而定一尊,树立君权的绝对权威,李斯向秦始皇提出焚毁古书的三条建议:(1)除《秦纪》、医药、卜筮、农家经典、诸子和其他历史古籍,一律限期交官府销毁。令下三十日后不交的,处以鲸刑并罚苦役四年;(2)谈论《诗》、《书》者处死,以古非今者灭族,官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3)有愿习法令者,以吏为师。   秦始皇批准了李斯的建议。在宴会散后第二天,就在全国各地点燃了焚书之火。不到30天时间,中国秦代以前的古典文献,都化为灰烬。留下来的只有皇家图书馆内的一套藏书。只可惜,再后来,项羽火烧了秦咸阳宫,将那些古籍化作烟灰……   ~~~~~~~~~~~~~~~~~~~~~~~~~~~~~~~~~~~~~~~~~~~~~~~~~~~~~~~~~~~~~~~~~~~~~   房门被轻轻推开,仿若带着几丝犹豫般缓慢。   他的脚步似是有些沉重,而说话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惊喜:“怎还未睡,是在等我么?”   她垂下眼睑,亦是笑着点了点头,回道:“嗯!一起睡!”   他暖暖一笑:“好。”   话音方落,略重的叹息将所有的心绪全部泄露。柳昔雨虽然瞎,却不聋,更不傻。她明白,颜路累了。于是,她起身想为他解衣休息。然,摸着颜路的身子却是有些吃惊——尽管是如此累,他依旧不忘沐浴一番。她取来一方巾帕,为颜路擦拭着长发,不言不语。柳昔雨动作极其轻柔,仿似唯恐弄疼了他。而颜路跪坐在毛皮软垫上,一动不动,尽管湿发已将后背的中衣润透。   柳昔雨为他擦过湿发,柔声道:“路,还得待会儿,等头发干了再睡。”   颜路微笑着,声音温和:“辛苦你了,我不困,你先睡罢。”   她跪在他身后,并未有走开的意思,这是她第一次跪坐,学习古人跪坐。为了不压得脚疼,只好将“跪坐”改成了“跪着”。   颜路觉着是她闹着性子要自己睡觉,故而在身后站着不动弹,便安慰着:“昔雨,我没事,不困而已。莫要使性子,去睡罢。”   柳昔雨伸手轻轻抱住颜路的腰,紧紧贴着他冰冷的后背,脸颊贴着他湿凉的发丝上。颜路的身子一震,低眼望着腰间的那双手,而后,便轻轻覆上。他又一次叹息着,虽是极轻,但柳昔雨却是听见了的。她愈加用力地抱紧了颜路,像是在传达着什么。   颜路感受到腰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会心一笑:“昔雨,我明白。”   她抿唇微笑着,不语,只是默默地抱着他。   良久,颜路沉默之后,柔情蜜意般哄着她:“昔雨,松手。”   她的身子即刻僵住,咬了咬唇,还是松了手。   颜路终于起身,回身俯视着眼前的人儿,弯下腰递上手:“快起来罢。”   柳昔雨抬手摸到了那双熟悉的手,而自己的膝盖早就不听使唤了,艰难万分地站起来,便又一次倒下去。颜路扶稳她,略略想了想,便将她抱至榻上,随即轻揉着她可怜的膝盖,心疼道:“委屈你了。”   她浅笑着摇摇头:“无妨。”   颜路瞅着她得以自己活动便知无事了,柔声道:“往后莫要如此了,我会心疼的。嗯?”   她温顺地点点头:“嗯。”   颜路遂开口道:“好,我们歇息罢。”   待她点了头,他便为她解了衣衫。   躺在她身侧,回想着白日间与伏念的对话,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乏力。柳昔雨在薄被下稍稍翻动了身子,手臂搭在颜路的腰上,继而轻抚着那一直未能平息的胸膛。颜路是忍着不言语,自己亦不好逼着问,仅有如此劝慰了。   颜路深深呼出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没事了。睡罢。”   她方安下心,因着颜路的胸膛亦是平稳地呼吸着,显然没有了那样大的起伏。颜路亦是侧过身子,借着昏暗的灯火望着柳昔雨渐渐沉静的面容微笑着,倦意缓缓袭来,且安心地睡去……   卯时的日头方出来,柳昔雨便醒了。正要爬过颜路的身子,却被颜路猛地抱住:“我这就起来。昨夜睡得迟了,你再睡会儿。”   她没撑住,便压在颜路身上,有些慌神:“我不困。额……抱歉,压到你了。”   颜路缓启双眸,轻轻抱着她:“你极轻,怎会压着我?傻瓜!”   她遂贴着他的胸口,沉稳的心跳声似乎有催眠的效果,她又一次进入梦乡。颜路见着身上的人呼吸均匀,丝毫未动,便小心翼翼地将她移去一旁,尽可能不出声地打理一番,方离开。   “师兄,你昨日一夜未眠?”颜路望着堂上眉目中略带疲惫的伏念,轻声道,“今日之事,交由子路,师兄去歇着罢。”   伏念摆了摆手:“无妨。”   颜路见伏念一脸肃然,到嘴边的劝说又咽下了,他知道,伏念不想做的事,任何劝说皆乃徒劳。   现今的情况,只能烧了那些诗书。否则,整个小圣贤庄上千人的性命不保。呵,烧了那些先贤典籍,不依旧等同于毁了小圣贤庄!这个道理谁都懂,只是,即便付出小圣贤庄所有人的性命,亦无法保住这些被儒生视作生命的古籍。故,伏念与颜路商议许久,只得暂且将儒家至尊经典《诗经》、《尚书》、《春秋》等书籍埋藏于泥土之中,各藏一卷,待来日再取回罢!   所谓知道的越多,离死亡越近。埋书一事,只由伏念与颜路亲力亲为,免得其他人四散传言,免得其他弟子受刑。于是,二人将竹卷整理好,放入一个个青铜匣之中,分为三部分。再将那些划分好的青铜匣分别埋于横槊阙的松树下、风雪小筑的竹林中、逍遥居的梅花侧。   没了书卷,更不可谈论诗书,伏念便命弟子回乡,谨恪言行。   只短短二十日,小圣贤庄便空荡如也。   伏念亲自来到荀卿的竹舍请安问候,顺便劝说其回乡。   荀卿只道:“老夫穷尽一生在这齐鲁之地,如今你要我走,我又去往何处?莫不如,生于此、葬于此!想必,你亦是有此想法罢?”   伏念沉默了,一旁的颜路劝道:“师叔,小侄们不敢弃庄而去,此乃小侄们职责之所在。师叔是长辈,理应过着安乐……”   荀卿打断了颜路的话,缓缓起身,凝望着两名青年:“莫非我们三人一并陪着小圣贤庄毁灭?子路,你素来是个耳聪目明之人,此刻犯了浑不成?由着子念一人胡闹么?”   颜路不曾意会其中深意,荀卿仰了仰首,抬眼望向屋外依旧晴空万里的几朵舒云,轻声道:“你们既尊我为你们的师叔,那便听我的,在下令后的第三十日,你们再来我的竹舍,我有话说。现下,老夫没空理会你们这些言谈!”   到底是师叔,逐客令一下,伏念与颜路便只得战战兢兢地离开。   ~~~~~~~~~~~~~~~~~~~~~~~~~~~~~~~~~~~~~~~~~~~~~~~~~~~~~~~~~~~~~~~~~~~~~   月色皎皎,恍若当年。   泰阿阁。   伏念没由来地忆起了十八年前,自己方接手小圣贤庄。伏念行成人礼不久,师父便过世,将小圣贤庄交由他。那时,风华正当年的自己,胸中豪气万丈。   他与颜路并肩而立,遥望着远山远楼阁,负手而立:“终有一日,我要将儒家发扬光大!”   少年的颜路虽年只十六,却是被身侧意气风发的及冠男子感染,回望着那人眼眸深处的坚定。颜路微微一笑:“路相信师兄的能力,会默默见证师兄所做的一切。”   那时那日的话语依旧回荡耳畔,而今,却成了魔咒一般折磨着伏念。他无措地回想着那些个白昼间,众人皆散去,自己仍然手执儒卷,细细思考。身侧便传来师父与颜路的劝解:“先歇息罢!”   那些个夜晚,众人皆睡去,仅剩向来喜好读书阅卷的颜路在藏书阁,两人便作伴探讨学问。伏念信口问道:“路,为何如此用功?学必有方罢?”   颜路轻笑道:“师兄,路早年为避祸而来,现今只为求学而生。只愿‘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而已。”   伏念闻得如此回答,回以几不可察的微笑,继而转身取了另一册书卷细读。   回忆被婴孩的啼哭打断,遂去了卧房……   ——————*****————————*****————————*****—————   风雪小筑。   颜路反复思索着荀卿的言外之意,半点睡意亦无。他只觉得荀师叔话中有话,似要告诉自己什么,却欲言又止的感觉?且,荀师叔似乎不愿令师兄知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柳昔雨听得颜路归来,遂起身相迎。颜路轻轻环住她的纤腰,疲惫地叹了口气。她不言,只回抱着他。   颜路只觉得回忆中还是那样晴朗的夜空,而心中的无奈与荒凉并存,臂下的力道渐渐重了起来,她吃痛地咬住唇。她不想打扰他,那样浓烈的情绪得不到释放,会憋出病的罢?   她忽地滑落一行泪,在心底轻叹:对不起,颜路,我帮不了你,尽管我知道未来的事,尽管我曾对你那样提示着。谁都知道,历史是无法改变的,何况我是历史之外的人,若我说地过于明白,会不会本该遭遇的人事,都不存在了呢?仿若什么亦未曾出现过……   “抱歉,弄疼你了。”颜路望着眼前犹自落泪的人,松了手,柔声道,“昔雨,我终于明白你的那些话了。”   柳昔雨含着泪贴着他的胸膛,笑道:“我不希望你有事,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听从嬴政的命令,烧毁藏书阁。可是我知道,对于你们来说,那是你们几欲倾尽一生去守护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理想,会为之努力付出。而已将近站在高处时,却有人毁了自己好容易方筑垒的基石,其间的痛苦,无以言说。这些时日以来,你不曾睡过一次安稳觉,即便是为了令我安心而睡些时候,亦会在后半夜起身出去……”   颜路震住,原来,他每夜出去与伏念一起埋书,昔雨都是知道的?颜路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她的话。   只听她又道:“路,你知晓的,我素来不喜问你太多,亦是明白你若愿说,绝不会隐瞒。所以,我不会问太多、不会说太多,你不必紧张。”   颜路微笑着捧起她的脸:“我明白。”   两人相互依偎,立在窗边的月色下切切絮语……   已经是第三十日。   伏念与颜路信守约定,来至荀卿的竹舍。   荀卿早已整理好了竹舍,只待他二人前来。   这一日,颜路永远都不会忘记,荀卿做出的抉择令颜路足足用了三年的时间来释怀。而后的那日,她的血衣,令颜路再也不敢想起,每每午夜梦回便会心痛得窒息……   ~~~~~~~~~~~~~~~~~~~~~~~~~~~~~~~~~~~~~~~~~~~~~~~~~~~~~~~~~~~~~~~~~~~~~   “昔雨!昔雨!”他自噩梦中惊醒,光亮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身侧的老妇轻声道:“你醒了。”   颜路弓腰行礼道:“谢过老人家的收留。”   老妇人轻叹:“你声声唤着的,是你妻子罢?”   颜路低眉,微微颔首:“是。”   老妇望了望颜路,叹口气,转身离开。   颜路手中紧握着一块染着血的襦裙碎片,紧紧阖双眼,面容悲痛。不是未有别离过,只是,如今亲眼见着她的血衣,远比当年绝望。那一年她的无故失踪,心中多少不会如此,一丁点的信念亦无,甚至一点感觉亦无。记得那一年,她被阴阳家的人抓回去,心中亦未曾有过此番绝望。   想到此处,颜路不由笑了,于心内自问着:颜路啊颜路,她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的,你又何苦强求!早就看出了她不一样的来历,不是么?自己如此念念不忘,又是何必呢!   尽管是如此安慰着自己,亦是无法将这份感情割断的。自己一觉醒来,已是黄昏。他在心底下了决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绝不可以放弃寻她!   颜路孤灯挑尽,终未成眠。信步来到山顶,遥望着空中那勾弯月:“昔雨……”颜路不禁轻叹自嘲道,“正如她曾说的: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呵呵,先前,我怎么没看明白?”   那样浓烈的思念,近乎刻骨铭心,然而,此情自何时起,却并不清楚。昔雨……自己从未唤过她的名字。数月不见,她的笑靥仍旧在眼前挥之不去,甚或更加深刻。   颜路紧阖双眸:“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情之初起,往往微不可察,淡如清水,静有其声。心有所念,蚀之心扉。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今才明白,原来最怀念的,正是往日看似平淡无奇的细微。   自己为之思念成疾,而那人却早已不知所踪。心底是什么,轰然灰飞。虽然几近绝望,心中总算还留有一丝奇妙的信念,并未断却所有的希望。甚至,他想,若还可以遇见她,一时的分别亦可以忍受,这,并非易事,但也总好过生死诀别罢……何况,总是她一直那样执着得近乎执念,一直那样默默陪伴付出。他深深觉得愧疚。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而,既无山盟,亦无海誓,锦书如何托?颜路怎么也没有料想到,他最初的愿望,甚或是奢望,居然可以变成现实,而这现实,令自己悲不自胜。   有道是: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这数月来,物非人非,已不知还剩下些什么可以追回。   幽月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下,天未明,似是黎明之前的黑暗。四下静然无声,偶尔传来几声蝉鸣莺啼。   如今,可真乃“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旧时伊人散天涯   旧时明月旧时花,旧时伊人散天涯。旧景旧物旧篱笆,哪来旧人数桃花?凡尘东风瘦西窗,红豆锄下荒百家。若借窈窕冠佳人,江南桃红绿流沙……   夏末的日子,天黑得渐早了。   现下正值此地采莲的时节,采莲姑娘们嬉戏着晚归。不远处的荷塘中,碧绿的莲叶上晃动着水珠,闪烁着金光。   她远眺着那渐渐落下的夕阳,柔和的橘红色光芒洒在湖面,恍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悲凉——如此美景,只可惜远在异乡,孤身一人……   隔了一日,阿絮早起,在屋外轻唤:“姨姨,我们该出发啦!”她收拾好了小小的包裹,同阿絮祖孙二人一齐去了莲花淀。   满载晚归,阿絮晃荡着脚丫,在水里划着。近处的采莲姑娘们唱着歌儿,柳昔雨听不太明白,只依稀可辨出两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趁着美好温馨的氛围,月亮亦自天边升起,托着气氛。新月如钩,泛着微微的亮白色,偶有清风袭来,拂过莲叶,可以听得荷叶微摆的声音。   柳昔雨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美景,不禁开口唱起了那首歌:   “依然还记得那段白月光   ……   依稀还记得水边唱呀唱   唱出绵绵无期的时光   ……”   所有人,除了阿絮的祖父,都新奇地瞅着柳昔雨,她们从未听过这首歌曲。而柳昔雨依旧忘情地唱着:   “我用情丝做你的衣衫   我用长夜换你的孤单   千言万语融化不了一夜的辗转   新月如钩下江南……”   ……   江之南,当真是美不胜收!只可惜,少了那最爱的人在侧,多美的景色都缺了本该有的心境。已经数月未见颜路了,亦未知他是何境况,只求莫有生命之忧吧?   颜路……柳昔雨不会知道,那个如谪仙般的男子,早已是众里寻他千百度,然而,那人却不在灯火阑珊处。独自忍受一份悲痛与哀伤,在乞巧节一人黯然魂伤,戚戚然地行走在每条大街小巷。此时的他,早已是沿着桑海一路向南,行遍了村落,访遍了山川。只带着那一丝丝仅存的执念,拒绝了来自朝堂之上的压力,只为寻到那个她!   她无法去往北方,因为她不知道颜路到了何处,更恐颜路已然到了南方,而自己却与其相错。人,不怕一时过错,只怕一世错过!所以,她在这里等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了得以南下寻她,曾万念俱灰,曾皮开肉绽,曾凤凰涅槃!她也许猜得到他独忍着相思之苦,却是无法猜度到那个人除了饱受相思之苦,还经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酷刑。因为她不曾知道颜路最终也是最保密的身份,而正是这个身份,惹怒了那个专横无能的未来的暴君,又或者说,颜路惹怒的是那个控制未来朝纲的人……   相对于颜路,也许柳昔雨的运气算是好的……   —————————————————————————————————   数月前……   一个少女晃荡着双腿,脚丫划在水中,无忧无虑的笑容恍若那三月的桃红。少女突然好奇地指着远处的水岸:“咦,那是什么呀?”   少女的惊异之声打乱了泛舟老者的思绪,回首望向远处,依据多年来的经验,水岸边的一抹青色应是一个人,若要分辨出男女,还需再近一些。所以,老者划着舟去往岸边。小舟缓缓前行,渐渐近了,已然足以知晓被潮汐托起的青色,是一名女子,只是,女子的曲裾已被染了颜色,应是鲜血的色彩。老者最先想到的,并非是“这女子为何人”,而是“这名女子伤得不轻”!   老人将小舟稳妥地停靠在水岸近处,跳入水中,来到女子身侧,探了探鼻息,又稍稍把了脉,遂将女子小心地抱起,一步步向前迈着。老人对舟上的少女唤了一声:“阿絮,快坐稳!”   白发老人年近半百,却是分外精神。老人将坠入水中的女子放在小舟上,掰开女子紧阖的薄唇,喂下一粒药。   那女子因为失血过多发白的双唇微颤,昏迷中嘟哝了一个字:“路。”   少女稀奇地瞅着眼前的女子:“这位姐姐好奇怪呀!已是在水上,何来‘陆路‘呢?”   老人并未回答,只是尽快地划着舟。   碧波荡漾的初夏,唤作阿絮的少女悉心地为病榻上的人擦拭着由于伤痛滚滚滑落的汗珠。那女子腿部的重创被老人悉心地包扎上药,而那些因为浸泡过久而腐烂的糜肉,老人用自制的清酒擦洗刀叶,全部切除。除却腿部的一处外伤,仅剩一些未有性命之忧的淤青。总体来说,若非因为腐肉高烧不下,加之体质单弱,女子应该于翌日清晨便可醒来的。   阿絮小心地按照祖父的吩咐照顾着卧榻上的陌生人,虽然年幼的她对于这些很莫名,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旧尽心尽力。阿絮只知道祖父告诉她,这个女子应是从北方逃难而来的,既是有缘遇见,便尽可能以礼相待、以诚心相对。在这纷纷乱世,那朝廷高堂之上的人,一道令下便是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甚至命丧黄泉。这,便是世道,便是帝心!故而,在这不安的时下,只有互相帮助,以自求多福了!或许,何年何月,自己遇难时,可以遇见曾相救之人,亦可得救呢?   三日后,那名被救的女子终于醒了过来。她缓启双眸,略显迷茫与惊恐:“这是哪里?!”   阿絮欣喜地瞅着她:“姐姐,你终于醒了呢!姐姐,庚龄几何呀?”   青衣女子怔了怔,抬眼望向榻边的少女:“你是?”   阿絮轻笑着自我介绍一番,问着她:“不知阿絮应当如何称呼姐姐呢?”似乎是阿絮暖暖的笑容纯真得令她无法怀疑什么,便回答道:“我唤作‘柳昔雨’,今年27岁了。”   阿絮惊异得半晌合不住口,轻掩双唇,瞪大双眸:“27了呀?如此,即与阿母同庚,我便唤你作‘姨姨’罢?”   柳昔雨眉间略有隐晦,微微一笑:“嗯。只是我与夫君分离了,竟是不知何年何月方可重逢。”   阿絮正待询问,老人家进来,亦不多问,只道是此地安宁太平,嘱咐柳昔雨安心养伤。于是,柳昔雨在吴县定居下来……   —————————————————————————————————   柳昔雨将来到此处的事情回想了一番,并不知阿絮早已唤了她数遍。她略带歉意地望了望阿絮,又自顾自地想念起了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良人。也许,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唯一可担心的,便只有他了吧?至于自己世界的家人,亦未知是何境地呢?若时光静止,便可不必忧虑。然而,尽管知道家人对自己想念不已,却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   转眼,已是深秋。柳昔雨被重伤之时的寒凉春水浸透肌体,体内的寒气愈重,还未至冬日便已然有些扛不住了。阿絮的祖父医术甚好,虽是可为她调理,总也是治标不治本。老人家每每叹息:“若是有碧落草与云竹花便好了!”   原来,柳昔雨这才知道,这云竹花与碧落草叠加在一起,可谓是驱寒的最佳药材。只可惜,老人已是年近花甲,阿絮年幼,二人的身体均无法忍耐雪域的彻寒。至于柳昔雨,若是去了雪域,则必须服食三年,彻底地除却肺腑的寒气。若非如此,再出雪域,怕是再无生还的可能。   ~~~~~~~~~~~~~~~~~~~~~~~~~~~~~~~~~~~~~~~~~~~~~~~~~~~~~~~~~~~~~~~~~~~   会稽的春日来得早,已有春鸭结队而游。偶遇鸳鸯戏水,瞧着有趣,她倒是自得有趣地用芦苇挑着水玩,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宠溺的笑意。   嬉水的少女转头望了望她,倒是有些赌气般:“姨姨,可是取笑阿絮么?”   她摇了摇头:“非也。阿絮极乖巧,我岂会取笑?不过呢,那鸟儿惧人的,阿絮莫要吓着它们了。”   唤作阿絮的女孩儿点了点头,乖巧地跑去另一边戏水。   今早,是那梦里的清晨,身侧有着那个人的竹墨香气,有着温柔的话语,却被窗外的莺啼惊扰。打起枝头的黄莺儿,惊扰了她的春梦。蓦地望着南归雁出神,未知那鸿雁可否捎去自己的缕缕思念。洗漱好,出门便见到那邻家的女孩儿在岸边逗着水鸟。   怔怔地发着呆,转瞬便是黄昏了。微风拂起柳丝,水面便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那张不再年轻的面容亦碎成千万点。   顾影自怜的她抚着脸颊,蓦然一笑:“老了啊!”   岸边的桃花仿似在回答着她,偶然跌落一两瓣,花瓣小舟便趁着水流远去。亦未知他可好,自己竟是不知如何去寻他!两人重逢结为连理的三年,均是他一边为自己施药调理一边为自己运着内力护身,更多的是彻骨的寒冬里运功为自己驱寒,如此,多少亦是损耗着他的身子。却不知为何,似乎他的内力已然深厚得到了可怕的境地——即便是重逢后的那整个冬日,皆运功,他的身子依旧强健,并未有过多的不适。不知是否乃他勉强撑着的?   阿絮的祖父是远近闻名的医者,他告诉柳昔雨,虽说眼睛已被颜路调制的药治愈,但体内的寒气终是或多或少地侵蚀着心肺,可用雪域的碧落草加上云竹花,方可却寒。   那位老伯并不知晓颜路的方子,故而无法对柳昔雨施药,只得告诉她去往雪域的路线。那老人家叹息着为她解释一番:若非担心阿絮的身子受不住那雪域的寒凉,便亲自带她去了。   而柳昔雨的身子现状,若是在今年的暑热天气赶到雪域倒还好说;若无法赶到,只怕挨不住再一次的冬日来临了。然,若是入了雪域,以柳昔雨的身体,是无法独自出雪域的——入雪域已令寒气侵体,再出来,只怕无法支撑……   柳昔雨拜别了那祖孙二人,便踏上了去往西边的道路。临走前,她告诉阿絮:“若是见到了一位‘名唤颜路,字子路’男子,记得问他那个问题,若他回答对了,便将我留下的那支竹简交由他。”   呵呵,横竖皆是死,何不试试看呢?只是,路,你会来会稽么?但愿你还记得我的心愿,但愿你还知晓我喜爱南方啊!   春日,柳昔雨便出发了,她要在盛夏到来之时入雪域,以求生机。她不想离开这里,不愿离开这个世界,只因放不下那个人。   一路横穿,从会稽郡向西,越过湘西,进入滇黔。她无奈及郁闷的,并非以身体为主,而是交流问题。她发誓,若非自己曾在南方老家住过,根本听不懂那些人说的是什么!语言,有时候还真心是致命伤啊!最要命的是,碰到一些少数民族,不但不知道人家的忌讳,还听不懂话语。这样,简直就是作死的节奏嘛!柳昔雨不止一遍地在心底起誓,还是最爱现代了,通行普通话,走到哪里都能听得懂,好歹不会这么无知吧?   两三个月后,她是一边用山间野食果腹,一边到处乞食。生活,甭提多么凄凉了!这一路西行,都不知道究竟身在何处了。唉!苦逼的日子啊!   正当柳昔雨一筹莫展,遥遥地传来了歌声。   放眼望去,依稀可见远处燃着簇簇篝火。再走得近一些,可以看见那些人的着装,而再一些,便可仰望到远处的巍峨雪山。那样纯净的白色,仿似是存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仙境与梦幻,不掺丝毫杂质。   柳昔雨安静地前行着,带着欣喜与好奇。可以望见雪山了,那么,不就离雪域近了么?雪域,碧落草、云竹花,这是她此行的目的。然,柳昔雨也在担忧,那雪域深处的仙湖,可是雪域主人——那群不知名的民族,传说中的圣地他们会轻易地放自己进去么?可能性,几乎为零啊!只是,柳昔雨不知道,抑或是人们不知道,那个所谓的仙湖,并非是民族的圣地,而是禁地!可见,传说真的不应该全信啊!   守山人拦下了正欲穿过暗处前往雪域的柳昔雨,将她交给了族长。族长见到了穿着奇怪的外族人,脸色由吃惊好奇转为惊喜与欢迎。然而,当守山人将柳昔雨鬼鬼祟祟地去往雪域的行为告知与族长时,笑容转瞬化为了愤怒与厌恶。陌生人,擅自闯禁地,想要对他们整个部族不利么?   族长命人将柳昔雨带去了暗室,对那些人来说,也许在寒冷的天气生活成自然,反而觉得炎热是一种刑法。于是,将她扔在了烈焰熊熊的房间,只留有几扇坚实的露天窗户。柳昔雨将背部稍稍贴着火热的墙壁,这是土墙,并不很传热,倒是令她寒凉的身体倍感温暖。她听不懂那些人的话,只是感觉到,那些人似乎更加恼火了……   怪异的民族,像是藏族,却又不太一样呢?柳昔雨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民族。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什么时候才能不当做“邪恶分子”给关在这里了啊?若再不入雪域,怕是只能等死了吧?   三日后,这个神秘的部落族长命人将柳昔雨扔去屋外,任风吹雨打。柳昔雨不说出来历与目的,他们便誓不罢休。无语的是柳昔雨的话他们听不懂,而他们的话,柳昔雨同样听不懂。   在风雨的蹂躏下,她终于撑不下去了,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   ——————*****———————*****———————*****———————   而在那遥远的地方,颜路终于来到了会稽郡,来到了吴县,来到了柳昔雨曾经暂居的小村庄。这是他多方打听的结果,寻到了一年前,柳昔雨曾落脚借居的那一户人家。   阿絮拿着柳昔雨留下的那三只竹简,一直等着那个柳昔雨口中的男子。阿絮以为,那个男子许是不会来了罢?却未料到,清明节方罢,村中便来了一名男子。吴县由于修长城、加之所谓的“坑儒”事件,多剩老幼妇孺。   颜路一袭素衣,寻访着采莲村的每一户人家。直至找到阿絮一家,阿絮与祖父热情款待了颜路。   晨饭方罢,阿絮便跑去里屋,取出三块竹片。阿絮笑意盈盈地望着颜路:“颜先生,你虽说是昔雨姨姨的夫君,阿絮却不信。不若,回答一下姨姨留下的问题罢!如何?”   颜路浅浅一笑:“好。”   阿絮瞅了瞅三块连在一起的竹片,直接问道:“好罢,她只说了一个问题,答案是三个。她的三个心愿,分别是什么?”   颜路不假思索道:“她素来喜为人着想,第一个心愿自是愿我性命无忧、身康体健。第二个心愿,应是以余生赏遍秀丽美景,亦不负一世爱好山水罢!第三个心愿,她终是不是这里的人,挂念的应是家人,愿亲人安康罢?”   阿絮将那三支竹箭递与颜路,轻笑道:“果然是夫妻,如此了解对方呢!姨姨因体内寒气过胜,恐今日之秋、冬再无法熬下去,遂去了西边的雪域,那里有云竹花与碧落草。你去寻她罢!她定是在等你呢!”   颜路惊愕道:“雪域?!她的身体,如何可穿越茫茫雪海?!”   老者忽然入了房门,轻声道:“你去寻她罢!你若不弃,她定不离。信念,便足以支撑她了。”   颜路只觉再不可多拖延,遂告别了阿絮祖孙二人,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升天入地求之遍   颜路握着手中的竹简,摩挲着木简上的字,那是竹简的背面,用着阿絮不曾识得的、一种奇怪的、笔画简洁的字体写着这样的一句话——路,我不会忘记等你,你可一定不要忘记带我走啊!   然,与柳昔雨久居,这样的一句话,颜路是看得懂的。记得柳昔雨曾说起过,这样比小篆与隶书都要简洁的字体,称作简体字。关于柳昔雨,颜路不仅仅是好奇,更多的是无措。柳昔雨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离开的。这一点,颜路很早便明白,亦是在试着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只可惜,一个习惯,是如此难以戒掉。又或者,是自己舍不得,亦不舍得罢?   终于是行得疲困了,颜路随意地将倦怠的身体扔在草垛旁,昏然入眠。噩梦般的回忆,犹如海潮一般席卷了他的整个世界……   —————————————————————————————————   “颜司使,中车府令受十八世子之命,请您回去。”一名黑衣男子单膝跪下,行礼道,“此次,不得耽误。”   颜路英眉微蹙,目光掠过下跪的黑衣男子,淡淡地望着不远处妖冶的男子,那是中车府令兼符玺令的赵高。   赵高微瞥一眼颜路,唇角透出一丝轻蔑,声音清冽:“颜司使,既是由我亲自请您回去,再多的借口,且留给十八世子罢。”   不等颜路做任何回答,赵高便转身离去。颜路沉默地尾随其后,他明白,若要彻底摆脱胡亥与赵高,定要回去一趟,尽管这一趟,很可能再无生还的机会。这,原是他拒绝赵高带来的后果。   那是数年前,赵高命人寻到了他,只道是十八世子需要人辅佐。最受嬴政疼爱的胡亥,居然有意当皇帝么?且那时的胡亥不过少年,显然,这是赵高意欲掌控朝中大权的目的,严苛的律法条令皆由赵高过目,若是江山交给了一个傀儡皇帝加之惯用严酷刑法的赵高,只怕不知又有多少人受害了。本就民不聊生的天下,只怕愈加生灵涂炭了。   至于为何一定要找寻颜路不可,不为别的,只为那柄湛卢剑。这是一个剑客盛行剑名盛传的时代,诸多剑客诸多名剑。《庄子说剑》有云:剑分庶人之剑诸侯之剑及天子之剑。自春秋至战国以来,以剑为生的人不胜其数。   颜路并非孤胆剑客,却是唯一一个拥有过两柄名剑的人。已断的承影,现持的湛卢,居然是同一个主人!问与何人,皆不会相信颜路仅乃文弱书生!   湛卢,可谓天子剑。   有道是: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不论传说真与假,欲掌握天下政权之人,总会将所有不利于自己的可能性一网打尽。这道理,颜路岂会不明白?即便是自己将湛卢献上,亦无法轻而易举地脱身于这一场即将来临的宫廷政变。   恢弘的宫殿,立着一名及冠之年的男子,黑底金线的华服,与素白之衣的扶苏截然不同。棱角分明的脸廓却是透着几许昏昏欲睡的神色,懒懒地问着:“颜司使,许久不见,可还安好啊?”   颜路行礼道:“承蒙世子抬爱,一切无恙。”   胡亥亦不废话,直接将所有事交与赵高:“我的意思,赵府令明白,至于你的回答,看他是否应允。退下罢。”   颜路自是料想到这一出的,见胡亥不过是赵高给世子的面子而已。如何对付赵高,方是最费工夫的。赵高果然不肯轻松地放走颜路,回到府中,只问了颜路一句话,然,却令颜路有些措手不及。   赵高轻辍淡茶:“听闻颜司使于小圣贤庄时,常观天象,不知算出了什么?”   颜路努力按捺住心底的震惊,淡淡道:“府令高抬了,子路不过是思念故友,且以明月星辰寄托相思意罢了,岂会懂得天命星象。”   赵高似乎仅是试探,并无肯定的证据,随即转移到了正题,手指微微点向院中:“若颜司使欲强行离开,亦未必不可。只需凭几之力冲破那个牢笼即可。”   颜路行罢礼,转身毅然决然地向台阶下的四方囚笼踱去。囚笼四角有一个门,分别有一个杀手,功夫不在颜路之下。而囚笼上方,又是四人,守株待兔。   四——死!   见到此番景象,颜路并未有过多的惊愕,并非心理承受能力好,只是深知赵高的为人。颜路手握铮铮作响的湛卢,紧阖双眸,并不急于动手或是进入囚笼。相反,似是在感应着什么……   仅仅是半盏茶的功夫,殊死决斗便终止了……   颜路自梦中骇然惊醒,原来,是个梦。那,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   冬季的雾,散得极慢,已是午时,屋外仍是白蒙蒙的一片。此时正值数九寒天,女子裹着厚重的披风,依旧时有咳嗽,仿似来自身体中的寒气,令她无法自控一般咳着。而咳嗽的人却不以为意,想来是已习惯了罢。   这里荒无人烟,山外亦人迹罕至,她孤身一人,在这山水间,算来已有两年了吧?她已然不知晓究竟过了多少时日,因着山间四季如春,又无来者。只是将清醒后的第一日算起。一直支撑她的,是心底那从不曾磨灭的信念和思念。她在山间的每一处都写着两个字,是那个人的名字,亦是心底不曾忘却的名字——“颜路”。   她决定去山外看看,不知山外的是否有雪景呢?想着,便疾步走去。果然,山外银装素裹。朔风凛凛,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今日的雪尤为安静,红梅傲骨,凛然而开。梅与雪红白相衬,分外好看。雪花一片片跌落下来,宛如醉酒的女子,肆意地显露着美丽。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   条件反射般想到这首歌,便哼唱起来。   无怨无悔……   就那么想到了发小曾经说起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情到深处、无怨尤”,起初,她只是认可,而如今,却是深有体会。不知为何,尽管心中无限悲伤,亦不曾流一滴泪。她亦不知,她心底思念的人,寻了她六年之久。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走不出这片雪原的。除非待到盛夏。然而,她已经错过了两次最热的天气,身体日渐虚弱,只怕永远都无法离开了……   莫不是,当真要死在这里了么?   ——————*****———————*****———————*****———————   风尘仆仆的男子纵马前行,去往一个闻所未闻之地。   三年了,完全失去她的消息已经三年了,终于再次打听到,便马不停蹄。   记得当初,仅凭着一丝信念,打听到了她还活着的消息。自那时起,他便再未放弃,亦不敢放弃。他担心自己若是放手,便再也无法见到思念的人——不是她不肯等待,而是自己在她归来之前泄气。如此,自己还如何祈求老天赐予重逢?   他不希望自己心疼的女子就这样形单影只,流落他乡。那个女子曾对他留下那句不甚悲伤的话——“我不会忘记要等你,所以,你可不要忘记带我走啊。”。每每想到这句话,他便心如针扎一般,窒息的疼痛遍布全身。她的执念,总是最令人心疼。六年了,他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度过的。而她的身体,始终始终自己最为忧虑的。颜路亦是后来这些年才后知后觉:所谓迷恋成痴,不仅仅是女子而已。   那年,自己九死一生地离开咸阳时,竭力压制住胸中翻滚的气血,拖着重伤的身体步履蹒跚地到了一处村落。遥遥地望见袅袅炊烟,眼前昏暗,鲜血自双唇涌出,身上不大不小的几处伤口在行走中被撕扯地愈大,流出的鲜血早已将一袭青衣浸透……   被辰时的日头晃醒,救下他的老者,是村中有名的村医。那位老者见得颜路的身体皆是被内力聚集的利器所伤,已知颜路与伤颜路的人均不同寻常。遂,待颜路恢复些气力,便将调制好的药物交付与颜路,劝他离开,以免连累了村中的百姓。   颜路谢过老者,带着重伤只身离去。他的身体共有大小伤口七处,两处刀伤、两处剑伤、三处飞刃之伤。在踱入那座牢笼之时,他凝神感受着八名杀手的功力,功夫的深厚程度决定着杀气的隐匿程度。于是,他选择了杀气最盛的东南角,那名杀手的功夫应是八人中最弱的。   一出手,便是致命一击,湛卢借着颜路强大的内力斩断了青铜铸就的栅栏,冲开了八人的包围,那是猎物逃生的一瞬,速度快如闪电,带着杀气刺破了长空,弹指便消失在庭院中。   那八人没有再追来,因为已经没有能力追来。颜路的功力并不足以抵挡八人的合击,却是可以在对方动手前的眨眼间偷袭并且逃脱。他的机会仅此一次,那是他活着的机会,亦是见到她的机会啊!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见到她!自己是发过誓的,绝不先于她离开!   拖着伤,停半日,行半日。待到伤口痊愈,已是三个月后了。   修养半年,辗转半年,终于来到了她喜爱的地方——会稽郡……   他太累了,靠在一旁的树边歇息,这许多日马不停蹄餐风露宿,身体疲惫不堪。仍是在雪域么……颜路睡意已无,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赶往西边。这般风雨无阻,前行了几日,马先累死了,只得徒步行走。   终于,身体再也无法支撑……   ——————*****————————*****——————*****———————   从噩梦中惊醒后,走向溪流边。这四季如春的地方,只身一人,偶有雪猿的悲鸣,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或是杜鹃的悲啼,不胜悲凉。不知是因为自己心情过于沉重,还是因为这思念成疾,总是郁郁寡欢。她明白,这样下去,可能会死得更快。于是,决心找点事干,比如,喂猫神马的……她庆幸自己什么活都干过,好歹不会被饿死啊~   去找了些野菜,又凑合了一顿,简简单单,还环保~她想着:还是古代的空气好呀,木有神马尾气污染、水污染、大气污染……太阳初升,今日天气分外晴朗,应该会是开心的一天~   一阵疾风吹来,身体禁不住寒气的渗透,咳喘起来,手心骇然是几缕血丝……   ——————*****————————*****——————*****———————   颜路沉默地站在雪山下,细数这分别三年的时光。自己为了寻她,江南江北,只要有她出现过的地方,都不曾放过。   历尽千辛,再次来到雪域。寻遍所有的地方,亦不见人迹。是自己找错了地方,还是她已然逝去?心中颓然只剩下绝望……是否自己还是来迟了?想来也是,那一别,便是六年,这六年多的时间,天地间的变故还少么?   他忽地回想起前一次寻到雪域,只去了高处的峰顶,那里没有温泉,倒是雪莲开了不少。或许,这里有深谷,避风,且温暖?他饥寒交迫,在山间转了一个来回,终是疲困难耐,倒在一棵雪松下睡着了。   梦中,她巧笑倩兮,轻声叹道:“我知道,有一种绝望,叫做‘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我真的好庆幸,自己曾经那样爱过你。也好感动,你这般在乎我。我怎会不知,你现今的心情,所以,我在努力等你,等你……”   他自梦中惊醒,喃喃道:“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难道……她真的已经……   不!   颜路一个激灵,欲起身,只觉头晕目眩,抚上额头,发觉自己额头有些烫,原来,是患了风寒么?上次来这里是伤寒。难道真的是……   一个温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大叔,你没事吧?”抬起沉重地头,眼前赫然是一个小孩子,约摸11,笑容温暖。   颜路摇摇头:“无妨。”   身旁的干练的男子轻声道:“看你气色不太好,如不嫌弃,去寒舍小住吧?”   那男子身边的小孩好奇道:“阿父,谷中不是有个仙女姐姐么?兴许她可以帮到这位大叔的?”   只见那男子责备道:“不许胡说!”   颜路刹那来了精神:“什么‘仙女姐姐’?你们认识她?”   男子冷然的神色夹着一丝不屑:“小孩子的话,不足以为信。”   见着那男子转身离去,颜路上前拦住离人:“请问那个女子在谷里何处?”   小孩似乎不愿意撒谎:“父,本来就是嘛!大叔,那个仙女姐姐在深谷里,那里春暖花开,很美的,入口是一片梅林,有一个山洞,很小的,只能一人行走。我去玩的时候看见的,父不让说是因为那个姐姐救过我,父怕你有歹意。”   那个过路的男子几欲狠下心出手教训儿子,然,小孩只继续问道:“大叔,你是否唤作颜路呢?”颜路蓦然一惊,略有好奇:“你如何得知?”小孩得意地指着一条隐秘的小道:“那个姐姐总是念着这两个字,且山谷中随处可见这两个字。我仅是随意问问,没想到猜中啦!你顺着那条路去,便可见到那个仙女姐姐了!”   顺着小孩所指的方向一直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一片梅林,傲然开放,煞是美丽。穿过梅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山洞,需要弓腰进入。山谷中赫然是春季的景象,百花竞艳,芬香扑鼻,溪水蜿蜒而下。沿着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行走,隐约可见群山深处有一缕缕白烟,好似仙境。   一路而来,并未见到小孩口中的“仙女姐姐”,只好继续前行。忽然峰回路转,满山树木化为乌有,仅仅出现一个奇异的山洞,那远处望见的白烟似乎自此而来。山洞深处出现左右两个入口,右边的洞口水汽比较重,烟雾缭绕,凭着直觉,他选择进入右边的山洞。不久,便听闻洞中传来水声。   颜路望着那抹屡屡出现在梦中的熟悉背影,心底仿似了却夙愿一般,恍然失神……   “啪——”一个耳光甩在颜路脸上,他满目的不可思议,望着眼前的女子。那女子似乎根本不认识自己,满眼除了怒气,便仅剩生疏:“无耻!”   颜路显然未料到她会有此反应,亦是不明所以。她的眼神中来看,似乎并不认识自己,而那个小孩不是说,她记得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你走吧。”她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逐客令已经下达第二次了。许是风寒真的严重了点,颜路嗓音有点沙哑:“你真的不认得我了?”那女子愤愤道:“我才不会认识你这样的 (变态大叔)!”   她想继续说下去——“没事干就看人洗澡……”,忍了忍,只是一通白眼,转身向木屋走去,不理会颜路。   颜路心间无限悲凉,是重逢了,但是她已忘记了自己?怎么有些……颜路稍作沉默,轻叹道:“你说过,不会忘记等我,让我不要忘记带你走。而如今,我来带你走,你,却不愿意走了么?”   这,怎么听着,都觉着像是……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少事,欲说还休   柳昔雨忽地止住前行的脚步,这句话……这不是……她怔住,脑中一片空白。颜路心下已然有数,微微浅笑:“你记起了?”   回身的柳昔雨早已泪流满面,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我从未忘记,亦不敢忘记。即便忘了自己,也不会忘记你。”   颜路望着泪人儿般的柳昔雨,万分心疼:“我明白……”   柳昔雨想笑,而这多少年来从未流过一滴眼泪,当下见到了日夜思念的人,反倒泪流不止。她顾不得擦拭,走到颜路身前,伸手想触摸却不敢——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样的梦,太多太多,心,不知碎了多少次。她害怕,害怕轻轻一碰,眼前的人便化为乌有。手在半空停顿,终于没有继续向前,只是逐渐开始变得颤抖。终究仍是不敢将这真实触碰啊!   颜路心疼不已,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柳昔雨泣不成声,似要将这些年积累在心底的所有眼泪全部倾泻。这几年来所有的痛苦和等待,似乎终于看见了尽头.她觉得这几年拖着疲惫倦怠的身躯颠沛流离,都是值得的。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的痛苦,终于可以结束了。颜路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一如往常那般沉默。他知道,这两年来,她受了很多苦。   良久,柳昔雨抽噎着仰望着面前不说话的颜路,哽咽不语。   颜路低眉望着她,微微蹙眉:“如今,我已在你身边,便不许再如此哭泣了,伤眼。”   柳昔雨方发觉眼睛又酸又涩又疼,然后伸手习惯性揉着,颜路立刻制止了她,叹口气转身离开。柳昔雨慌了,上前抱住他:“别走,我不哭就是了!”   颜路回身望着红肿的双眼满是近乎乞求的惊慌,他本是想要去找冷水为她敷敷眼,见她如此唯恐自己一去不回,无奈道:“好吧。我片刻不离,可好?”   柳昔雨终于安心:“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像惊弓之鸟。”   她多想说,前一次离别是因为知道未来的事情,然此次,小圣贤庄被烧,又是“坑儒”事件,虽说历史上分析过,并非就完全是坑杀的儒生,但是心中的忐忑,又如何可消却呢?   颜路温柔道:“我理解……”   他怎会不知,患得患失的感觉?他忽地想起什么,柔声道,“起先,我以为你失忆了,只是在思考如何让你回想起来。而后,你听见那句话便停住脚步,我才真正顿悟——你并非忘记我,只是昔日失明的你本就不知我的相貌,如今见了,自然是认不出的。何况……”   柳昔雨走到屋内取出药,递给颜路:“何况,你患了伤寒,嗓音都哑了。”   颜路看了看这种奇怪的药丸,冲了热水喝下去,奇怪的味道……   柳昔雨看着他因为药丸产生的奇异表情,不禁笑出声来,却也不作解释,只是轻声道:“你先休息吧。”   她蓦地回头,“你怎么不会认为我是在捉弄你,逗你玩?”   颜路神色有些倦怠:“你不会。”   见着颜路昏昏入眠,柳昔雨会意地淡淡一笑,为他盖上被子便阖门离开。是的,她不会,因为不忍心见他忧虑。亦是不敢,她害怕一句玩笑,颜路那样被动的男子便真的松手了。   柳昔雨从窗口探头望一眼,见他已熟睡,径自立在梨树下出神。颜路……我没有认出你,其实主要是因为没想到,这多年的岁月,你身上那股儒雅的书卷气都被风霜苍凉掩盖了。我没有想到——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我也忘了——春如旧,人空瘦。其次,我没有想过,原来,真实的你,跟秦时里面的动画人物形象相比,虽然也不失为一个帅男吧,但多少有点出入。   空中几颗明星,闪闪烁烁。柳昔雨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发呆,忽然很想家。入夜的风,多少夹着几许凉意。   她打个冷战,缩成一团,身上忽然多出一件披风来。   颜路不等她问起,先开口:“那是什么药,这么有效?”   柳昔雨带着回味的感觉说道:“是两年前,我被居住此地的一个特殊部落的族长救了,她给我吃的。当时,我脑子都烧得不清楚了,后来也是她命她儿子送我来这里的。那是他们的族规,不许收留外人在部落居住,而我的身体相对来说比较适合这里的气候,而且后山的温泉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外面的雪原太广,我会冻死的。所以,我只好在这里住了两年。”   柳昔雨问起许多事,听到小孩叫颜路“大叔”的时候,她很调皮地捂着嘴,努力忍住笑,道:“是老了,真的成(大叔)了!”颜路面对这样戏谑的她,只是无奈地摇头,记得以前她说起这个被她称作是“韩文”的奇怪语言时,自己还问了很多,结果只听得懂这个词,不会说。他早已经习惯了柳昔雨口中时而爆出的千奇百怪的词语,试着询问、理解、然后记忆……   她在颜路身边絮叨许久,然后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很吵?会不会很烦?会不会……”颜路第一次打断她的话:“不会,这才是真实的你。且,我并不觉得你吵。昔雨,我想知道当年,你离开皖渔村之后的事。”   柳昔雨开始讲述与颜路分别的那一日,那是焚书令下达后的第三十三日。在此三日前,也就是第三十日,小圣贤庄被烧成灰烬后,颜路送伏念去了一座偏远的小渔村。而后,对叶之然略略交代,留下一册竹卷便离开。   这原是答应柳昔雨的,若有一日可以远去,便陪她南下。于是,二人至了皖渔村,柳昔雨只是猜测在安徽吧?不过谁知道呢,这古代的地名称呼跟现代的有很多不一样呢!   第三十三日……   颜路抚着上了药的柳昔雨来至一处空荡的院落,应是住人的,竟是连门框亦不曾沾有灰尘。柳昔雨此时的双目裹着白色绷布,满目漆黑,只能紧紧攥着颜路的手。似是觉察到了身侧人的紧张,轻轻覆上她的手:“昔雨,我们且停歇片刻罢?”   柳昔雨点点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路,这是何处?可有水么?”   颜路推开门,洁净万分的前院。他试探地唤了几声,总是无人,只得轻声道:“昔雨,隔院有一处水井,我去汲水。待我归来便为你拆下绷布,等我。”   柳昔雨听着颜路离去的脚步,摸入了室内,心底莫名地起了一丝慌乱。而这份慌乱的必要性,终是被院外传来的声音验证了。   门外忽地传来严整的踏步声,随即便是一名男子的严肃之声:“此户乃大家钱氏,前日便查到了私藏书卷,陛下有令,超过三十日不焚书者,灭族。今日是来将那些未被焚毁的竹册全然灰烬的,不得有遗漏!”   柳昔雨慌乱地摸着路,不慎摔倒,随意将绷布扯下来,屋外的阳光刺得眼疼。待柳昔雨适应了许久未见的光亮,方可见自己摸索着进来的,不偏不倚是一处书房,书架上搁置着数以万计的竹卷。若是欲将这书卷烧毁,只怕是要毁了整个屋子!   秦兵已然踹开了被颜路阖住的院门,此刻出去就会被当作同党抓去吧?柳昔雨情急下,将几案上的烛台打落,干脆直接点火得了!被抓去,只怕会死得更惨!重要的是,颜路还未归,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脑子瞬间秀逗了!   然,那盏烛台并未听话地坠落,倒是烛台不远处开启了一扇门。在秦兵冲入书房的一刹,石门阖住。   一条并不漫长的甬道显现于眼前,柳昔雨无措地一路前行。行了几个时辰,柳昔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绝望了!要命的是,柳昔雨以为自己已是安全了,没想到,秦兵在点火端烛台时,发现了一条路,且发现了柳昔雨扔于一旁的绷布,遂锲而不舍地追踪,只待将其抓回!   柳昔雨一路逃命,衣裙挂在路边的坚韧树枝上,狠命地一撕扯,衣裙被撕扯出了几道,身体由于用力过大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栽下去。裙袂被崖壁上的树枝刮碎成几片。几乎同时,腿上被划开一道长且深的口子。来不及再多做任何反应,整个身子便自崖上坠落……   本以为会死掉,结果,狗血的是崖壁下并非岩石,竟是水流。对于她整个旱鸭子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挑战啊!扑棱着抓住了被人丢弃的浣衣的旧木盆,腿上的血液已将周身的碧波染成了红色……   而再次醒来,却是到了会稽吴县……   ……   “我被阿絮祖孙救下,终于没有死掉,顽强地活了下来。只是,本就未能祛除寒气的身体,被微凉的水浸泡得过久,愈加难以度日了……”   “会稽是个好地方,冬季不会冷得很过分,虽然我从秋日便时有咳嗽……”   柳昔雨想起了那段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悠闲日子,唇边漾着幸福的微笑。越是幸福的时令,越是思念泛滥成灾的季节。江南,似乎因为颜路,都令自己觉得满是柔情温暖的地方……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柳昔雨轻吟着当时经常低吟的那首《西洲曲》,又说起了入雪域遇到的部落。他们将柳昔雨丢在风雨之中,然,不消片刻便来了一位过路的男子,对柳昔雨与部族双方进行了简单的翻译与交流。于是,部族的人终于没有再为难柳昔雨,反是由族长命长子将她送入了雪域禁地。那个禁地原就是为了将外族关押的地方,只是恰巧的,禁地中的气候与环境对柳昔雨的身体大有好处。   入了禁地,柳昔雨寻到了老人家说过的云竹花与碧落草,自己采摘晒干,并且碾成碎末入药。在这荒无人烟的世外仙境,等待一个奇迹的出现……   唠叨至凌晨,柳昔雨终于累了,靠在颜路肩头睡着。颜路担心她着凉,便抱她回屋……   ~~~~~~~~~~~~~~~~~~~~~~~~~~~~~~~~~~~~~~~~~~~~~~~~~~~~~~~~~~~~~~~~~~~~~   翌日。清晨的风,微冷。   颜路早早便起身为心爱之人熬制糯粥,柳昔雨醒来后,去寻找云竹花。归来后,望着自制的木桌上简单的饮食,沉默半晌,坐下身。   两人相对无言,柳昔雨望着对面的人:“路,你呢?这三年,可还安好?”   当颜路说起分别后的事情,却是先径自想到了那一日。   那是焚书令下达后的第三十日,伏念与颜路按照与荀卿的约定去了荀卿的竹舍。翠绿的竹林,别是一番清冷。   夕阳下,荀卿不紧不慢地对伏念颜路二人道:“你二人是如何安排的,莫不是准备令小圣贤庄众弟子全部白白牺牲?”   伏念行礼道:“师叔,我已命弟子们归乡了。以免无辜丧命,对其已进行了严谨告诫。”   颜路行礼道:“师叔,能走的,已走了。关于焚书一事,小侄与师兄……”   荀卿打断了颜路的话:“不必再多言了。你二人的心思,我岂会不知?然,我这一副老骨头,总也是有一定用处的。对于焚书之事,我有旁的想法。子路,你来替我完成!”   颜路略略抬了抬眉,却见荀卿冷然的眼眸中尽然是决断的神色:“师叔?”   荀卿趁着伏念淡然地瞅着颜路时,将伏念打晕,对颜路郑重地交代:“子念的性子太倔,你将他与之然母子三人一并带去桑海城最南端的渔村,隐姓埋名。待风声过后,再回来罢。你是懂得星象之人,我自不必多说。”   颜路沉默了片刻,忽有弟子来报,说是有秦兵来查烧经书,居然是由李斯亲自带兵。法家李斯……   这更是令荀卿下定了决心,即刻命颜路带着伏念、叶之然母子、柳昔雨一起离开,不得有丝毫停留。荀卿见得颜路始终不肯挪动步子,叹道:“子路,重振儒家之事需交付与子念及你之类的年轻之辈,我老了,便将这简单的事交与我罢!再者,我如何带这许多人离开?我无法顾全,你不同,除却应有的实力,你年轻。走罢!”   颜路蹙眉,在荀卿打晕伏念的一刹,他方明白荀卿的目的,面容悲怆:“师叔!不!”   荀卿转身不再理会颜路,径自去了小圣贤庄的藏书阁,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你要知道,现今你身上不止你一人的性命而已!”   颜路泛舟离开时,小圣贤庄藏书阁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几欲照亮已昏暗的天空……   再后来,颜路只听说,小圣贤庄的火,烧了两天一夜……   后来的后来,颜路独自重返小圣贤庄,已是一片灰烬……   ……   在颜路将留下的一封写在竹册上的信交与叶之然便与柳昔雨匆匆离开,那是对伏念的一番交代与解释,只劝说伏念勿要辜负荀卿的一片用意。而后,与柳昔雨远走高飞。   第三十三日,与柳昔雨一起来到皖渔村时,去隔院汲水。只片刻间,再寻柳昔雨,仅仅留下了悬崖边的那块染着血的裙袂。自己顺水南下的路途上,遇到了赵高……   颜路只告诉柳昔雨,自己是顺着河流一路南下,寻到了吴县的莲花荡子,找到了阿絮祖孙二人。他只想将整个事情简单叙述,毕竟已经过去了。   他没有告诉柳昔雨,到底是何时被封为颜司使的。其实是在多年前,承影剑断之时,湛卢的出现被赵高得知,秘密寻到颜路并奉职。   至于颜路懂卜术星象之事,要从颜盏背上的占卜图说起。那幅图,是颜路深入卜术所需,此后扶乩便可愈为准确,以及存有更多的体力。只是占卜需要强大的功力,这亦是逼迫着颜路不得不修习多年的深厚内力,这亦是后来的他运功帮柳昔雨驱寒,却从不有过多的损耗的原因。   颜路没有告诉柳昔雨,他有两个师父,一位是赐剑、扶乩问卜的师父,一位是小圣贤庄的前任掌门人、伏念张良的师父。前者是父亲的师弟,后者是拜师所呼。卜术、剑法及星象为前者所传,医术、儒学及坐忘心法则是由后者所授。之所以将他培养得如此强大,完全是为了当时的长辈们的利益,或是家族不知名的原因。长辈们一一离世后,他完全是自我培养自我学习。许是与他的脾性有关罢?他只是习惯了将自己变得强大,却不露真相。   此时,颜路心中只有一个目标一个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     ☆、十里春风柔情   颜路望着听着自己讲述往事的柳昔雨已经熟睡,轻轻地将柳昔雨抱入榻上。自己则去屋外,借着烛火之光将已经风干的云竹花及碧落草一齐碾碎成粉,纳入一个陶罐中。既是来了,便将有用的药物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颜路略微顿了顿,将陶罐换成了不易摔裂的木瓶。隔着敞开的窗,可以望见柳昔雨沉静的面容,明明心中是欢喜,却是分外感慨……   关于那日在谷外遇见的父子,颜路亦是后来听闻柳昔雨方知晓,那名男子便是帮忙说服族长的人。只因在那之前,柳昔雨曾救过从树上跌落的孩子。那个骨折脱臼神马的方法,还是跟着颜路学来的……   颜路径自沉默着,一边碾碎着药物,一边想着许多事。那些不曾告诉任何人的事。他没有告诉柳昔雨,既然自己懂得卜术星象,为何却不曾为身边的许多人扶乩求卜。一直到后来的后来,柳昔雨再次提起。   清晨的阳光懒懒地洒进屋内,仿若一样不愿早起的疲惫模样。窗户外的鸟儿却似是有什么喜事一般,在枝头窜上跳下,叫唤个不停。   柳昔雨打着呵欠推开门,瞅见不远处的颜路正在拾着什么东西,一直弯着腰低着首。走得更近些,原来,颜路是在收拾落下的梨花。   “睡得如何?”颜路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自顾自地拾着落花。   柳昔雨气馁地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想吓唬你来着!我啊,被鸟吵醒了。你没事干嘛在这里捡花啊?”颜路终于回过身,轻声道:“昔雨,隔夜的石头,积着前夜的寒气,快起来。”   柳昔雨瞅着颜路柔情四溢的眸子,透过温柔直直瞥见了他的坚定。罢了,起身不理他,干脆回屋继续补觉去!不等她迈开步子,腰间便是一紧,随即一股熟悉的气味将她包围。   颜路低眉,吐气轻柔:“还未清醒么?”   柳昔雨揉了揉眼:“我去洗脸。”   颜路松了手,微笑道:“待你收拾好,我亦准备就绪了。”   柳昔雨纳闷地望着颜路,那人眼中透出一丝神秘,柳昔雨瞥他一眼,转身离开,任由颜路独自拾着落花。   一盏茶的功夫,待柳昔雨回到那个小小的“厨房”,映入眼帘的,是一碟白色的糕点。糕点旁白搁着竹筒盛好的饮品,泛着幽幽的粉红色,不知是什么。而饮品的右侧,又置着一盘绿色的圆饼。   颜路已然看出了柳昔雨眉间的讶异与踌躇,柔声道:“尝尝看罢。”   柳昔雨夹了一块糕点,满口的梨花香,细腻的入口感。她即刻端起竹筒,放至唇边时候却稍有犹豫,皱着眉抿了一小口,一股桃花香清爽沁人。此刻的柳昔雨喜上眉梢,就着手中的箸喂给颜路。颜路浅浅一笑,伸着脖子张口,接过发妻亲手递上的梨花糕。   颜路夹起一只蛋喂给柳昔雨,这丫吃了一个觉得不错,继续耍着赖让颜路喂。过后,方忆起了什么,蹙着弯眉:“儒家不是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么?你居然会做饭?”   对面的人笑了笑,搁下竹筒:“那是在小圣贤庄,一日三餐皆有人送至庄内。独自远游时,这亦是必须习得的本领。其实,我的手艺远不及同辈的师兄弟。再者,君子远庖厨是提倡少杀生。”   柳昔雨静默地望着眼前的人出神,直至颜路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声音轻柔:“在想什么?”   她怔了怔:“我在想,要不下次我来做?”   颜路笑了笑:“好啊,如此,我亦可尝尝你的手艺了!”   ……   ~~~~~~~~~~~~~~~~~~~~~~~~~~~~~~~~~~~~~~~~~~~~~~~~~~~~~~~~~~~~~~~~~~~~~   槐花糕……这个“糕点”绝对是颜路终生难忘的。   这一日柳昔雨起得很早,跑到厨房折腾半天,终于出锅了!   心花啊怒放啊~   亦不知颜路何时进来,只听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柳昔雨被吓到,回过神,开心地端到颜路面前:“槐花糕!”   端出来之后,碟子里面的“点心”——如果那也可以称作点心的话。那个“点心”碎成一滩,外加一点稀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衬在碟子底部。颜路脑门上顶着四个大字——“惨不忍睹”,但始终未开口。他只是尽量“放心”地拿起柳昔雨递过来的著,尝了尝,又再次挑了一些,唇角绽放着一抹微笑:“味道不错。不如,改成梨花粥吧。”   柳昔雨眼巴巴地望着颜路吃了半碟后离开,自己尝了尝,芳香满齿,甜而不腻,果然,味道不错。但是,这个形状,简直是不堪入目(如果这也算是有形状的话)……   她闷闷地将所谓的“槐花糕”吃完,虽然可以改成梨花粥,仍是心有不甘,决定重新再来一遍。一个时辰后,颜路转回来,想要劝她休息。这次,柳昔雨再次端给他的,赫然是几块方形的糕点,虽然大小略有参差,但已然勾起了他的食欲。一旁还配着自己建议的梨花粥,微微一嗅,芬香沁入心脾。   这个女子……一如既往的执着,不知怎地,莫名地心酸。   柳昔雨两眼发光地瞅着颜路吃点心的表情,颜路从无奈到认真,随即柔声道:“辛苦你了,很好吃,你也尝尝吧。”   柳昔雨歪着脑袋笑:“我已经尝过了。”   颜路轻叹:“其实,我对食物没有要求的,你不必如此辛苦。”   柳昔雨埋着头,在家里做饭都只是凑合的,因为自己也是凑合着吃的,但是,面对颜路这般体谅,反而更愧疚:“我想做个好妻子啊,起码,可以……”   颜路宠溺地揽着她:“傻瓜……”   槐花满幽谷,幸福来得太现实,反而难以相信,柳昔雨觉得自己已分不清何为梦何为现实了。   ……   ……   每日,清晨的阳光铺满山谷时,柳昔雨便会随着颜路一同去山上采摘云竹花,这是她却寒的必需品。记得那位老人家交代过,需要以碧落草、云竹花混合服用三年,方可将体内的寒气彻底祛除。如今,只有一年半,还差一年半。   又是采摘碧落草的天气,空中阴沉沉的,只待一场雨了。   柳昔雨披着蓑衣斗笠,等待大雨。   半个时辰后,大雨如期而至,溪水又涨了不少。待雨住了,趁着天未放晴,柳昔雨急忙爬上了温泉所在的山顶。那是碧落草生长最多的地方,要在阳光展露前摘下喝饱了雨水的绿色草药,片刻都不得停歇。一阵阵匆忙之后,阳光洒落幽谷。   柳昔雨终于直起了腰,望着颜路背上满满的竹篓开心地笑着:“你的速度很快嘛!”   颜路回眸笑道:“应该的。”   柳昔雨蓦然想起什么:“以前听之然说,你有个妹妹?”   颜路微微颔首:“是,唤作盏儿。只是身子极弱,婚嫁不久便殇逝了。或许,是因为对子房念念不忘,相思成疾罢。”   柳昔雨无语了,原来,那个梦半真半假啊?原来,颜盏喜欢的是张良啊?她沉默稍许,问:“那,张良喜欢她么?”   颜路英眉微蹙:“因为子房对她钟情,多年来一直未接纳之然的一腔执念。至于淑子,本是韩国贵族,又是父母之命,加之多少有些盏儿的影子,故……”   柳昔雨恨不能将所有的问题全部吐露,又追问着:“既然你懂得扶乩问卜,可有为身边的人占过?比如盏儿?比如张良?再比如,伏念、荀卿?”   颜路蓦然叹息:“这不需要特意卜卦的。再者,愈是亲近的人,愈是忌问卜。不论对占卜之人,或是对被占卜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损害,我不敢拿身边的人做赌注。一般来说,我不会为谁求卜,看星象即可。卜师会有比常人更敏锐的预见能力,所以,多半来说,我是运用了这种预见力而已。你的意思,我明白。然,若求卜是万能的,盏儿便不会无奈之下嫁与后溪,更就不会有焚书之事了。这世间之事,总有无可避免的、无可掌控的,不是么?”   柳昔雨默默然低首。是的,即便她自己深知这一切都会来临,又如何?不是照样焚书坑儒,照样分分合合?所以说,人啊,还是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这样才更稳定。不是么?她终于颤颤巍巍问出最后一句:“那,身边离开了这么多人,午夜梦回,亦是会觉得悲伤吧?”   颜路晦暗地笑了笑:“也许,正如你所说的,他们去了来世。只是我们还在今生。如此想,便不会伤悲了。”   ……   沉默……   又是沉默……   ……   忽然,阳光照射在山谷中,两座山峦间,架起了一道彩虹,好似一座桥,自脚下的山顶不远处,通向了充满希冀之地。   颜路瞅见了山间的彩虹:“昔雨,你看!”   柳昔雨好奇地瞅着那段空中的彩带,心中立刻愉悦起来……   ~~~~~~~~~~~~~~~~~~~~~~~~~~~~~~~~~~~~~~~~~~~~~~~~~~~~~~~~~~~~~~~~~~~~~   流光易逝,转眼便是一年。   在这山谷中住了一年多,柳昔雨对这里的地形已然熟悉,却不知为何,忽然多出了一眼温泉。那眼突然出现的泉水冒泡的速度极为轻缓,半个时辰两个泡。即便如此,柳昔雨仍是觉察出了不同之处。   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找来两根不一样长的木棍,插在地面。等到太阳光斜打过来,她量下木棍影子之间的距离,再依次将木棍间的距离、棍稍到地面的距离、棍稍间的距离全部量好。蹲在地上计算了许久,身旁的地表已然被细小的树枝划得不成样子。   一旁的颜路莫名的凝视着她,静默地站立着,并不打扰。柳昔雨计算完毕,终于起身,一阵眩晕,一个趔趄栽下去。   颜路将她稳稳地接住,此时方询问:“昔雨,方才在算什么?”   她喃喃道:“我们离开这里,立刻回屋收拾东西。”   颜路不明所以,不等再多问什么,柳昔雨已消失在眼前。   回到屋内,柳昔雨才开口告诉他:“按照这个速度,我们今晚还可以再歇息。明日一早便离开罢。对了,把窗户打开,免得睡过了头。”   颜路扳过柳昔雨的身子,柔声问道:“昔雨,究竟出何事了?”   柳昔雨前所未有的严肃神色,弯眉紧蹙:“路,可能明日,此处将不复存在了,我们需要做好准备,随时离开。”   颜路不再询问,他看得出柳昔雨眼眸中坚定的颜色,更是看到了一场灾难来临前的不安。   很快,太阳便落山了。寂静的夜,偶尔有几声鸟鸣。   ……   清晨,一股刺鼻的味道,令柳昔雨一阵反胃,想吐却没得吐,心里隐约有种奇怪的猜想。   一早,喂养的猫咪在窗外止不住地叫,柳昔雨无法继续入眠,只得早起。无奈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开窗户,一阵恶心。转身,颜路也已起身,担忧地询问着,她只是摇摇头。即刻披了件厚衣服,跑到屋外去。   天微明,看不清楚所有的情况,只是微微听得有许多气泡自水底升起,有难闻的气味。她去往后山的温泉,而温泉早已充满了硫磺的气味,熏得她直反胃。反胃之余,她恍然发现泉中的气泡正急剧地上升,仿若煮沸的开水,她立刻跑出山洞。   天已明,可以看见满山的禽兽都惊慌地乱窜,溪水里也沸腾着……   柳昔雨急忙拽着颜路离开,刚踏出山洞进入梅林,昔日的山清水秀已经不忍入目。就在此刻,山洞瞬间闭合,似要将所有山洞内的一切,毁掉……柳昔雨在三年前,趁着学过的地理知识还未忘记,对这里做过测试——通过竿影来测试太阳高度角,继而估算着应该是喜马拉雅地震带上,这地震,她也是早就想过的,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然。   已经没有退路了,而前路是一片茫茫雪域,柳昔雨明白,这是又一次极大的考验,也许,她会死在这片雪原中。然,此刻有最爱的人在身侧,心依旧是暖的,勇敢地大步向前。颜路牵着柳昔雨,柳昔雨踩着颜路的脚印,一步步跟在颜路身后。颜路时不时回顾着,生怕她体力不支自己却没有发现,她在颜路每次回首给予一个微笑,以示自己安好无恙。   似乎一个弹指,便入夜了。漫漫长夜,月光依稀,前无来着的茫茫雪原,两人一前一后,缓缓移动。   天空渐渐泛出幽蓝色,仿若自黑夜中恍然初醒,寒风却不减其势。   柳昔雨隐约望见前方有绰约的人影,似乎还有少许的人烟,心便放下了。   颜路回首望着她,双眉紧蹙,顿住脚步轻声问:“身体不舒服么?”   柳昔雨疑惑道:“没有啊。怎么了?”   颜路不放心,柳昔雨只是催促道,“真的没事,快走吧!”   无奈,颜路继续向前,三步一回首,只是见着她脸色发白,额边存着的几滴冷汗在发丝上结成冰。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又倔不过柳昔雨,只好领着她继续前行。   终于,在夕阳即将落山时,他们走出了雪域,柳昔雨松了口气,道:“我们到山下去吧,那里更避风。”   颜路沉默地点了点头,尽管他知道柳昔雨的身子需要休息,却不得不听从柳昔雨的建议,这里是山口,风更猛烈。看着并不很高的山,此刻在柳昔雨心中,如同珠穆朗玛峰。而此时的她,深刻的体会到,神马是山上容易下山难了,好几次都险些滑落到山涧去,幸得一旁的颜路反应灵敏。   又是一天一夜,两人已经三天两夜没有休息了,颜路第一次认识到一个女子的坚韧,与男子相比,仅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到达山下,柳昔雨如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般,终于没有能再支撑下去,身子一软,昏迷过去。   待到午后,阳光温暖地洒进来,柳昔雨醒过来,颜路在榻边已已独坐良久,神色晦暗   原来,此地是颜路一年之前落脚的一户农家,当时老妇病重,恰逢颜路借宿……似乎这一路来,都遇见的是好人,颇感上天眷顾,人心诚善。而终于,柳昔雨没有再与他赌气,身体日渐好转。一切,来得突然,却也好得及时。   他们暂时在这个小村落暂居。颜路考虑到自己医术并非十分精艺,且此地还缺几味药材,而柳昔雨的身体却还需要调理,便只好东行去寻找药材,如果可以,希望可以找到端木蓉。颜路只记得,曾在西行的路途上遇见过端木蓉,她正与一名少女东去,欲前往吴县。   一路去往吴县,东行之路均是温暖的地方。一重山水一重风俗地域的欣喜,走走停停,游山玩水。黄昏饮马,落日晚霞,白日朝露沏茶香四溢,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不管客宿谁家,浪迹天涯也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这一路闲散游玩,过清明,又重阳,一年一度冬梦长。他想:若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亦是最完美的结局,定不枉此生。她想:不在乎未来是否会有变数,当下都是最值得珍惜的。浮生若梦,似醉半醒,终究华年不复,不诉当初相逢苦。   ……   …… 作者有话要说:     ☆、天南地北双飞客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柳昔雨踏着欢快的步伐走向不远处的丛林,口中念着一首毛主席的《清平乐会昌》。身后的颜路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好奇地听着柳昔雨念着不知名的词调。   其实,虽然一直欣喜地面对颜路,但柳昔雨心里始终都有一丝预感。或许,她也依稀猜得出颜路亦是知道的,因为她看得懂颜路沉默地凝视她的神情,那是满满的不舍。颜路每每沉默地审度她时,她总会笑得很含蓄。   是的,她和他,都已经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别离,那将是最后的诀别,再无相会的可能。兴许,就在明日;兴许,就在今夜。不能肯定的是时间,唯一肯定的是,结局注定了分离。   又是一个相同的月夜,月华如练,小溪潺潺,这是滇南的明朗时光,不似黔西的阴云遮月。再过两个多月,就到湘西了。   柳昔雨忽地回过头,对身侧的人轻声道:“路,我为你唱首歌吧?”   颜路笑意清浅:“好。”   柳昔雨微笑着清唱:   “檀香引窗花透窗棂   暗夜临剪纸忆剪影   我参透 斑白了 发鬓   故事嶙峋心不平曰命   如意轻屏风静冷清   北风行古道遗孤亭   今生繁华 杳然空井   红尘爱恨无根浮萍   风华虚名我归隐”   好似回忆了所有的追逐,对身侧爱的那个人,倾尽心血,费心竭力地追逐。记得那一世,自己转世男儿身,连白马,都起着“追梦”的名字啊!她无奈地笑笑,继续唱着:   “逐梦令浮生半醒   谁薄命叹倾城盛名   我微醺面北思君   等天明憔悴如铜镜”   那两世,爱而不能;那两世,浮生半醒;那两世,仓皇逃遁。曾经,柳昔雨只觉得那两世难以回顾,而今,却体会到有时,即便是过程痛苦的,回忆起来也是甜蜜的。这,就是爱情吧?   柳昔雨黯然地笑了笑,接着唱下去:   “檀香引窗花透窗棂……   故事嶙峋心不平曰命   峨眉颦 愁为邻缘尽   我子夜泪满襟不信   伊人重情秋色入林   奈何姻缘如叶飘零   而我仓皇前世寻   逐梦令浮生半醒   谁聆听我心事入琴   弦外音拨乱曾经   丝竹轻却重重伤心”   颜路仿若看见了这近在咫尺的分别,那两世,终是无可奈何,而今,这一世,却毫无弥补的机会了么?黄粱一梦醒,空余遗恨在心头。其实,总归是要分开的,为何总不能放开呢?   逐梦令,浮生半醒。其实,逐梦的,又何止柳昔雨一人呢?他颜路,不也是在那两个时辰的梦中便君心已倾了么?仿若南柯一梦,只剩下回味。说白了,自己又何尝不是沿着那条梦中的轨迹,循着梦中人的印记,一路前行,纵然尽头无归路,亦是心中无怨无悔!   呵呵,浮生为爱而痴,流年为爱而逝。或许,如此,亦不负那情深意重了。   颜路心下自叹,他如何看不出,这个来历不明、归途茫茫的女子,原是梦一般地存在着,只待梦醒,便会消失。一切,恍若浮梦,若真的还有什么可以证明她真的来过,那便是自己的心。他知道,她会走,她将要走;然,他亦知道,她来过,她存在过。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情月长圆。今天,当着这满月的时光,柳昔雨牵起了颜路的手,一定要他跟着自己跳舞,而对面不远处,燃着篝火,很是热闹。她一边牵着颜路过去凑热闹,窜进了人群。   现在,已经是在滇黔边界了,居然还有纳西族?这真是个神奇的年代啊!古代,神秘而神奇,就在于现代的人没有确切地考订?或者,这是彝族的?记性不好使了,原来,穿越还有这样的副作用?柳昔雨猛地摇摇脑袋,甩去方才的胡思乱想,开始跟随着那些少数民族一起打跳。   转得累了,两人被族长接到了家中做客。少数民族真是好客啊!柳昔雨怎样想都是少数民族的好,就找不出丁点的不好⊙﹏⊙b汗!   入夜,二人在月下絮语,随而,相拥而坐,相顾无言。柳昔雨尽可能将眼前人抱得紧一些,像是即刻便要分离。颜路则不然,只是那样温厚的胸膛,依旧是不松不紧地回抱住她。他知道,该走的,抱得多紧,总归是要走的。   两人一直沉默不言,终于是柳昔雨先倦了,在他温柔的臂弯里打起盹来。他轻柔地将她抱至木席上,独自望月难眠。他永远都是那样沉默的人,不愿诉说心底再多的不舍。他知道,尽管说得再多,均是无益处。他的不言,亦是不愿令她多添几许眷恋的忧愁,该走,却不愿走。   次日醒来,二人告别了那族部落,继续东行。不料,这黔西的天气很令人无奈加郁闷。只是出来就被淋得狼狈不堪,还有难行的山路。   柳昔雨在雨中玩得不亦乐乎,还朝着颜路身上浇水。颜路此刻的棕灰色发丝早已紧贴着脸颊,雨水顺着下颌的胡须流下,一袭青衫早已湿漉漉地紧贴着身体。浑身紧绷绷的,还得跟紧那自得其乐的女子,以免出什么意外,颜路是一万个无奈啊!   终于,柳昔雨被这样湿透的汉服扯得站不稳,一脚踩到了长裙,直直摔下去。这一摔,柳昔雨保证定会深刻地记住神马叫做“摔得狗啃泥”了!   然,还未接触到地面,腰间便是一紧,继而栽入那个同样湿透的怀抱。颜路并无一丝责备,只不过一直将她的手握住,始终不再松开。他就是这般不放心她,也或许是不舍得她。   雨终是住了,二人借着温暖的阳光晒干了身上的薄衣。这次,颜路先买了两柄竹骨伞,以免再次沦为落汤鸡。   果然,伞没有白买,翌日,又是雨天。   白雨跳珠乱入船,随而,变成了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柳昔雨指着塘里的莲花,笑道:“你看,接天莲叶无穷碧,一一风荷举!”   身着斗笠蓑衣的颜路在船头划着桨,好一副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淡然啊!清澈见底的水流被木桨划开一道道细微的伤痕,瞬而便愈合。在微雨中轻轻摇摆的莲花穿过碧色的莲叶,挺直地立在水上,傲然不可方物。   待到阳光重返大地,洒落在塘中,荷叶上透亮的水珠在微风中晃动,宛若一颗颗明亮的珍珠,熠熠流光,煞是耀眼。忽地跃起一只青蛙,出来水面透气,而叶下塘中,双鲤鱼正相戏碧波间,好不快活!   颜路将小船泊在塘边,领着柳昔雨下舟,一路向东,徐徐前行。   等过了黔东,即将入湘西了,二人决定在黔东歇息一晚。湘西是个阴气极重的地方,只消两字,便可以吓得人半夜不敢出门——“赶尸”。是的,众所周知,湘西赶尸是出了名的,夜间,那一具具白色身影,在黑暗中影影绰绰、飘忽不定,带着沉沉的死亡的气味。   柳昔雨提议在正式进入湘西之前,逗留一宿。总觉得那个地方阴气很重的说!不然,本来绕道从粤赣前行,偏就遭遇塌方了呢?心下忐忑难安。   一座无人的僻静小屋,二人便在此歇息。   柳昔雨捉急地拿着长蒿掸尘土,呛得二人一起出去透气。   颜路无奈地望了望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好些了么?”   她不好意思地瞅着颜路,挠挠头,自己都三十岁的人了,却宛如孩子一般急性子,真心白活了啊!她钻进屋里,点燃油灯,铺好床榻,故意呈现出大字型,不给颜路留一丁点的位子。   颜路默默然地笑了笑,转了转眼珠,轻轻地将她压在身下,噙住她的唇:“你是想……么?”   柳昔雨奋起,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你何时变得如此腹黑了!”她将身体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乖乖躺着吧!”   颜路噗嗤笑出声来:“我们乃名正言顺的夫妻,四下又无人,你怕什么?”   柳昔雨尴尬地撇撇嘴,不理他,径自背对着他睡觉。嘲笑我!!!可恶!!!   颜路的手臂箍住她的腰,将她扳过来,吐息轻柔。   窗外的月光倾泻入屋,洒在榻上。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却有着一如既往的澄澈,那是对他的爱意,干净芜杂。   他探手解开她的衣衫,借着月光,用双唇细数她的柔情似水。   迷离的月影像是羞了脸,躲进云中。霎时间,整个房间暗了下来……   ……   待明月再次露出脸,皎洁的光亮已经挪至废旧的木桌上,油灯的影子刻在桌面,灯油早已燃尽,仅余空空如也的灯盏。   柳昔雨望着已经西移的月,披上衣服起身,走近了窗边,怔怔地望着透亮的皓月。毫无缘由地,落下一滴泪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颜路,我将要离开了。这几日,夜夜都会梦见家人,夜夜都会梦见那场注定的别离。不知怎的,虽有不舍,却无悔无憾。记得何人说,没有遗憾的青春,便值得珍惜,值得怀念。我想,我会一世不忘的吧?   我是不是真的该走了?既然已了无遗憾,了无悔意,又何苦再多纠缠。不是么?颜路,我穿越而来,只为遇见你。我对你痴迷得过了头,床头是你的画像,床上是有你的抱枕。每每看见其他秦迷月饼将你跟张良写在一起,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难过。   我知道,我是应了那句——一遇颜路终身误。我为你数夜难眠,只用文字书写对你的情意。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是不是,只要她们主动,你都会接受呢?你这样的宽容大度,却更像是一种巨大的无情,偏偏我越爱越贪心,偏偏要爱到万箭穿心,才死心。   颜路,你知道么?我曾经因为一个测试题而哭得泣不成声,只为那个令我痛彻心扉的结果——与颜路的缘分,竟然是乖女儿!我的心,都碎了。兴许,就是这个测试题,方令我有了那第二世的梦境吧?   呵——我原是如此执念的女子啊!   不等柳昔雨再过多地感伤,腰间便一紧:“在想什么?”   柳昔雨笑了笑,偎在他怀里:“嗯……无非就是遇到死尸肿么办咯!接下去可是湘西苗寨呢!”   颜路单刀直入那个两人都一直避开的话题:“昔雨,我知道,你要离开。最初见到你,我便知晓,你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起初,我并非不懂,只是不愿你如此付出,只为了一个注定的结局。直至,你第一次离开我,我方知,自己亦深陷情沼,无法自拔。”   柳昔雨怔怔地笑,有些微的暖意。原来,你早就知道;原来,你亦不舍得我;原来,我并非自作多情;原来,你爱我亦如我爱你那般。心中一片柔软,再无一丝迷醉。   颜路沉默地抱着她,许久,耳语道:“歇息吧。”   她回眸望着那双洞穿一切的眸子,轻声道:“好。”   颜路将她打横抱起,回到榻上,就着疏淡的月影入眠……   ……   翌日,柳昔雨跟随颜路走去湘西。远处,便可望见些许迷雾,影影绰绰间,可以望见奇异的苗寨。   而今,是夏末,南方的天气依旧闷热无比。柳昔雨实在挪不动步子了,坐在地上歇脚。一条草蟒窜了出来,勒住她的身体。   那种蟒蛇虽然身形不大,却力大无比。颜路好容易方将那条草蟒处理掉,急忙带着柳昔雨入了山中。   且行且住,一直走到一个悬崖下。颜路见到那名苗疆女子时,眸中有异样的色彩,是强烈的不安。他曾在西行雪域时候,救下这名唤作“洛璃”的女子。当时,洛璃被人追杀,颜路只是顺带着管了一件闲事——他总觉得自己这样爱管闲事的性子,全是自柳昔雨那里学来的!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颜路未料到,会再次见到洛璃,亦未料到,自己又救下了洛璃唯一的弟弟。原以为是旧识,再者,昔雨的身体有些不适,不若歇息一半日再启程。   然而,一切犹如噩梦一般,打碎了颜路与柳昔雨平静欢乐的幸福……   …… 作者有话要说:     ☆、深知身在情长在   深秋的天气,多少有些寒凉,柳昔雨披着秋衣,望向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心中千回百转地痛着。只是,那昏迷中的男子仿若并不知晓,一如既往的安静脸庞,恍若沉眠……   隔壁,叶之然正在给又长了一岁的儿子缝制冬衣。她时不时地回眸,掠过拐角处的窗户,望一眼柳昔雨,不禁唏嘘。身侧的幼孩环着叶之然的膝:“阿母,好似不高兴呢?”   叶之然揉了揉孩子的头发:“没事。”   孩子不再说话,以为是叶之然觉得自己的文章没有背下来,便拿来竹册用心地念。此般懂事的孩子,看得叶之然心疼……   ……   柳昔雨默默地立于屋檐下,望着潇潇秋雨,不由轻叹一阕《醉花阴》:   “忆遍江南烟水皱,访罢春寒柳。旧梦潞阁中,北苑春风,雨碎清明后。   掩尽芳华芍药瘦,日暮千杯酒。乞巧又一重,醉遣清愁,不恋湮云岫。”   这是多日以来,叶之然第一次听见柳昔雨开口说话,却是说着自己听不明白的话。她不知道这个《醉花阴》是什么,亦不知是何曲调?但是,她明白这不同于此时此朝的诗,但她明白,这是柳昔雨此时的心境。   已经三个月了,颜路仍旧未醒,叶之然心里愈加没底了。若是这一年过去,颜路还未醒,只怕,再也醒不过来了罢?而柳昔雨已然怀有身孕,子路……你怎么忍心?抑或是,你在垂死挣扎,逼不得已?   ……   ……   流水落花,不若将韶华换作轻歌与酒伴,几番繁华尽散,几回霜林微染,岁岁如旧烟雨不散。朝菲幕帘卷,燃尽一夜渔火阑珊。冷翠蜡乾雨潇湘,絮语夜微凉,笛声凝噎,尽哀伤。   夜未央,清风寥落一树浸香……   ……   暮烟跑进里屋,有些慌乱:“然姐姐,颜夫人不见了!”   叶之然惊了,转身便要出院门,却被端木蓉拦下:“她在那里。”   顺着端木蓉的目光,望见东边挨近照壁的房间灯火摇曳,叶之然松了口气,随即轻声问:“蓉姐姐,子路会醒过来么?”   端木蓉沉默良久,反问道:“已半年之久,还有半年,你觉得他会不会醒?”   叶之然低眉不语,再次抬眼,端木蓉已离开。叶之然心中一片悲戚,她从未想过,十一年后,居然是如此情境。   这十一年间,变了太多,多人皆故去,先是小高,然后是……   而自己的爱情,终于若浮光掠影,空余一寸灰烬。自张良离开小圣贤庄,,她终是死心了。那位水夫人,聪颖清丽,远比自己更要配得上张良,更要懂得张良,更要帮得上张良罢。自己嫁与伏念,许,应是最好的选择了罢?尽管,当初伏念与自己均是不得已,只是,与伏念离别多年了,亦未知伏念可安好。   她亦不知该如何安慰柳昔雨。柳昔雨从未道出路途中所遇之事,只是沉默,日复一日的沉默。叶之然只知道,颜路若不能在这一年中醒来,只怕永远都醒不过来了。自暮烟那个嘴快的小丫头将颜路的状况说漏嘴后,柳昔雨更是沉默了,甚至几乎感觉不到她还存在还活着。   叶之然以为,哪怕颜路真的不在了,柳昔雨也不会讲出之前的事情。然而,一个清晨,柳昔雨找到叶之然:“大嫂,可以陪我出去走走么?”   叶之然格外开心——昔雨终于开口说话了:“好呀好呀!”   临风而立,雨丝偶然划过脸颊,惹得眼泪也顺着滑落:“其实,我并非不想说起这些事。只是,我不知如何说起而已。”此言一出,叶之然便知道,今日要倾听的事,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难接受。柳昔雨望了望叶之然,见她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便开始讲述过去的事情。   柳昔雨将许多故事寥寥几句草草带过——一年的梅林落雪梨花时节,两年的他乡双飞客,随即转至半年多前,导致颜路至今昏迷不醒的湘西苗寨遇到的事情。   ——————————————————————————————————   雨夜后,阳光烁烁,煞是刺眼。柳昔雨忽然指着远处的悬崖处坠落的不明物:“那是什么?”   两人走近些,颜路低声惊呼:“是个孩子!”   柳昔雨还未开口,颜路便急匆匆消失在身侧,纵身一跃接住了那个尚未足十岁孩子。柳昔雨不禁挑眉,心里叨咕着:都38岁了,身手还这么好?   颜路没有料到,这个孩子,居然给他带来一份噩梦般的报答。柳昔雨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的出现,会令原本幸福的化作虚有,仅仅是觉得这个孩子的服装很特别,猜想着是某个少数民族的孩子吧。   果不其然。一个约摸20左右的苗女,身姿绰约。柳昔雨斜睨着,脑中闪出一个词“完美S”。那女子身着苗族特有的服装,却不似一般的苗女那么繁多的银饰品,简单的头饰及项圈。   柳昔雨好奇地想着,苗族不都是会戴很多白银首饰么?而且不是家庭越富贵首饰越多么?不知怎地,虽然这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柳昔雨却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小孩子扑进女子的怀中:“姐姐!”   纳尼?柳昔雨与颜路皆是惊怔,继而,那女子踏着软步过来,对着颜路盈盈一笑,鞠了一躬:“多谢相救,感激不尽。”   扶柳细腰,肤如凝脂,乳沟深显。   颜路微微别过脸,拱手道:“小事而已,不足为谢。”   颜路望着一旁静默不语的柳昔雨,而柳昔雨正打趣地望着尴尬的自己,更是觉得无奈。   柳昔雨见着颜路面露难色,只好对着那女子轻声笑道:“姑娘,既然令弟无恙,我们便先行离开了!”   而就在颜路与柳昔雨转身准备离去时,迎面冲来一群人,手中是明晃晃的刀。为首的大喝:“快把小孩交出来!”   那个苗家女子似是受到惊吓,躲到颜路身后,眼底尽是哀求,楚楚可怜:“我父亲走得早,他们想夺取我家的寨主位子。如果没有了男丁,便没有了继续管理寨子的权利……”   ……   柳昔雨好容易才抓住身边的树,站稳身子。她明白,苗族虽然是母系氏族的传承一些特别手艺,比如蛊术,但是毕竟以生男为贵,家中无男丁,便会被人嘲笑。当然,古代都这样。但是她不明白,那个女子为何如此对自己,分明是恩将仇报。柳昔雨怎么看这个苗女怎么不舒服,很莫名的感觉,就比如不是任何美女都会让人觉得喜欢。脑子一团浆糊……   颜路将她抱进怀中,语气带着些许责备:“在想什么!”   柳昔雨回过神,发现颜路的手臂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鲜红的血液在阳光下分外刺眼。继而,是兵器跌落的声音,颜路负手而立,对那群不速之客凛然道:“你们走吧。”   柳昔雨无奈了,这个菩萨心肠的男子,又放掉了那些“凶神恶煞”。同时,柳昔雨关切地望着颜路放在身后那只已经染满鲜血的左手,待那群人散去,苗女示意颜路与柳昔雨一同前往苗寨,为颜路包扎。柳昔雨虽然不乐意,无奈颜路那只可怜的为救自己而受伤的手臂,还血流不止。   柳昔雨一边为颜路包扎一边道歉:“对不起。”   颜路只是问道:“你怎么离我那么远,不是往日都会在我身后的么?”   柳昔雨敛眉沉吟道:“如果我说,是那个洛璃把我推到一边去的,我险些从那个陡坡上摔下去。你信么?”   颜路眉间显露着几许诧异,柳昔雨一眼便知他不信,转身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笑道,“你若不信,无需多问。”   颜路沉默了,而后环住她的腰,轻声道:“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从未有过怀疑,只是理不清头绪而已。这样罢,我们明日便离开,如何?”   柳昔雨听得此话,兴冲冲地点头:“嗯嗯嗯!”她的双手附在颜路手上,没缘由地胡乱问着,“离开梅林幽谷两年了……如今我都31了,人老珠黄的,你厌烦了,会不会娶几房小妾啊?而且,我们现在还没有孩子呢?”   颜路心里自然明了,轻声道:“我此生有你,足矣。至于孩子……随命罢。”   柳昔雨忽然回过身,额头撞到颜路的下颌,两人皆吃痛不已,柳昔雨双眼微微含泪地望着颜路:“你给我把把脉,说不定会有惊喜呢?”颜路颔首应允,命她安分地坐下身来,将她的左手换成右手,神色不明喜忧。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柳昔雨急了。颜路瞥了一眼她,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却仅是道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来:“急什么?”   柳昔雨颓丧着脸,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些日子身体各种不舒服,是因为有了孩子呢,结果……   颜路似乎“良心发现”,不忍心再戏弄她,柔声道:“给我们的孩子想个名字罢?”   柳昔雨呆住,眨眨眼,然后抱怨道:“你故意把脉这么久,还半天不告诉我答案。我不要了!”   颜路带着歉意安慰道:“此话怎能乱讲?往后我不捉弄你便是了。”   柳昔雨见他一脸诚恳,只道:“名字日后再想吧,不着急的!”   翌日,柳昔雨睁开双眸,却不见了颜路,出门恰好迎上浅笑的洛璃。洛璃告诉她,颜路去往另一个苗寨救自己的姐姐。   柳昔雨先是怀疑,而后是担忧。   洛璃告诉她,她喜欢颜路,在一年前颜路在山崖边救下自己,便喜欢上了这个男子。昨夜柳昔雨熟睡中,与颜路交谈,颜路依旧是婉然拒绝,她指明要颜路去往死寨之称的蛊王谷,若他可以救姐姐回来,她便给颜路情蛊的解药。   柳昔雨一听情蛊二字,心先凉了半截,继而觉得可笑:“情蛊无解药,你是在利用他,还是在利用你自己所谓的爱情?”   洛璃显然惊讶于柳昔雨对蛊毒之了解,却只是笑:“其实,我亦是昨夜才知道,自己偷偷跟踪了爱恋了一年的男子,原来亦是贪生怕死之人,而非什么英雄。你可知道,他如何会同意去蛊王谷的?因为我拿你做人质。”   柳昔雨愣住,不是民俗课老师讲关于苗族的情蛊时说过,苗女因为单纯活泼敢爱敢恨才会给爱的人用情蛊,以得到爱的人么?好吧,的确是敢爱敢恨,这个单纯活泼是不是应该改成阴险狠毒啊?   洛璃知道柳昔雨愤恨,话挑得明白:“我喜欢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他。”   “你有恋父情节?”柳昔雨气得只想骂人,蓦地,笑了,“你是在利用他而已,这样,也算是爱?”   洛璃蹙眉,似乎回想起什么,脸色即刻如怨妇般,转身离去。   柳昔雨身旁响起一个好听的男低音:“我亦曾对她如此劝慰,她从不领情。”   柳昔雨回眸,身材还算中等的男子(好吧,除了身高,还算是帅哥了)立在她身边,不等自己询问,那个男子淡淡道:“我叫搬山,很古怪的名字罢?我是洛璃的邻里。她父亲死于背叛,对她母亲的背叛,而她母亲杀了她的父亲便自尽了,留下他们姐弟三人。她从来不相信爱情,心中只有控制欲与占有欲。”   柳昔雨心中各种滋味,叫做搬山的男子为她解释了所有的迷惑——原来,这个寨子苗人是自滇黔流落至此的,蛊毒尤为厉害,洛璃的姐姐幽璃被抓亦是因蛊毒。   原来,所谓的蛊王谷却是由克蛊而来,谷中的人均是隐世高手……   搬山深爱着洛璃,却无法接受利用情蛊来表明心迹——他想用行动证明,真正的爱情,根本不需要这种方式。搬山想过阻止,却担心洛璃用别的办法,无奈,便……柳昔雨打断了他的道歉,这样混乱的故事与背景,柳昔雨只觉着头疼,没有心思多思量,想去蛊王谷,却无法离开这处处是蛊虫的楼阁。   ……   ……   三日后,颜路带回了一名满面风霜的女子。洛璃并不怀疑颜路的能力,只是,她未曾料想,原来,支撑颜路的,居然是……爱情么?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柳昔雨抱住颜路。   颜路回抱着她,叹道:“我不忍你等得太久,便回来了。”   她没有看见,颜路眉头紧锁,安静地拭去唇角沁出的鲜血。搬山愕然,欲开口,颜路递上一个眼神,他只得作罢。这一幕,几乎打破了洛璃所谓的信仰——控制远胜于感情的稳固。   颜路眉间略有隐晦,沉静地对洛璃吐出憋在心间的郁闷,便牵着柳昔雨离开:“我之妻,只一人,柳氏昔雨也。于情蛊,我并非不知,自知除娶妻外无解。然即便如此,我亦去意已决。你只记住不曾欠我,我不曾助你便足矣。”   此话已然极其明了,甚至不需要你记得我,只求莫要再令我夫妻二人如此分隔了罢。我之东行,原是要去拜访医仙端木蓉,为救幽璃身受重伤,此刻的五脏六腑,只怕……不禁心中生出无限歉疚,想必此生都无法还清昔雨了。   ……   ……   那些日子几近荒诞的事情,折腾得两人了无闲心,柳昔雨发现颜路异常沉默,却问不出所以然来。每每担忧地望着他,他皆是回一抹微笑,以示无恙。   ……   吴县,终于见着了嵌在城门上的字,颜路心下松了一口气,极力压制的气血开始翻腾,亦是再压制不住,血如泼墨般,浸染了颜路的衣襟。柳昔雨不明所以,颜路只觉着身体再无力气,一名过路的男子见状,随即上前相问。   颜路撑着一口气,道:“谢家……劳烦带我们去吴县谢家,找端木蓉……”   路人见柳昔雨身子单薄,便向不远处喊了一声,街上即刻围了许多人,两个男子将颜路抬至一辆草车上,送至谢家。   而此刻端木蓉正在为伤患者包扎,忽闻叶之然惊慌地喊:“蓉姐姐,快来!”   端木蓉出门,淡漠的神色多了几分凝重。亦是待端木蓉为颜路诊过脉一切安妥之后,柳昔雨才自端木蓉口中得知,颜路的伤,已撑了半月。叶之然闻之亦是哑然,这需要多坚韧的意志力……   ——————————————————————————————————   故事讲到此处,柳昔雨回首望着叶之然,轻声道:“就是如此了,后来诸事,你们都知晓的。是否很似无稽之谈,荒诞无比?”   叶之然一时间对不上话来。   柳昔雨问着叶之然:“你怎么与伏念师兄分开了?出了什么事?”   叶之然低眉叹息:“焚书后,他总是自责着。我将子路留下的竹册给他之后,他便沉默了。后来,小渔村被秦军查巡,我们失散了。我带着孩子遇见了蓉姐姐,不久便碰到了暮烟。一路向南,便至了吴县谢家。我欲待到天下稍稍安定,待到孩子再大些,再回桑海。”   柳昔雨默默地出神,原来都不是多么幸福啊?叶之然一个人带着孩子,这多年来,想必亦是吃了不少的苦吧?   她望着伞外的世界,朦胧的春雨,淅淅沥沥、如泣如诉。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年前梦一场   叶之然猛地记起什么,道:“还记得你拜托子念的那幅画么?焚书令下达之后,陪着子念一起忙于庄内之事,久久未能忆起。我一直悉心保存,现在我卧房的匣子内。”   柳昔雨眉间尽是疲惫忧容,轻声道谢后,问起张良。叶之然只道娶了水暮烟的姐姐水淑子,如今在刘邦麾下。   水夫人么?柳昔雨蓦地笑了,原来幸福之人,真的不多。她这才了解到端木蓉住在谢家的原委——七年前,她们与盖聂张良等人失散。而恰逢嬴政暴毙,胡亥即位,接连着大泽乡起义。她终于未能与众人重聚,亦失却了众人的消息,便往南方走,途中遇见了叶之然,又遇见了水暮烟,告知了一些事。   仅知道数年前,秦亡。而后楚汉相争。在途中见过颜路而已……一路流亡,来到谢家,谢家是水暮烟外祖父的故居,虽然败落,还可住人,三人便定居在此。后来,不知听谁说起,剑圣死于一个后起之辈手中,西楚霸王与汉王刘邦相争渐处劣势……   流年换,楚汉界。项羽,乌江自刎……   柳昔雨回想起了在小圣贤庄的岁月,那时,意气风发的子羽,和天明追逐嬉戏的子羽,对范增的训诫无奈之至的子羽……   历史的巨轮,碾压了多少的生命与鲜血啊!人说年少轻狂,人说力拔山兮气盖世,人说火烧咸阳一笔霸王。可惜,不得善终。这就是王道么?   流年匆忙,滚滚红尘战场,月下心悲凉。一席鸿门宴,胜负已定,成王败寇。英雄当年,也不过是一卷竹页,被堆在史库的角落。史书,果然只是胜利者的纪念碑而已!   柳昔雨不禁唏嘘,感慨着历史,同时感慨着岁月无痕。掐指算来,自己已经留在这个世界十一年了。等到明年的清明节后,就是十二年整了。这梦,追逐了十一年了。   她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才七个月而已,瞧着倒像是十月怀胎一般大了。渐渐地,柳昔雨觉得肚子有些沉重,坐在木椅上歇息。轻抚着肚子,笑得晦涩。   水暮烟从不远处跑来,贴在柳昔雨的腹部,听着里面的动静。忽然欣喜地叫着:“小家伙在踢我呢!”   叶之然的一对儿女摸着柳昔雨的肚子,女孩好奇地睁大双眸,瞅着柳昔雨:“婶母,这里面真的有小孩儿么?”   柳昔雨微笑:“是啊!”   男孩蹙着淡眉:“可是,为什么婶母的肚子比母亲生小妹的肚子大呢?”   柳昔雨笑得开心:“因为婶母腹中是两个孩子啊!”   那对孩子惊奇地叫了一声:“两个啊?”   叶之然担心两个调皮鬼撞到柳昔雨,让水暮烟带走了他们。   看着三人离去,柳昔雨轻声说:“之然,你真的很不容易呢!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一个人熬过来……”   叶之然叹息着:“总归,已经熬过来了。前些日子,我已经打听到了子念的下落。说是还在桑海城,等到楚汉相争后,重振儒家。”   一阵冷风吹来,柳昔雨猛地一个哆嗦。   叶之然先开口,轻声道:“回去吧,此处临风,又是霜寒的,别着凉。”谢家庭院幽静,前院临湖后院依山,来问诊的人虽然不少,却也不算很多。叶之然扶着身怀六甲的柳昔雨回屋,一路叮嘱道:“七个月了,还有三个月,可千万要当心。”   柳昔雨只管点头,叶之然无语了,蓦然问,“不知是男还是女孩呢,想过名字么?”柳昔雨愣住,笑道:“等路来取名字吧。”   回至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对男女,身着汉族服饰的搬山与洛璃,柳昔雨的确未认出。这半年的时间,搬山终于说服了洛璃,来吴县寻找颜路,却不料是如今这般情形。   洛璃忽地翻着一个布口袋,找出一只小瓶子:“这里面是我们苗家的特制的伤药,口服,搬山以前受伤也是用这个治好的。”   端木蓉接过嗅了嗅,便递与叶之然让她喂颜路服下。叶之然取了一只细木棍,掰开颜路的口,一滴一滴滴入颜路口中……   柳昔雨径自出门,往后院去。   洛璃跟在其后许久,道:“其实,情蛊还有另一个解蛊的方法。”   柳昔雨淡然道:“施蛊者自愿放弃生命。”   洛璃先是一惊,继而笑道:“我愿意。”   柳昔雨轻轻摇头:“不必。你与他在一起,并无不妥。我,也许不能陪他走完此生。”   洛璃讶异地望着柳昔雨。   柳昔雨接下去,“蓉姑娘说,我腹中应该是一对双生子。我的身体本就弱,气血虚亏,一直未能调理好。若是当真要抉择,我定然不会放弃孩子。”   洛璃不知为何,忽然落下泪来,只是不住道:“不要,都怪我。对不起。”   柳昔雨却笑了:“不必如此,我本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离开的。这一切,我看的很通透。况且,我身体一直不好,与你并未有多大联系。”   搬山不知何时立于洛璃身侧:“其实,洛璃,你的情蛊并非真正的情蛊,九十九个负心人的血肉培植花蛊,只有九十八个人。你所谓的第九十九个人,我的哥哥,他是为了救你姐姐幽璃,才死的。我不语,因着我想要你自己心中彻悟,所谓爱,无需如此。”   柳昔雨与洛璃均是吃惊。   洛璃哭了:“我是真的明白了。”搬山不再言语,仅是抱住她。   柳昔雨见此景,静静离去,如此,亦是美好的罢。   路……不知为何,越是即将看到尽头,我的心中越是平静,想必,你亦是明白的吧?所以,始终未醒来,你是在担心你若醒了,我便会离开?还是不忍亲眼见着我离去,宁愿长久昏迷?或许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样深爱过。之前,我从未对任何男子这般痴情,这般付出,这不论是梦还是现实,皆此生不忘。你呢?会否在未来某个夕阳下,手执儒卷,低眉便想到我呢?   路,我终究还是……敌不过宿命!我这样执着,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我总在想,我这样痴情,究竟为何?我是那样不肯割舍,割舍这段原就没有结局的爱情。然而,即便如此,又能换来什么呢?再多的执念,又能如何呢?不过浮生一场梦,梦醒后,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看得通透了啊!路,你是否也在为我欣喜?终于,我清醒了;终于,我无求了;终于,我放下了!放下,这两个字,我用了两世的心碎,今生的十一年啊!   柳昔雨笑着望向潇潇暮雨,远处子规不住。这样凄凉的黄昏,心中反而是平和的。原来,无欲无求,是这样安详。   路,我明白了……   ~~~~~~~~~~~~~~~~~~~~~~~~~~~~~~~~~~~~~~~~~~~~~~~~~~~~~~~~~~~~~~~~~~~   三个月后,寒食节。柳色青新,微风掠过,湖面阵阵涟漪。梨花飘洒如雪,袅袅心事若旖旎。微雨落碧川,双飞燕归来。   暮烟一道小跑,找到叶之然,急急道:“然姐姐,我找不到颜先生的脉了。”   叶之然疑惑地跟随着暮烟:“什么意思?”   暮烟只道是明明颜路约摸这两日便可醒来,偏偏忽然没了脉搏。不巧,端木蓉去往别处替一位老人家送药。   而此时柳昔雨吃痛地喊出了声,想来是要生了罢?叶之然命暮烟去找刘婶过来。柳昔雨扶着榻躺下来,叶之然顾不上颜路,只得先去看柳昔雨的情况。而待她安抚柳昔雨的心情,出门去准备接生所用之物时,急急朝颜路所在的房间掠过。而这一瞥,叶之然呆住——颜路扶着窗棂起身,一手扶额,抬眼,望见叶之然,微微出神。   暮烟跑来:“然姐姐,刘婶和林春姐都来了。”   叶之然领着刘婶与与其女林春入房,回首对暮烟交待:“这里我们三人足矣,颜先生已经醒了,你过去看看。”暮烟点点头,跑去颜路处,见着颜路清醒过来,惊喜道:“颜先生,你可醒了!看起来,那个洛璃的苗药还是挺有效果的嘛!”颜路开口即问:“昔雨呢?”暮烟呆呆地望着屋外,回眸道:“颜夫人在生孩子……”暮烟见颜路满眼惊异,轻声道:“你已经昏迷九个月了,颜夫人此前便有一个月的身孕,此时,正好十月怀胎。至于你的伤,已然好了许多,休息几日便可痊愈了。”暮烟将所有事均解说了一番,颜路此时的大脑,似乎终于可以灵活地反应……   一昼一夜,颜路一直立在院中,未曾入眠,不可入眠。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宛若一缕希冀,洒落庭院间。伴着阳光而来的,还有一声声婴孩洪亮的啼哭,应是男孩罢?叶之然小心地接过孩子,谨慎地将他裹起来。颜路想要进入室内,却被暮烟拦住:“颜先生等等,还有一个。”果然,不久,另一个稍弱的哭声响起来……   叶之然朝屋外喊了一声:“进来罢!”   暮烟跟在颜路身后,欣喜地要看孩子:“然姐姐,蓉姐姐,是男还是女?”叶之然轻笑道:“真是遂了昔雨的愿,一男一女。”   众人皆沉醉于喜悦之中。暮烟忽然颤颤巍巍道:“然、然姐姐……”   顺着暮烟手指之处望去,榻上的棉褥渐渐被晕染成红色,血顺着布流下,细细汇成一缕缕,在地上越汇越多有些骇人。刘婶与林春先退了出去,叶之然与端木蓉放下孩子,牵着已经吓呆的暮烟离开。端木蓉与叶之然已预想过会有此日,而暮烟,这个只有16岁的女孩,吓得不轻。   柳昔雨软语道:“路,抱抱我……”   他扶起她披上厚衣,紧紧抱着柳昔雨,轻声道:“给孩子取何名?”   她偎在他怀中:“男孩你取名便好。女儿叫‘如玉’吧,‘容颜如玉’。‘颜如玉’,多美的名字,我喜欢……”   颜路心中无比凄然,默然颔首:“好,唤作如玉。”   柳昔雨望了望屋外原本晴朗的天气,转瞬又是一重烟雨似停非住,她望着颜路,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瓣香……此情可待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仿似已用尽了最后的气力,重复了三个字,“梦……一……场……”   不知是何处的声音,歌唱着一首从未听过的歌曲:   “草木昏黄 仿佛枯血染了霜 剩我孤单   背影未央好像江湖那么长剩我仓皇   冷冷的月光停滞在脸上   请为我隐藏溢出的泪花   风来得突然留一地悲伤像爱来去不声不响   我多想我多想斩断你淡淡的发香带着眷恋和贪妄   梦太晚花太香感觉你跳动的胸膛痴梦一场   风雨滂沱淹没昨日的问候沉默漂泊   岁月娑婆淡漠了谁的执着宿命难躲   曾经的月光在哪个远方   谁为我擦干溢出的泪花   风还是太突然笑我太痴狂遗忘呼啸而过的殇……”   ……   ……   颜路久久握着已逐渐失却温度的素手,如一尊石像般,坐在榻沿,一动不动。雨落至黄昏,天气放晴,一弧彩虹挂在天边,雨珠在风中从碧叶上滑落,跌入湖中。此景颇美,却是无人观赏。   柳树下,暮烟问道:“然姐姐,颜先生还是不开口,会不会,为了颜夫人伤心得绝食?”   叶之然白一眼暮烟,道:“亏你想得出呢!颜先生只是需要日子恢复,还有两个孩子,他会……”   端木蓉打断了叶之然:“莫在此偷懒了,快同我去处理昔雨的后事。”   ……   按照颜路的意思,简单的丧事,昔雨的墓建于后山,下临湖水。他知道,她此生爱好山水,不求浮华,偏爱淡雅,所以,墓建得简单素雅。他亦知道她喜柳,亲自在墓两旁栽种了许多柳树。那卷叶之然保存的画,亦放在柩中,与自己的随身玉佩,一并入土。他面对墓站立良久,闭目,思绪渐渐飞远……   远处,不知谁唱着那首柳昔雨曾经唱过的歌曲:   “韶光暂借寂寞里摇曳   一为别几回魂梦自此与君绝   东风了却花开终须谢   情几叠随君乱去不堪捡   窗花剪落地情字一片片   如血 蜿蜒出肆意与决绝   啼月夜子规肠断情切切   执子之手与子长相偕   韶光长往寂寞里流淌   怎相忘你的脸旁眼底的苍茫   明月朗朗君子自端方   不能忘朝夕铭刻在心上   灯花伤落地成灰一行行   归处青山莽莽云雾徜徉   影成双可惜两地各尽觞   独将此身此心俱埋葬……”   ……   …… 作者有话要说: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流年染指,倏然而逝。大汉王朝屹立于世,江山稳固,异姓王多被诛。韩信家灭,算来,已有两年了。今年,汉王刘邦薨逝,高后执政……   硝烟远去,已然是太平盛世,百姓得以安居。远自长安、洛阳,近至桑榆、会稽,皆得以聊生。   颜路手执竹卷,夕阳之下默然抬眉,放眼望向那群下学归去的稚子,不由轻叹一声。忽地,他的目光凝聚在那一处——柳树下的女孩子软言细语地对着身侧的男孩撒娇:“兄长~领如玉出去罢?兄长~”   女孩惹人怜惜地瞪着一双清澈的瞳仁,瞅着男孩,男孩无措地回望颜路。终于,颜路微微颔首,以示允许。于是,那个调皮的蓝衣女孩瞬间便消失在了颜路的视线。颜路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看书。却在低眼的一刹,不经意地落下一滴泪来。那颗泪珠砸在几案上,碎成瓣状。   不自觉地,便吟出了那个从不曾对子女提起的,亦是自己不忍提起的名字:“昔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虽说已然过了许多年,却是总也忘不了。是啊,如何忘却?传说飞过忘川,食得萱草,即可忘却。呵呵,然,若真当如此,自己亦不舍得遗忘罢?要知道,选择忘却,亦是一种彻骨之痛啊!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小圣贤庄重建,弟子日益渐增,虽远不及当年那般恢宏秀丽,也算是恢复得很快了。颜路回忆起七年前被伏念托人召回,多年后的重逢,伏念只淡淡说了句:“子路,随我去见见荀师叔罢!”   那抹绿色身影不知何时立于门口。颜路搁下书卷,起身回应道:“好。”后山颇为寂静的一处,入目的是一座孤坟,冷冷的墓碑上,刻着“荀卿之墓”的字样。没由来地,颜路回想起那日……   嬴政下令火烧小圣贤庄,被后世称之为“焚书”。而后的坑杀,伏念作为儒家掌门人,首当其冲。   荀卿却打晕了伏念,对颜路凛然道:“带他走!”   颜路皱眉:“师叔,您?”   荀卿淡然地捋着胡须,道:“时至今日,儒家必须有人出来承担。重振儒家,将儒家发扬光大的事,难道要我这个老头子来操心不可?”   颜路还欲再说什么:“可是……”   荀卿打断了颜路的话:“子房在外筹谋,庄内之事必然无暇顾及。你们走罢,伏念这小子太倔,你带他走罢!”   颜路第一次在荀卿面前倔强起来:“不!”   荀卿严肃地喝道:“还在等什么!快走!”   颜路与荀卿僵持了良久,终于带着伏念离开:“师叔,保重!”   待到重返小圣贤庄,满目萧条,处处灰烬……   虽然这是自己料到的结局,然,当目之所及皆被残阙颓景代替,颜路蓦然发觉自己有些恍然失措。沉默了整整三日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直至身侧陪着自己跪在小圣贤庄门前的单薄身影缓缓滑落下去,方明白了自己并非一无所有,自己还有她需要去尽心照顾!至于儒家、至于小圣贤庄,只要那些书卷还在、思想还在、人还在,儒家就在、小圣贤庄就在!   半年多前,伏念积劳成疾,与世长辞。撇下这日益繁盛的小圣贤庄,撇下了与自己多年的兄弟情义,撒手人寰。伏念是那样的尽职尽责,临终前,亦不忘对颜路托付一番:“子路,我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小圣贤庄……你定要……”颜路握紧了他的手:“师兄,子路明白,你且放心。”   伏念望着一旁的叶之然,与已是少年的一对子女,微微张口,却已然没有了声音,终是阖上了双眸……   儒家推选了新的掌门人,颜路这个当年的儒家二师公,如今已是师祖的辈分了。恍惚间,颜路只觉浮生一场梦,多少的年华,随风而逝。只是,逝去的,不止年华,还有那颗已然苍老的心罢?   明日,又是一年清明了,自己要拜祭的,除了荀师叔,还多了师兄伏念,还有这十多年都不忍回忆的女子。每每忆起,心口皆是窒息的痛……故去的人,能否了解活着的人,心中的痛楚呢?   “阿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打断了颜路,身着蓝色布裙的女孩子扑进颜路怀中,“父,你在想母么?父你何时才会带我们去见母亲啊?父……”一个男孩打断了女孩:“如玉,别闹。父,有人找您。”   颜路搁下书卷,闻得有客来此,哄着调皮的女儿:“如玉乖,父先去迎客,你随着昔儿去玩罢。”   屋外是一名男子,男子身侧是一个15岁左右的少年。男子眉眼间笑意颇浓,年过不惑,他唤了颜路一声:“二师兄,可还认得出我?”   颜路蓦然一惊,细细看来,确是张良,功成名就已隐居山林问仙修道的张良,慨叹道:“子房……二十来年未见,难得你还记着故地重游。”   张良心中亦是感慨无限:“嗯,拜别师兄已是二十三年了啊……对了,二嫂呢?怎么不见她呢?莫不是……她回去了?”   颜路眼底深藏着哀伤,抬眼道:“她……十二年前的清明,便故去了。我忘了,她终究是要离去的,不论迟与早……多年来,我不知如何对如玉及昔儿交待,只想待他们再大些了,便带他们去往吴县祭拜她。”   小女孩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父,我们今年就去,可好?”   男孩亦是渴求地望着颜路:“父,你从不谈起母,我们便从未问起。你书房的那幅画,是母罢?吴县虽然离得远,但我们定不会嫌累!”   张不疑先开口了,不屑道:“别开玩笑了,我与父自留地而来,行至小圣贤庄,都精疲力竭。我母恐我弟弟走不动,都留在家中的。从此地去吴县,你会不叫苦?”   女孩见着那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孩取笑自己的兄长,不由气上眉间,怒道:“你不就是留侯的儿子嘛,那也是你父的荣耀,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么一段路你就嫌累啊,要知道我们五岁的时候就去过留地了!”   此话一出,颜路先是吃惊——如玉像极了昔雨,而后是责备:“如玉,不得无礼!”   张良制止不及,只好道:“不疑,长辈说话,不许插口!”随即张良感叹,“真像昔雨,那日昔雨为子明打抱不平的样子,想必师兄亦记起了罢?”   颜路默默然。他怎会忘记?又是如何能忘记?她的一颦一笑,皆在心间,从未忘却。   蓦地,颜路轻叹:“你车途劳顿,先与不疑歇息罢。”   张良在颜路的带领下,亦步亦趋,轻声试探着问颜路:“师兄,可曾想过再娶一妻?”   颜路沉默地望了望张良,遂轻声道:“你呢?可曾再娶?”   此言一出,张良哑然。是啊,淑子离世后,自己亦未再娶,师兄又何尝不是呢?从盏儿到叶之然,再到重逢的、父母之命的淑子,再何必多求呢?   清明的这日,细雨纷纷,有些寒凉。张良跟随着颜路,一起祭奠了荀卿与伏念。张良三叩首,以表多年的思念与恩情。   待张良走后,颜路在一对儿女的催促下,终是告别了小圣贤庄,南下去寻那个梦中的女子。   来至吴县,恰逢春雨连绵。凝眸处,碧波荡漾,却愁上心头。   他以为,这十二年,足够将这份思念与痛苦压制住,甚或磨灭掉。   这么多年来,春雨如旧,深情如旧,人不似。   他预想过这一切,只是当现实□□出来,却反而无法释怀。   十二年来,他从未在子女面前提到过那个自己深爱一世的女子,不是不想,是不敢。这许多年,自己将这份怀念深深刻在心中,而这块旧伤疤揭开后,还是会渗出血来。而每每见到如玉或调皮撒娇,或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都会想起她,于是,又是难以入眠的一夜……   他久久地立于墓前,任雨水淋湿衣襟。十二年了,忙于庄内之事,加之消失的勇气,自己从未来看过你,你可还好?而如今驻足于此,往事却犹如昨夕。   “我不会忘记要等你,你可不要忘记带我走。”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   “路……抱抱我……”   ……   昔雨,我的思念成殇,你可感觉到?   颜路宛若松竹一般,长久地立于墓碑前……   “父……”颜如玉撑着伞,努力地想要够到颜路头顶,但始终无法够到,只得开口,“父,切莫着凉了,母会心疼的。”   颜路回眸俯下身来,半蹲在地上,颜如玉急忙将伞遮到颜路头顶。   颜昔在一旁轻声道:“父,小圣贤庄的事情,交给儒家新任掌门即可,我们往后住在这里罢!我们一起陪着母,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孤身一人。我与如玉会很听话很懂事,不会教您操心的。”   颜昔言罢,跪在墓碑前:“母,昔儿来看您了……”   颜如玉亦跪下来,与颜昔一齐叩首。   颜路微怔,不自觉间一抹笑意抵达眼底,自唇角逸出:昔雨,多谢你为我留下这样乖巧的一对儿女,我自当好生抚养他们。   这许多年来,斑白了发鬓,至此刻,是真的放下了……   你呢?   ——————————————————————————————————   ——————————————————————————————————   “逐梦令浮生半醒……   我微醺面北思君   等天明憔悴入铜镜……”   ……   “逐梦令浮生半醒   谁聆听我心事入琴   弦外音拨乱曾经   丝竹轻却重重伤心……”   柳昔雨被李玉刚清澈干净的嗓音唤醒,柳昔年惊喜地站在门边:“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柳昔雨纳闷了:“什么意思?我去哪里了么?”柳昔年摸不着头脑地问:“你失踪十一天了啊!老爸老妈找了你好久!”   柳昔雨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居然是在那个时空自己穿过的蓝色曲裾???掀开被子,发现一块儿玉佩,上面赫然是……   没错,是颜路。还有一幅画布,是颜路……   柳昔雨只觉得莫名地心酸,而柳昔年早就跑去告诉出门寻找柳昔雨的老爸老妈——老姐回家了!柳昔雨起身,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然后铺开画卷,取出自己最爱的那副偌大的紫竹扇,在空白的扇页上,仔细地将画卷修剪了一番,认真地贴上去。   等画扇晾干了,柳昔雨在床头钉了一颗水泥钉,将画扇挂在墙壁上。轻轻抚摸,无尽地叹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老妈老爸回来,看见安然无恙的柳昔雨站在眼前,激动得不行,老妈都哭起来了。煽情的相逢啊……   安抚过父母,柳昔雨开始发呆。柳昔年忽然推开卧室的门,神神秘秘地合住门,问:“姐,你这十一天去哪里了啊?”柳昔雨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如果说我穿越了,去了秦朝,你相信不?”柳昔年猛地被入口的苹果汁呛住:“咳咳咳咳……咳咳……穿,穿越?秦朝?”   柳昔雨轻轻拍着柳昔年的后背:“孩纸,淡定!我说的没错,记得你看见我时候的那身蓝色古装吧,是在那个时代的,死之前穿的衣服。另外,看见我墙上的那幅画没有?是那个时代带来的,帛画。而且,我在那里经历的不是十一天,是十一年多,将近十二年。”   柳昔年古怪地瞅了瞅柳昔雨,又趴在画扇旁端详许久:“这……不科学啊!”柳昔雨无奈地耸耸肩:“这个世界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事件。”柳昔年猛然间回头,狡黠地转了转眼珠:“见到梦中情人的感觉,不错吧?”   她白一眼柳昔年,不理会,自顾自地装着手机、塞上耳麦出了门。去外面转转,也许会清醒点吧?   柳昔雨走在空荡的街头,天色渐渐转暗,空中开始飘雪……   思绪纷乱,思念悠远缠绵……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颜路……我那般爱你,只因你可以选择爱或不爱我,而我只能选择爱或更爱你——我带着全部的自尊盛装而来,只求到最后不要输得溃不成军。而终于,我深刻地认识了,你就是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那样钟情专一的男子。你原就是一个懂得取舍喜恶分明之人,只是,记于心头不多辞令而已。你于我,当真是一世不负……   我曾以为,自己若是忘了是穿越千年而来,便可不必对这样艰难的未来。而最后,我发现自己虽爱得失了理智,却也终是豁然开朗了。我想,若再次做选择,仍旧是会为了此份爱义无反顾,不论多少艰难险阻,不论多少苦痛折磨,都无怨无悔,哪怕我的人死于非命,我的魂挫骨扬灰。我只是觉得,可以这样好好爱一场,也是值得的,既然值得,也无需再计较得失或公平。   许会有人说我傻,许会有人骂我痴,仅为了一个相隔两千多年的梦,沉迷至此。我却从未向任何人说过,尽管我爱得再痴再傻,中毒再深,我从来都清楚地知道并且记得,没有什么可以与时间抗衡,所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悲哀,我自然心如明镜。我明白,只有一生一代一双人,哪来穿越千年人如旧!我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下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或者为了自己更好的领悟生命和生活,又或者,为了别的。但,这都无妨了……   我忆遍江南烟水路,访罢陌头春寒柳。故世旧梦楼台中,凝眸芳苑不似旧。灯火隔千年,雨碎清明时候,幽月掩了芳华,不恋湮云岫……   我踏上回校的路,便不再会再想太多了,这次,是真的看得通透了啊!   一个月后。快要开学了,柳昔雨决定提前去往苏州一趟,算是最后一次回忆那段爱情吧!而自己想要再找回那个令她穿越的帖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仿若一场梦……   终于来到了现代社会现实中的,古城“吴县”——苏州,除了PM值比较令人无奈以外,心情还是欢喜的!   生活依旧平静得不起波澜,在某个月夜下,仍旧会回想起当初有他的种种美好。只是,再不会有一丝不甘,心中全然是坦荡荡的淡然。如今,自己是真的明白了,是真的清醒了。   不管这是真是假,我都已经别无所求,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颜路,我终于还是醒来了。一梦惊醒,再无他念。只愿你一世安好,无忧无愁。而我自己,看得透彻了,便放下了。虽然依旧会将你的名字用小篆写在我的日记本、汉语词典的扉页上,虽然我的衣柜门扇上依旧挂着你的挂画,虽然看《秦时明月》依旧会多看你几遍,虽然……   但是,我是真的醒了,别无所求。   原来,我也可以如此坦然么!   ……   ……   —————第三卷,完—————   ———————————大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还有一篇番外,敬请期待……   ☆、番外   恍若梦初醒,面对着那缓缓坠落的身形,我所有的假想全然粉碎。在这即将死去的时刻,我设想了安稳生活的结局,虽然很狗血,虽然是我独自身弱而死,但好歹,他活着。   可惜,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到了抉择的境况,却是毅然决然的。我自然亦是预想过如今这样的结局,虽然这是我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原以为,我宁愿假设的那般,被失明与身弱百般折磨而总归避世隐居,亦不愿现今这般眼见着他离开,却无能为力。然而,他合上双眸前的那句话却令我深深体会到,原来生死相随,可以如此开心。   也许,别人穿越后会有风花雪月,而我,穿于乱世,却并非佳人。我唯一欣喜的便是,真的与他生死同在。那简短的六个字,灭了我所有的梦,断了我所有的幻想,令我放下了所有的情。   原来,放得下,不需要那诸多折磨与思量,仅是看着那个承载着自己梦幻痴心的人,如命中注定般离世的片刻,便已然足够清醒。视线模糊的瞬间,仿若回到了那初遇的雨天。只是,这雨并非于那奢望下的几年前,而是去年。似乎我们相逢的时间就不对,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轮到了分别。   雨丝纷乱地落下,我于风景秀丽之处漫无目的地瞎转,真是喜欢下雨天,心情爽歪歪!雨越下越大,已然看不清路,我只得闷头乱撞。大雨淋湿了可是要感冒的,我不想折腾一番:一感冒就流眼泪,搞得跟演琼瑶剧似的!   我猛地撞到一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一堆竹卷,然后绕了几步,直直栽向书卷旁边的人身上。那人身子微微一斜,我便落入了他的怀抱。   对上一双疑惑且惊讶的熟悉眸子,我慌里慌张地埋头道歉:“对、对、对不起。我、我、我只是想避雨。”   这双熟悉的眸子,居然是?那么,我是在?我似乎明白了自己真的来到了传说中的“小圣贤庄”,并且遇见了令我神魂颠倒的儒家二师公颜路。邪恶的本性便暴露无疑了,直直地瞅着他看,就差无节操地喷鼻血神马的了。   他不作声,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腕,淡淡道:“姑娘且随颜路去换身衣服罢。”   我目瞪口呆,不是吧?他见我不动弹,起初的微笑愈甚:“莫非害怕颜路有非分之想么?”   我抽了抽唇角:“你、你真不愧是儒家二当家,遇上我这样莫名其妙的女子,居然首先是想到的换衣服!还真是淡定!”   他见我如此坦白的戏谑,笑出声来:“呵呵,颜路首先想到的,是姑娘的来历、身手,不过,事实证明颜路多虑了。”   我愣了,甩了甩脑袋,雨水溅了他一脸:“我就说嘛,我又不是什么沉鱼落雁之姿,没事干嘛先……咳咳,那么,颜先生啊,你除了发觉我一没武功二没内力三没法术四没容貌之外,有什么别的收获么?”   他微微一笑:“收获么……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不同于颜路以往见过的人。即便是某些男子,亦未有姑娘这份洒脱与坦白。算是长了见识罢!”   我怔住,他在前面带路,我只得规规矩矩地走。好吧,我,我的确足够洒脱,近乎神经大条,什么礼仪什么男女之别,我统统当空气了我!唉,我还是,把我课上学的东西捡回来罢!不然,如何面对这淡然的戏谑。   许是现代的衣服穿着就是现代的脾性般,豪放不羁。而待我换上颜路专心为我寻出的他少年时候的儒服,似乎将我所有的洒脱心性全然抹去,换上了那个时代应有的礼貌。   伏念见到我之时,我是那个礼仪得当的大家闺秀般的女子;张良见到我时,我是宽忍伶俐偶然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的女子,闲聊时候便或多或少有着豪迈的动作。而于颜路面前,我尽量恪守儒家礼节。   直至有一日,他开口道:“子路没由来地想起了初遇柳姑娘之日,那份慌张无措与坦诚不羁,令子路记忆犹新。”   我有些愕然,低眉道:“先生若不嫌昔雨烦扰,昔雨大可恢复本性。”   他却摇了摇头,笑道:“那并非你的本性,你原就是个安静的女子,许是你故乡的风俗与此处不同,方造就了那份爽朗。人,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好一点。”   顺着心意,何等困难啊!比如这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小圣贤庄,岂会是如此方可的?呵,不过,却是顺了嬴政的心意,李斯的官运了!   安静……从未有过人,甚至包括我的发小我的死党我的同学,均未有人如此评价过我。不知为何,心底一片柔软。   我默默地跑去一旁发呆,而后,又下起雨来,我还未躲避,身侧便立了那个人。他举着伞,宛若翠竹,暗自透出一股清幽,夹着墨香。   一个月后,张良离开了小圣贤庄,留下一个锦囊。三个月后,一阵恐慌袭扰了小圣贤庄……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下令“焚书”。于是,小圣贤庄的火,烧了两天一夜。庄内的弟子可以送走的,全部按照张良临行前留有的锦囊妙计悄然离开,还有一些,与其说无法送走的,不如说是不愿离开的,便留下了……   我留下的决心,如同伏念与他那般决绝,他终是忍不住叹息:“你何苦啊!”我笑了笑,风轻云淡道:“你心中的想法我已知悉,伏念掌门那里,你需要我。”他眉宇间略有惊讶,却笑意愈浓。他转身取了一粒药、一卷竹册交与我,郑重道:“拜托了。”我歪了歪脑袋,笑得调皮:“放心!”他有些微的恍然失措,心疼的神色于眉间稍纵即逝。   到了伏念的泰阿阁,我谦恭地递上一碗汤药:“掌门,操劳多日,这是昔雨的一点心意。待掌门饮下,昔雨有事请求掌门。”   伏念起初有些猜疑,而闻得我有事相求,便放心地端起药碗饮下。是了,此刻若有事,定然是与伏念心中所想——迷晕颜路,送他离开!   见着伏念喝下药,我方安心了,微笑着将书信深深藏于他儒裳之内,轻声道:“掌门,昔雨明白掌门对子路先生如此设防的原因。掌门勿要责怪,此处,有先生交由昔雨的书信一卷,待到掌门再次醒来,再阅罢!”   门口踱来一个人,我并未回首,听着脚步声便知是谁了。   他向渐渐昏迷麻痹的伏念行礼,淡淡道:“师兄,抱歉。我们,后会无期。”   伏念不甘心甚至凶狠的眼眸,终究是缓缓合上,竟是落下眼泪来。   颜路,这个看似温文儒雅得近乎文弱的男子,此刻面对伏念滑落的眼泪,虽身形微微一震,却依旧淡然地轻轻拭去。   只闻得堂上颜路的声音有些沙哑:“来人,将掌门抬去逍遥居的醉篁轩。”   瞅着护送伏念离去的小舟,颜路只淡淡对护送的弟子交代:“务必护得掌门周全,若见到子房便告诉他,此事他本无错,无需自责。且离去罢!”   望着那群弟子泛着轻舟离去,颜路回身对着我郑重道:“你若再不离去,便再无机会了。”我笑了:“你都留得,我留不得么?”颜路蹙眉:“儒家必须有人担起责任,否则,嬴政不会罢休。我作为儒家二当家,这是我无可推卸的责任。你不同。”我笑得愈加灿烂,却落下泪来:“我是外人,所以,你也管不着我。”   他沉默半晌,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缓缓低下头,温柔的吐息绕于耳畔:“昔雨。昔我往矣……雨雪霏霏……”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不偏不倚对上他的双唇,我欲低首避开的刹那,他却揽住我的腰,扣住我的后脑,吻上我的唇。我原本的欢喜被他的另一句话转为莫名的负气——“若只余你我二人,便是在互相怜悯了罢……”   我乘上最后一只小舟,自己划水离开,他却也不多嘱咐,自顾自转身离去。我讨厌他“怜悯” 的感动,更是讨厌自己这般死缠烂打。直至过去两个时辰,冷静之后,我蓦地明白了什么。于是,再划着小舟回去。   到了岸上,我烧毁了小舟。回身方发觉,醉篁轩的后门早已被颜路上了锁,现下只得从醉篁轩的水岸绕行三个时辰了——途中还有瀑布。只得如此,方可去往风雪小筑的潞络园。冒着险些被急流冲走的风险,我终于在戌时跌跌撞撞地回了那熟悉的卧房小阁楼。   有气无力地推开门,脖子上便有冰凉凉的硬东西。继而,是惊呼:“昔雨!”我极度疲惫极度寒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待到午夜梦回,我醒过来,望着那双无奈与担忧并存的眸子,有些微的安心。而忽然,我望着紧紧抱着自己的颜路,有些错愕。他干哑的嗓音中有略略的心疼:“水太寒凉,你的身体回血过快的话……”   我忽地想起来卫生课上的知识,便咬了咬唇不作回答。是了,回血过快心脏无法承受,我会死掉。我贴着他的胸口,这是我从来不敢索取的温暖,哑着嗓音道:“颜路,我喜欢你。”   他微笑道:“我知道。”   我多想听那句“我也喜欢你”,但是没有。   “昔雨,师兄之事,我还未谢过你。”他坐起身,望着皎洁的月光出神。   我轻声笑了:“有什么需要谢的,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而已!你们兄弟情深,即便你不如此,他亦会出此下策的。”   那卷书信上的内容,自己是亲眼瞅着他写下的,早已熟知于心:   师兄,原谅子路的食言,当日应允你并肩生死,而今却一人领着剩余的弟子,一并承担下来。师兄,且原谅子路利用昔雨来消却你的防备,向你递上那碗断绝我们重逢机会的药罢!你太信任我、太了解我,故,我不可亲自用你对付荀师叔的办法,来对付你。抱歉。   师兄,子路性情素来淡泊无争,对于重振儒家,将儒家发扬光大之事,子路定然不及师兄。且,死有何难?生却不易!你既是师兄,便将简单之事交由我罢!另外,子房之处,还望你勿要责备。毕竟,即便子房与墨家并未有任何关系,嬴政若有杀心,借口繁多,甚或,不需要借口。   师兄,保重!   一阵沉默,死一般寂静的夜,偶尔的乌啼,愈是惹得现今空荡的小圣贤庄凄凉万分。   “这,是最后一晚赏月了。”他语气中有些悲凉的意味,却是笑容不散,“昔雨,我一直未能明白,为何你从不说‘你爱我’,却是只说‘喜欢我’呢?这两者,于你心中的区别是何?”   我呆呆地笑:“我说不出什么区别,只是我觉得:爱,对于你这样谪仙般的男子,不知怎的,就有一种亵渎的感觉,所以,我只能说喜欢。”   他环着我的腰,笑意颇深:“傻瓜,我只是个平凡人。”   我悲凉地望着他:“你从来都是那样淡然沉稳的男子,我从未敢奢求自你处获得什么。”   却见他眼眸深处浓浓的哀伤:“昔雨,我一直在等你说后悔,一直在等你说想要离开,我便送你走。所以,我未能将这句话说与你!我一直在忍着,直至现下,即便你说想走,怕亦是走不了了。李斯的手下,应是已经于暗处监视了,我已觉察到了胁迫感。”   我淡淡一笑:“我不走,掌门与张良都未在你身旁,我不想你孤身一人。”   他的声音有淡淡的寂寥:“子房有雄心壮志,师兄有肩头重任。你……”   我打断他的话,滑落双泪:“我只有你,在这里,我只有你!”   他的双臂有明显的颤抖,随即轻声道:“即便如此,我亦舍不得你死。”   我笑道:“那么,你就舍得我孤身流亡么?”   他有些崩溃地摇了摇头,而片刻便镇定下来。   沉默良久,他笑道:“若能处于安稳太平之世,我多想,娶你为妻。而后,我们便退世隐居。即便终有一日,你会离开。”   我微怔,他的目光如此锐利么?是啊,我是穿越而来的人,终有一日是要离去,留下他满是伤悲。   随后,他又道:“我颜路何其有幸,临死前,身旁有最爱之人相伴。”我吐了吐舌头,笑道:“原来,我还是招人喜欢的嘛!”   他微笑着抱紧我,深深的吻,带着宿命的味道……   一夜无眠……   翌日辰时。   我对镜梳妆,他替我挽了发髻,换上那一身来到这个世界便穿在身上的蓝色唐装,长裙及踝,薄纱外披。   我起身望着他,抿唇浅笑道:“先生,我为你跳一支舞吧?”   他微笑颔首,端坐于一旁,随着我的音调抚起琴来。   我抬眉浅笑,双手轻轻击着拍子,踮脚旋身。用上了曾在古典舞蹈社团学过的所有动作,只为送他一个最后的礼物。   “弦悲恨戚戚心中似沉吟   乱世又逢君天命不佑兮   归去复来兮日月参差新   剑气浩荡五岳齐 啊 五岳齐   愿从君兮赴黄泉   伴君琴瑟缱绻行   风飒飒兮木萧萧   舞翩翩兮落叶去   愿从君兮赴黄泉   伴君琴瑟缱绻行   泪纷纷兮声切切   顾盼家国长太息”   他待我唱罢,开口问:“这是你家乡之曲罢?叫作什么?”   不等我开口回答,门外边有弟子急急来报,说是庄门之外有大批军队。   李斯率兵立于小圣贤庄门口,颜路与我出去迎接。   李斯问道:“怎么,伏念先生不肯出来么?”   颜路行礼道:“师兄……昨日自焚于泰阿阁内。”   李斯怀疑且惊讶地望着颜路,颜路便带着他去了泰阿阁,果然一片废墟。李斯每夜均会派人监视小圣贤庄,所以,送走伏念是在清晨。人在傲然之时便是如此,都会想得到趁夜逃跑,却少有人会想到于白昼明目张胆地流窜,待重新发觉疏漏,已错失良机。   李斯似乎仍是不大相信,上前乱乱地拨了一通,直至发现了废墟之中的那柄太阿剑,遂不再询问,略怀歉意地下达了嬴政的命令。他鉴于曾求学于小圣贤庄,便给儒家弟子们两个死法:一是抓到咸阳同其他人一样活埋;二是于小圣贤庄自尽。两种方法,皆是死。即便不肯死,亦是会命人强行处置。   颜路为了避免李斯率人入庄内各处严密搜索,随即觉察出异样,只得选择后者。先是自己动了手,点燃自己的风雪小筑。随后,留于庄内陪同颜路的弟子们,纷纷……   火光冲天,整个小圣贤庄一片火海,李斯始率领众人离去。颜路知道,周遭的杀手正在监视。横竖,都逃不过一死。   我怔怔地望着四起的火光,怔怔地望着他躺在血泊中,眼泪忽地滑落。   这一刻,我深知,梦醒了!   他依旧是那样明媚的笑容,我忽然也笑起来,最后跳了一支舞,不住地旋转、旋转,身上的鲜血一滴滴洒落在地。   我笑着:“方才那首歌,叫做《长太息》。”轻轻举起酒樽,洒在我们之间:“现在的这首《相思引》,算是我梦醒的报答。”   “梦随风万里   几度红尘来去   人面桃花长相忆   又是一年春华成秋碧   莫叹明月笑多情   爱早已难尽   你的眼眸如星   回首是潇潇暮雨   天涯尽头看流光飞去   不问何处是归期”   我不住地笑,他却忽然落泪,眸中带着三分留恋七分欣慰。我明白,他知道,知道我总会离开,知道我只有离开此处,方可开始新的生活。他希望我可以醒来,可以新生。   我任由身上鲜艳的红色跌落,浅笑着继续歌唱着这首诀别曲:   “今世情缘不负相思意   等待繁花能开满天际   只愿共你一生不忘记   莫回首笑对万千风景……”   我终于跌在他身侧,伤处如注的颜色已经减弱涌出的势头。   他心痛地抬手:“昔雨……安心回去……”   我轻笑着:“好。”   他缓缓阖上双眸,没了气息,仅余唇角一抹笑意未散。我闭上双眼,思绪飞掠过千山万水,渐渐进入一个色彩缤纷的美梦。那里有山有水,有他……   —————————————————————————————————————————————————————————————————   我回到现实的世界,现代的世界。心清如明镜,我独自去了那烟雨江南。   四下无人,仅是雨落黄昏的凄美,轻柔的雨滴似乎不愿将这满树的桃花打落,润物细无声。   我望得此景,吟词的声音却了无忧思:“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不远处的凉亭中,隐隐绰绰一抹清逸的身影。那人似是望着我这畔的桃花,又似是望着我,轻声和着这首秦观的《虞美人》下阕:“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我微怔,默默然望去,却见花丛深处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我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轻叹:“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而忽然地,更近一些的花丛中响起了那首晏几道的《蝶恋花》下阕:“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移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再次望去,那人已不知所踪,近处却是一股墨香……   ……   ———————————————全剧终—————————————— 作者有话要说:  《逐梦令》全剧终了,谢谢各位。    ╭*||▂▂ ▂▂||*╮    ╰||| o o |||╯     ||╰╭--╮ˋ╭--╮╯||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浅沫】整理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